站在学海无涯充满书香气息的大门前,流照君犹豫不决,迟迟不敢迈步而入。
姬云裳和叶沧澜在铲除魔域势力后拍拍屁股就去了西武林,说那里出现了蛊惑人心的邪物,要去处理一下。
苦境哪里都是妖魔鬼怪,就没有片刻安生的时候,姬云裳和叶沧澜行侠仗义了这么多年,依旧没见苦境真正太平过哪怕一年。
不过这不是流照君现在担心的事,现在他最担心的是怎么给太史侯一个交代。
他在学海无涯中亲近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就属太史侯最关心他,也最看重他,自己的身份可以瞒得了一时,但瞒不了一世。
当年叶沧澜说漏了嘴,太史侯就已经分外在意自己的身世了。虽然之后依旧对自己十分照顾,但也明里暗里查探了不少自己的消息,苦境道门有几个知情的还偷偷给自己报了信,帮忙遮掩一二。
只是魔域这件事闹得极大,绵延至今二十年,自己这次又让叶沧澜来救场,太史侯要是再想不透那就真的是蠢了。当年一时想不通的地方,或是想岔的地方现在也都有了解答。
太史侯对自己的谆谆教导是真,对自己的殷殷期望也是真,而自己却那般遮掩欺骗,现在想想都有些不好意思,实在过意不去。毕竟自己是道门中人,以后也不可能一心一意发展儒门,而太史侯却是全心全意,完全将自己当做亲近的儒门晚辈来教导。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还不进来,这般犹犹豫豫,是想了一路还未想好接下来的诓骗之语吗?”一声传音入密,一如既往的刚正不阿,充满着教导主任的气息。
徘徊的脚步一顿,流照君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只能先去礼部了。
太史侯的小院依旧静悄悄的,仿佛将安静守礼刻进了骨子,即使是住处也处处体现主人的心性特点。
山林间鸟鸣啾啾,前些日子刚落了雪,松枝堆雪,残雪压枝,正是赏雪的好时节,一路走来周围却并无学子经过,显然太史侯已经事先打发走了。
看着敞开着的、请君而入的雕花门扉,流照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又扯了扯身上精致的雪河琴爹套,生怕有哪里还不妥帖。只停驻了一瞬,流照君就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太史侯的书房。
宽敞明亮的书房和自己离开那年没什么变化,书房一角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书籍古玩,墙壁上还挂着当初的“四为”句,处处透着墨香,唯一的亮色就是靠着窗边的一盆兰花。
一如太史侯本人,严谨认真,端方肃穆,却也藏着稍许的变通。
“见过礼执令。”走至太史侯书桌前三步,流照君弯腰,谦逊有礼地行了一礼。
“吾可受不起,凌剑主。”最后三字,可说是咬牙切齿,本来背手而立的太史侯猛然转过身,看着面前依旧士子风流的流照君,内心的憋气无处发泄。
天知道他在收到叶沧澜前去魔域助阵的消息后,心情是经过怎样的天翻地覆。
原想着儒门终于有了一个足以成为武力担当的后辈,和疏楼龙宿关系也很不错,等以后疏楼龙宿大刀阔斧地革新的时候可以帮忙扫除障碍,结果呢?人家根本不是儒门的,自己还挖不过来。
“你们瞒得可真够好啊,叶沧澜什么时候和道境玄宗有了关系?吾居然一点也不知道。想来疏楼龙宿肯定是知道了,太学主难怪从不说汝在学海中的所作所为。还有道门,想来道门也知会过汝吾曾打探过消息吧。”越说,太史侯心中越气,甚至升起了一阵羞愤。自己的暗中打探他们可能都看在眼内,却没一个人和自己说实话。
看太史侯真的气得够呛,流照君赶紧补救,他真不是有意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我是真心尊敬礼执令你的,绝不是有意欺瞒,还请礼执令见谅。”说着也不管什么形象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分外“憨厚”,让太史侯看的只觉得糟心。
“算了算了,别胡说八道。这主意一定是疏楼龙宿出的,吾找他算账。”摆了摆手,太史侯不忍再看流照君这般“惨不忍睹”的样子,顺势训斥,“收收表情,这些年学的礼仪都忘了?”
太史侯果真敏锐,一下子就找对了罪魁祸首。
流照君笑了笑,敛了夸张的表情并未反驳。合伙瞒着太史侯,疏楼龙宿的确出了很大的一份力。
当年叶沧澜递了推荐信送流照君来学海无涯学习,太学主其实是不打算隐埋他的身份的,结果疏楼龙宿因为自己心里的打算而主动提出隐瞒,找他麻烦绝对不算冤枉。
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太史侯看向恢复清雅的流照君,语气带了叹惋与感慨:“孤鸿之影既已远去,想来只余雪泥鸿爪,再不寻其踪了。”太可惜了,为什么这般良材美质不是他们儒门的?
看着太史侯眼中的失落,流照君心中也有些不忍,沉默了许久回道:“既有雪泥鸿爪、孤鸿之影,自然可寻其踪迹。待来年春暖,远去的鸿雁迟早会回来的。”
也罢,有这层关系在,想来流照君以后也不会放任疏楼龙宿单打独斗。
听到流照君这么说,太史侯心中终于好过了些,但随即内心又是一阵不爽。疏楼龙宿这般戏弄自己,凭什么自己还要帮他操烦打算?
摆了摆手,太史侯不耐烦地说道:“去吧,这些年汝与姬云裳先后毕业学海,叶沧澜也又开始到处跑,姬云霓应该很想念汝了,去吧。”
告别了太史侯,流照君忍不住感慨还是礼执令细心体贴,知道他要寻姬云霓叙旧,也不多留自己。
直奔姬云霓处,隔着老远就看到姬云霓和无辙迹在小亭中弹琴煮茶,好不悠闲快活。
“好久不见啊。”带着满身的风雪,流照君大步迈入亭中,“你们可真是会享受生活。”
看到流照君到来,姬云霓先是惊喜一瞬,随即亲切地拉着他坐下,笑容满满地倒了一杯茶:“正说着你的事儿呢,怎么这时候来学海了?看你一脸容光焕发,想来魔域的事情解决了?”
“我们三人出马,哪儿还有什么事儿可以难得倒我们?魔域自然是被捅了个对穿,没有大几百年别想恢复。”流照君接过茶盏,一口热茶直接下肚,暖呼呼的。
“说来易前辈的葬礼我也没办法前去吊唁,实在抱歉。”提起这件憾事,姬云霓黯淡了目光。虽然她并未与这位前辈相处过,但能得流照君这般敬爱,肯定是个好人。
“没事儿,心意到了就行。”流照君笑了笑,拍了拍姬云霓的肩膀宽慰。
“不过,如今魔域尽灭,苦境魔气一清,看来你们又要声名远扬了。”想到这件事,姬云霓扬起笑容为他们高兴,再为流照君添了一杯茶以示庆祝。
流照君接受了姬云霓的庆贺,转而却是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哦?为何?”姬云霓不解,放下茶壶静静地坐在一旁听流照君解释。
“名声越大,责任也越大。若是没有那么多烦人的名声,我或许还能轻松些。”摇了摇头,流照君为自己续了一杯茶,“如今苦境事了,我也要回转道境了,可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出来了,这就是名声带来的不自由。”
“哈,那也是因为你们有这个能力,名气才来得这样快啊。”姬云霓抬袖轻轻笑了一声,清澈的眸子似秋水般潋滟。
见二人说笑完,无辙迹这才询问:“不知剑子道长现在如何?”
说到剑子仙迹的行踪,流照君还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剑子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大概又是在交朋友吧?经过上次的教训,想来他应该也会斟酌慎重了吧,不过他也不长记性就是了。”
说到这事儿,流照君向姬云霓提出邀请:“云霓,你什么时候毕业啊?以后一定要来道境找我玩啊。道境风景优美,玄宗更不用说。金鎏影、紫荆衣还有墨尘音你已经见过了,宗门内还有苍、赭杉军、翠山行。翠山行的厨艺好极了,不像我,只会烤肉,他的手可巧了。”
“不急,等我毕业肯定会来寻你玩的。我需要先回姬家禀告一声,这才能出来游历。”姬云霓笑着点头答应,只是时间尚无法确定。
“对了,疏楼学长让我告知道长一声,务必在离开学海前会面一谈。”无辙迹放下茶杯,突然想起今早疏楼龙宿传的话。
流照君有些疑惑,不知疏楼龙宿找自己做什么,也为了叙旧?
“你还是快去吧,我这里你不用担心,也让云裳他们不用操烦,一切都好。”姬云霓放下茶杯轻轻笑了一下,让流照君赶紧去疏楼龙宿那里。
等流照君走后,姬云霓望着化光而去的蓝色流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们总是这样忙。”
无辙迹低垂着头略带了些沉思,目光落在手中茶盏的碧汤上,转了转掌心的茶杯:“能者多劳吧。”
疏楼龙宿的院落还是处处清贵,一段时间不见,流照君觉得自己这位好友的品味又提高了不少,这些东西又换了一堆,更加“昂贵”了。
“快点进来啊。”疏楼龙宿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一听就知道躺在床上吸着烟袋。
进去一看,果不其然,疏楼龙宿穿着偏向家居的衣服侧躺在贵妃榻上,淡紫色的头发铺散一榻,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半眯着,足像只贪睡的狐狸。
“最近找我的人可真不少,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儿?”流照君径直坐在榻边早已准备好的软凳上,拿起一旁的甜点就吃。
不错不错,准备了自己喜欢的小鸡酥,还算贴心。
“汝现在才有时间理会我们这些人,当然事情接踵而来。”深深吸了一口烟,疏楼龙宿慵懒的眸子轻轻一瞥,笑着看向流照君:“吾在学海已经很久了,要说毕业早已足够,秦九思他们也同样。”
流照君手中动作一顿,随后一口咬掉炸得金灿灿的小鸡的头,翻了个白眼给疏楼龙宿:“与我何干?”
“汝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吾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疏楼龙宿坐起身,看着身边吃得不亦乐乎的流照君,手中烟杆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如今魔域尽灭,吾想带人分一杯羹,借机起势,时机应该到了吧。”
“你认为可以就可以,这是你的势力,自然由你做主。再说了,我的占卜已经被封了,你问我没用。”流照君揉了揉被敲的地方,疏楼龙宿这家伙就会压榨自己。
“说句冒犯的话,易前辈已经仙逝二十年了,封印还没解开?”
“没有,至少还要五百年。师尊当年封印得极为牢固,单凭我别想解开,师兄更是不会帮我。”目光黯淡了一下,流照君顿时就没心思继续品尝美味了。
疏楼龙宿沉思着又吸了一口烟,这一步他不得不谨慎,万不能出现差错。
“其实我曾经占卜过一卦,五十年后三教风起云涌,正是大争之世。如今正好就是五十年之际,你自己估量打算吧,别把自己搭进去,是龙是虫你自己做决定。”流照君不介意给疏楼龙宿一点提示,这人肯定不会就这么错失良机,问不问自己其实都一样,不过求个心安,“魔域如今已经被打残了,柿子正软。”
“好吧,吾知晓了。”疏楼龙宿见流照君这就要起身离开,忽而想到了一道蓝色身影,出言挽留,“靖沧浪和忧患深这段时间出去了,今天傍晚大概就能回来,不等一会儿再走?”
“不了,我还要赶回道境,想必师兄那里也正要找我。对了,你知道剑子仙迹这段时间的动静吗?”
“剑子?伊的那个朋友笑封君给他找来了穷冥之元,已经闭关去了,想必下次见面就大不相同了吧。”微微一笑,疏楼龙宿一直关注着剑子仙迹的动向,幸好这个白毛老道闭关前找自己说了一声,否则自己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寻他,“要知道伊的去处吗?”
“不了,他没事儿我就放心了。”流照君说完就要离开,就这短短半天时间,师兄的传信纸鹤已经来了三只,催得紧,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儿。
目送流照君离去的背影,疏楼龙宿缓缓吐出了一口云雾,随后顿时神采奕奕,夺目生辉。
现在该到了他锋芒毕露的时候了,三教争锋,怎能缺了他搅弄风云的身影?
等到临近傍晚,靖沧浪风尘仆仆地赶来,在疏楼龙宿这里环视一周,没寻到自己想见的身影,目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
“伊已经走了,汝晚了一步。”不去看靖沧浪的失落,疏楼龙宿拍了拍身上有些褶皱的衣服,站起身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正好,吾决定今年年末毕业,汝呢?”
靖沧浪这才将目光落在今日看起来格外精神的疏楼龙宿身上,有些惊讶,又有些理所当然:“汝已经准备好了?”
“自然,这些年吾的沉潜就是为了今朝的一跃。”疏楼龙宿的笑容不同以往的待人宽和,流露出了一丝锋锐,眼角眉梢尽是峥嵘,“如今魔域恩怨已了,流照君也已经回归道境了。汝的心思了然于胸,不去道境一趟吗?”
靖沧浪沉默一瞬,他觉得自己总在错过,但真要说出来又差了那关键的一步勇气:“让吾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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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学海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