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十六
琴狐嗅了嗅鼻子,张开嘴,轻轻舔了下近在唇畔的美味。
除了浓郁奶香,还有红豆特有的馨甜……
这分明是用新上市的红豆,做的红豆饼嘛!
虽说是闭着眼睛,但白毛狐狸下意识开始往红豆饼上蹭,最后竟是准确无误地挨着松软的饼皮,露出了两排小白牙。
喀吧一声。
上下牙齿轻轻一碰,却是咬了个寂寞。
心知到嘴的美食飞了,琴狐委屈得皱了眉,徒劳地吧唧了两下空空如也的嘴。
然而正失落之际,却忽闻一个故意压低了的熟悉嗓音,虚虚实实地在他耳边小声诱惑。
“琴狐啊琴狐,鹿巾和红豆饼同时掉水里了,你捞哪个?”
“唔嗯嗯……?”
捞哪个?
是说吃个红豆饼而已,怎的还吃出了个送命题呢?
“哎呀呀,想好了再选哦,否则——哎呦我靠!臭狐咪!”
“噗!”
“鹿咪你还笑!”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唯有江南春信食指上的一排浅粉色牙印,宣告了战争的结束。
“哼嘿嘿……”
得意洋洋地叼着用牙齿抢来的战利品,琴狐睁着惺忪的睡眼,冲正在跳脚的自家上司傻笑,还比了个胜利的剪刀手来挑衅。
正在病房里收拾东西的占云巾叹笑着摇了摇头,“呵呵,早提醒过你,别用红豆饼逗一只馋嘴狐狸。”
“切!你说的分明是‘红豆饼打狐狸,有去无回’!再说了,你见过他这种反应速度的人类吗?比我家喵咪都快,你敢信?!看出来是玄咪说的‘超预期痊愈’了!”
逗猫专家逗狐狸惨遭滑铁卢,江南春信愤愤地揉着被琴狐咬红的食指,语罢一弯腰,便要去抢琴狐嘴里的饼。
然而没等江南春信摁住左躲右闪的滑溜狐狸,一个从天而降的灰蓝色外套就直接罩住了江南春信的脑袋。
“哎哟!鹿咪你——!”
想都不用想,这必然是在一旁打包行李的占云巾扔过来帮琴狐的。
“夫夫俩联手欺负人,好意思的嘛?!”
“嘿呀,可鹿巾也没说错啊。”
趁江南春信挣脱之际,琴狐坐起身来,优哉游哉地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红豆饼,终于空出嘴巴来说话,“你看,你这不是也没红豆饼啦?”
有的话也请不要客气,尽管拿出来就好。
琴狐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角,满脸期待地等待投喂。
但江南春信没好气地送了他一对白眼,把扯下来的衣服往他怀中一塞,“行吧——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本小师认了,喜糖喜酒记得请就行。”
“嘿!那是自然!”
有“合谋”之谊在前,琴狐冲江南春信挤眉弄眼,满口答应,说罢又很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另一边占云巾递来的外裤,“啊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和鹿巾一起来接敝人出院?邻区那边不忙了吧?”
“忙忙忙,忙到焦头烂额,觉都不够睡,我这是连着两个通宵刚回来。预计接下来只会更忙,回头我家喵咪都可能得送你家,帮我照顾几天呗。”
要知道那只黄狸花猫可是江南春信的心头肉,能这么拱手送给旁人照顾,足以说明确实是忙到了万不得已。
琴狐穿衣服的手一顿,皱了眉心。
“不是吧,敝人被强制住院加复健都已经两个月了,剑子仙迹也早就在专业范围给你们提供了技术支持,情况还没有好转的么?”
“唉,没有。”江南春信疲惫地摇了摇头,一脑门子官司,“玄真君和剑子他们只是找到了暂时缓解和抑制的办法,但终究无法根治,也没有查出具体的传染途径和传染源,中招感染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哎,不说这个,我来是想跟你们说下明河影的案子,后续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
琴狐垂了眼帘,神色不禁有些落寞,“鹿巾都告诉我了。不怪他们,圆缺以送外卖客单为由进了风涛十二楼,然后从那文物古建筑的密道开溜这事儿,我也有责任……是我该早些提醒小水仙,告诉她圆缺和明河影是一伙儿的,可能会很熟悉风涛十二楼内的布局,就不至于——”
“哎呀,啥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真当自己是小狐仙,无所不能?”
江南春信重重地拍了琴狐的肩,打断了琴狐自溺的情绪,还满是责备地瞪了旁边的占云巾一眼。
毕竟聪明如琴狐,若是没有什么顾虑,总不会无缘无故的隐瞒情报。
除了明河影留言指定了他一人赴约之外,必是还有什么其他不能互通消息的缘由,比如——
某个操心过度、保护欲过强,总会胡思乱想的男朋友。
“咳……”
被江南春信瞪得有些尴尬,占云巾纠结地躲开视线,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有新进展了么?”
“哼哼,那是当然,不然本小师觉都不睡,大清早的赶来这里干嘛?”
琴狐闻言,猛然抬头。
就见江南春信神采奕奕地续道,“我抬出剑谪仙的名义施压,逼他们昨天彻底结了案。”
“那——”琴狐紧张地咽了口唾液,皱着眉问道,“结果呢?”
“结果嘛,就是——你俩,恢复原职。”
江南春信摸出折扇,嚯的一声抖开,神气十足地摇起了凉风,“只不过据我所知,坐实了明河影医鬼身份的证据,确实只有鹿咪从现场捡回来的那部手机,除此之外,这两个月来针对明河影的调查居然是一无所获。所以他们的结案报告上,只能推定明河影对你下手的动机是因为你主办攀玉趾的案子,查到了她身上……但这结果,你信?”
“呵呵,信啊,干嘛不信?”
方才的沉郁一扫而光,琴狐眼神发亮,麻利地穿好衣服,大剌剌地从床上一蹦而下,又伸手从床头捞起发绳,熟练地在脑后绑了个雪白的高马尾,整个人瞧着立刻清爽了起来,连语气也跟着变得明快。
“总比断定敝人谋杀法医公职人员要强多了不是?再说,明河影医鬼的身份,是她当着敝人的面亲口承认,不会有错,只是她的动机嘛——”
“如果医鬼和异人利益相同,为保护组织而选择杀害查案的琴狐灭口,确实顺理成章。但以琴狐所说的情形,与其说明河影是要杀人灭口,倒不如说是栽赃陷害。”
“诶嘿,鹿巾说的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站在两人中间,琴狐手心向上,调皮地向江南春信摊开手掌招了招,鬼机灵地看着对方眼睛道,“所以,敝人要了两个月的那部手机呢?搞到没?”
“没有。”
江南春信直截了当地说罢,却又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边低头划拉屏幕边道,“原物你是别想要了,上官争先咬着那手机不放的架势,绝对不输你狐咪刚才咬红豆饼。他至今还坚持要在那手机上找出你俩伪造证物的证据呢,何况手机确实来路存疑,现在不好搞出来,不过我替你们确认过了——喏,就是这个。”
手机保持着常亮,被摆到了琴狐掌心,江南春信还很贴心地指给琴狐看。
屏幕上的照片色彩和物体边界都虚化得像是被滤镜磨了皮,显然是翻拍自发光屏幕造成的散射柔化效果,而画面上,是一张有着清晰折痕的方形折纸,纸上的楷书极其眼熟,端正的写着四个字——
早生贵子。
江南春信又解释道,“非实名手机,这是手机相册里唯一的一张图,手机通话记录也只有当晚给鹿咪打的那通。还有,你之前推测的没错,手机里的录音确实是掐头去尾。后面的对话因为明河影将死之时声音太小,没录上,但前面开头处,也没有明河影戳穿你假孕的那部分内容。总之吧,还好你之前决定在问讯时隐瞒,否则录音内容跟证词对不上这事儿,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了。别的不说,单是上官争先就一定会揪住这点不放,拿来做文、章……噫——!”
话说一半,正抬头去看琴狐的江南春信突然紧紧抱住自己双肩,来回摩擦,像是在搓掉下来的鸡皮疙瘩,满脸嫌恶地用高了八度的声音大声抗议——
“你俩!能先别看着对方心有灵犀笑了,先看看本人行么?腻不腻歪啊?!本小师这么大一个活人!站在这里是被你们当空气了吗?!”
“呃咳咳!没没没!敝人发誓,绝对没有!”
看到图片之后便了然一切,琴狐原本只是下意识与占云巾对视一眼,以确认心中所想,奈何今天的占云巾似乎哪里有些奇怪,静静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像是正按捺着什么急切火热的东西。
虽然不知那是什么,但琴狐像是被这种情绪感染了一般,被看得心跳加速,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在占云巾不断挑高的唇角上吻一下的冲动,努力将视线收了回来,赔着笑,开始抚摸自家上司的后背。
像是在给一只炸毛猫顺毛。
“信咪你这么大一灯呃、帅哥!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不仅人帅心善,手工还做得一级棒!打着灯笼都难找,敝人和鹿巾又怎么可能无视嘛!嘿嘿嘿,其实我和鹿巾是想说——那部手机,不用‘来路存疑’了。”
“怎么?”被戴了数顶高帽的江南春信半眯了眸子,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敝人确定以及肯定,打电话给鹿巾,又留下那段现场录音在手机里的,正是任云行。”
“哦?你肯定?要是搞错了,回头我就让恐龙妹来吃你的狐狸耳。”
“嗯嗯!”
琴狐自信满满,点头如捣蒜,掰着手指头给江南春信说道起来。
“首先,在异人这件事情上,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任云行有帮助我和鹿巾的动机。其次,他给我和鹿巾留过别的言,写的是‘乔迁之礼,请笑纳’,需要的话敝人可以给你拿去和这个做字迹比对,唔——”
顿了一下,琴狐又指了指图片上的那张方形折纸道,“就连这个折纸的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它折起来,应该是一只小狐狸的脑袋。不过这线索还请好友暂时按下,毕竟针对任云行的计画还在进行中嘛。”
将信将疑地听罢,江南春信半眯着的眼睛渐渐睁了开来,约摸是信了,便也没再多言,只低头去看琴狐微微隆起的小腹,用手比划了个宽高大小。
“五个月的肚子,你这是不是也小了点儿?”
“诶?有吗?”
事关十月之计,马虎不得,琴狐自己也认认真真的低头看了看,为了更加直观,还干脆毫不避讳地直接掀起上衣,露出里面绑在腰腹的硅胶假体。
肤色的假体表面十分光滑,硅胶的软硬也与真肚子相近,只是材质偏重,除了腰间的腹带之外,还有两个肩带背在身上,才不至于整体滑落下来露了馅。
这玩意儿五花大绑的本该是个累赘,但琴狐似是浑不在意,还调皮地用手指戳戳那肚子,似是在向江南春信展示硅胶的绝佳弹性。
“玄真君说敝人不算胖,肚子太大反而会显得不真实,小点儿也刚好方便敝人活动,放心吧,这个尺寸有玄真君帮忙把控着,没问题的。”
“哦,那就好,”江南春信点了点头,“玄咪办事我信得过。”
琴狐笑眯眯地将衣服重新整理好,没心没肺地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啦是啦!玄真君最靠谱了,说扣敝人两个月就是两个月,多一天不多,少一天不少,是不是呀,大领导?”
“怎么?嫌少是吗啊呜——?”
江南春信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边抹着挣出的眼泪边道,“那行啊,我让玄咪给你再续住个一年半载,到时候我直接来喝满月酒就好。”
“哈?满月酒?什么满月——呃不不、不是!”
脑回路在零点零一秒内转了个山路十八弯儿,琴狐脸上忽地红了,赶忙开口辩解,“那个、敝人想说的是——谢啦好友,你这么忙,还抽时间帮我和鹿巾摆平局里的麻烦,只用两个月就还了敝人清白……”
“嗯哼,算你还有良心。”
江南春信说罢,就用折扇捂着嘴巴,又打了个满圆的哈欠,口齿不清地唔哝道,“好啦,该说的说完了,连熬两个通宵,我接下来得回趟家喂猫和收拾下,刚好跟你们顺路,稍我一程?”
“行——”
“抱歉,不太顺路。”
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琴狐说话的,是今天基本没怎么说话的占云巾。
可顺路就是顺路,不顺路就是不顺路。
不太顺路是几个意思?
这“闷葫鹿”有事儿?
琴狐一脸讶异地转头去看,却发现占云巾仍旧端着那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只是莫名其妙的坚定眼神之下,那种急切之感此刻竟是呼之欲出。
不过,看在占云巾难得如此直接拒绝了好友请求的份儿上,琴狐决定见色忘义一回,于是带着歉意道,“呃……信——”
然而琴狐一回头,却见江南春信眉尾扬得老高,那眼圈的微红绝不是打哈欠的缘故,伴随着嘴角的轻颤,眼角眉梢还噙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笑意,颇似老父亲看着终于长大了的孩子那般,慈爱和不舍,激动和欣慰……
这莫不是太困太累,以至于颜面神经的表情管理功能失调了?
琴狐吓了一跳,不由得试探着出声关切,“信咪?”
“哦哦!没事没事,那我自己叫车就好了!拜拜,祝你们今天愉快!”
江南春信飞快地说完,像是生怕打扰了什么似的,一转身,竟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出了病房的门,整个楼道走廊里都回响着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这向来热衷于撸猫喝茶,慵懒老年生活的江南春信,在连熬了两宿夜的情况下,居然精神十足,不坐电梯,而是直接从楼梯间一路狂奔下去了?
是这楼要塌了,还是天要塌了?!
“嗯?不是——诶?等等?鹿巾?慢点跑!喂!”
江南春信消失在视野里的一瞬,没等琴狐有更多的时间用来震惊,占云巾已是一手提着收拾好的旅行包,一手拉着他,火急火燎地跑到了电梯间。
说来也巧,不知是谁按了电梯却没上,开着的电梯门像是正等待他们二人的大驾光临,当占云巾逃命似的拉着琴狐钻进电梯轿厢的霎那,电梯门恰好在两人身后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静谧而狭小的空间内,琴狐听见两个频率不同的心跳。
相比于一头雾水却依旧保持平静的自己,身体素质过硬的Alpha此刻心动过速得竟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虽然没有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但长而急促的粗重呼吸已然高调出卖了占云巾的紧张与兴奋。
琴狐握了握紧紧攥住自己的手,皱着眉,担忧地看向身前背影。
“鹿巾,你手心都出汗了,没事吗?”
“嗯。”
回答他的声音尽管只有一个字,但坚定而沉稳,似是没什么异样。
琴狐刚想凑上去察看占云巾面色,却听叮呤一声,电梯门开。
占云巾一步向前,领着他出了电梯间,步伐却明显比之前平稳,而等两人穿过地下停车场坐到自家座驾内,就连呼吸也已是平缓了下来。
仿佛之前逃命般的急切与迫不及待,都只是因为等不及要带他走,而只要已经在路上,这人就会安下心来。
“呃……”
在副驾系好安全带,琴狐歪着脑袋,看着已是握上方向盘并发动了引擎的占云巾,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鹿巾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占云巾转过头来,浅浅勾起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那双异瞳一眨不眨地看着琴狐,跳动在眸子里的情绪便柔成了一汪水,烈成了一簇火,再也藏不进心底里去——
“民政局,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