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对这个提议和提议的内容很是嫌弃,但还是和你一起绕到赛场外的小摊市集逛了逛,一边逛还不忘一边说你这句“去喝汽水吗”真的听上去很有小学生互相找借口拉对方一起去拉屎的味道。
你不太理解他的比喻,因为你说的“去喝汽水吗”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去喝汽水吗”。
五分钟后,他看着自己手里菠萝味的波子汽水神情恍惚,脸上的表情卡了半天的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吐槽这地方居然还能买到这玩意儿、还是先吐槽你和小学生毫无差别的爱好。
“我可是事先看好才来买的。”
平时虽不至于在家里常备这种饮料,但出门在外看到了就会买——你对波子汽水抱有的就是这样十年如一日的喜欢。
喜欢汽水的口味?还是说依旧像小时候一样认为这种设计有趣?
这种继承自过去的东西在时间里延伸出一种联动的功能,总是让你在冬天时不时幻想夏天的炎热,回想那些在午后颠来倒去的怪梦、晒成灿金色的香樟叶和与太阳一样耀眼的体育馆顶灯。
就像星海阿姨的手摇冰沙一样,它们勾绕着你的过去,是一种永远不会过期的记忆。
买完饮料又回去,黑尾借着调侃波子汽水的口味八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衔着瓶口在裁判席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下,向后一仰,驾着倾斜的椅子,对他真正想知道的内容避而不谈,只是不满地说:“菠萝味怎么了?你手里的这个味道可是光来的最爱,很好喝的好吗?”
“啊啊——”他扁着声音有气无力地投降,“是,是。”
你随手将汽水放下,没有开,视线在场内晃悠,百无聊赖地扫过地板、记分屏和高高吊起来的屋顶,你想到日向,又想到光来,突然间觉得每个地方的县立体育馆都很像。
撒隆巴斯的味道,闻讯而来的观众,9×18的长方形场地,万众瞩目的赛事,熟悉的人和人排列重组在这里合作、竞争、叙旧,二十二岁的日向跨越时光从十七岁一步步走来,但不管何时,体育馆永远挺立在这里。
它记录着每一份发生过的记忆,又在每一个拥有类似过去的经历者踏入时将那些时刻悄悄翻新。
这种隐秘的联结让你想起2012年的夏天,而问着相似问题的黑尾,也在恍惚间和2012年的自己慢慢重合。
其实2012年的夏天什么也没发生。
蝉千篇一律的响,天千篇一律的热,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夏天。
春天的时候,成为正选球员的光来从替补席毕业,换上了背号是5的队服。
这个变化按部就班地发生了。
他不满你普普通通的反应,说你应该表现得更加震惊、再不济也至少得和日朝哥一样露出难以置信和「这教练脑子坏了吧」的表情才对。
你叼着从他包里找出来的虾条兴致缺缺地歪下脑袋倒在桌上,把世界翻过90度看他:“经验值满了会升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光来。”
他扭着眉,脸上浮着一层无法与皮肤贴合的复杂表情,想说你这是什么鬼比喻,但话在嘴里滚着滚着就没了动静。
最后他转开眼,无语地哈了一口气。
转而吐槽起你为什么能这样正大光明出现在高年级的教室里。
“因为我的跳级考试通过了。”你叼着虾条,说得含含糊糊,“虽然要到下学期开始才会变成高二。”
幸郎说你的行动力好恐怖。
你唔了一声,转手把虾条往他那一递:“还好吧?”
“就是因为你会这么说才恐怖啊。”他感叹道,随后毫不见外地捞了一大把。
“喂。”光来看着你们俩自说自话地一边聊天一边把虾条越抓越少,不由瞪大眼睛,“这是我的虾条好吗?!”
“别总是这么大惊小怪啊,光来。”幸郎一脸单纯地看着他,“这就是包虾条。”
“就是就是。”你紧随其后,“反正你也会分给我们吃,我们只是跳过了同意的那一步而已啦。”
“而已个毛啊!”他本来不过是有些不爽,现在直接一下子炸了个通天响,“你们现在真就这么不客气是吧?啊?”
“啊,又炸毛了。”
“又炸毛了呢。”
“幸郎不觉得他给自己抹了这个羽毛球脑袋后脾气也跟着一飞冲天了吗。”
“嗯……虽然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幸郎想了想,又看向你,“但毕竟光来的基线也一直很高啊。”
你对上他的视线,眨了两下眼。
光来的基线啊。
你懒着身体再次倒回桌上,以足以让星海光来听见的音量正大光明地咕哝:“所谓的人小脾气大,就是这么回事吧。”
当然,结局是被臭着脸的竹马赏了个毫不留情的脑瓜蹦。
幸郎说着这声音真像西瓜的风凉话,你捂着额头看了光来一眼,委委屈屈地把脸转到看不到他的另外半个旋转了90度的世界里。
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讨厌光来。”
幸郎侧头看向光来,扬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喔——她看上去很痛耶,怎么办?”
“哈……我又没用多大力气。”光来的字里行间皱起音节,听上去对这份指控非常不满。
如果能看到他的表情,那眉毛一定是扭在一块的两条小蚯蚓,嘴巴也绝对撇成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是这么猜测的,但你看不到。
“好了啊,差不多行了。”
光来耷着声音很是无语,又拖长音调喊了两遍你的名字。
你没吱声也没动弹,中间大概隔了两三秒的真空距离。
幸郎假装自己天生是棵沉默寡言的树,而恰巧从教室外路过的芽生这时突然走进来冒了个头,视线往你们三个身上僵持的空气一扫,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哎呀呀,某人这是闯祸了?”
“有你什么事?”光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一边待着去!”
后者贱嗖嗖地大声蛐蛐什么“哇,炸毛小子真凶”,又赶在光来彻底爆发前脚底一滑,勾着朋友的脖子逃之大吉。
搞得光来特别无语:“他到底来干嘛的啊?真就皮这么痒?”
幸郎纠正他的措辞:“这种行为一般称之为欠。”
“有什么区别?”
“嗯……不知道,听上去文明一点?”
“哈,这一个两个的……”你听到椅子被挪动、拉链被拉开,一阵声音裹着风掉在椅子上,还有光来不满的嘟囔,“真够无语的。”
他坐下伸手在拖出来的背包里一捞,零食的塑料包装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桌肚转移到了桌上,落在你的耳边。
一阵短暂的偃旗息鼓后,令人熟悉的臭脸妥协腔紧随其后戳了戳你的后脑勺:
“喂,玉米片和杏干吃不吃。”
你把脸转了回去,勉为其难给出反应:“光来帮我开的话。”
他的脸又黑了一个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家伙……还真会得寸进尺啊!”
“干嘛这么说。”你朝绿色包装的炸玉米片努努嘴,“我要吃这个。”
他咬咬牙:“我好像也没答应帮你开吧?”
“喔。”你的反应很干脆,把头一转,索性说,“那我不吃了。”
脑袋理直气壮地枕着他的桌子,留给桌子的主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后脑勺。
星海光来磨了磨牙,看着你披散着的头发顺着动作从脖颈后滑下来连同你的手臂一起霸占了大部分的桌面。
明明是他的桌子,他的虾条,为什么摆出一副受气包样子的人是你啊!怎么想都不对吧!
但你脑袋上露出来的发旋明晃晃地摆出拒不配合的态度,将決行大人唯我独尊的主张贯彻到底。
他哈出一口气,终于还是气急败坏地妥协了:“开开开,我给你开总行了吧!”
从捕捉信息到给出反应,再从细微处进行调整,你和星海光来就是这样在自然而然发生发展的相处中迈过了十多年的岁月,这种相处无关思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应用,所以当你突然被从幸郎口中吐出来的「基线」一词戳了一下的时候,长久以来一直被用于应付学习的脑子卡住了壳,一转一顿,急需润滑。
光来脾气的基线是什么,光来的脾气是怎么样的,你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由此延伸出去的: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家伙,你好像也没有思考过。
「——星海光来就是星海光来啊。」
你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烦人的思考,直接扔出这样作弊性质的偷懒回答。但你只是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般人会对着自己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竹马思考这些问题吗?」,一边慢吞吞地给脑子上油。
白发是天生的。喜欢吃酸甜口的食物。在幼儿园里使用的筷子是哭哭虎。小学一年级时在扮演假面骑士这件事上沉迷过一段时间。一直到三年级都很怕月川家的狗。
遇到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时会皱着眉头超级认真地盯着看。听到自己觉得匪夷所思的言论会露出「你好怪」的怀疑表情。
作为青梅竹马,你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后能看到光来什么样的反应,也知道他从小到大都在身高问题上抱有远超常人的自尊心。
嗯……然后呢?
从小到大能让他炸毛的事情很多,一不小心就能把他的雷区踩得噼里啪啦狂响,上一秒还黑着脸骂骂咧咧说你看不起谁,下一秒你问他放学后要不要去商店街买漫画他又能像往常一样嘀咕你所谓的买根本就是去书店白看书。
「气死我了!」「我才不喜欢干这么幼稚的事!」「哈?你说谁小学生?」「不要!我说了不要!」「再说我真的会揍你信不信?」以及冷笑,各种语音语调但和高冷唬人完全搭不上边的冷笑。
不满、不爽、不乐意连番点火,他从不憋着,想炸就炸,但烟雾散去,结局总是无人伤亡。
情绪像是被安上了某种滑动变阻器,稳定放电,又稳定运行。你看到的火星、听到的电流声,都是这个电路稳定的体现。
既然多余的电流积留在里面会把电路撑爆,那就释放出来。
一般人会因为处理不好这个即时的波动影响电路整体的运行状态,但光来就不会,他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电路调节的过程。
那种情绪和状态的组合简直和并联电路差不多嘛。
打完这个比喻后你自己都有点想笑,这算什么啊。
外面明明是个暴躁炸毛的幼稚鬼,里面的运行逻辑却超绝稳定,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啊。
玉米片的包装稀哩嗦咯响了一阵,膨化食品淳朴的香甜在密封袋敞开后跑了出来。
你伸手捏了两片塞进嘴里,淡淡的味道随着软下来的玉米片在舌尖融化,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谁也不信又怎么了,为什么要让别人信?
你会这么觉得是因为自己无需得到光来许可就可以走近他、剖开他,这是属于青梅竹马独一无二的特权。
他撑着脑袋说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一脸无语连槽都懒得吐,但小鸟一样黄绿色的眼睛却任由你在他身上涂涂抹抹,对天马行空的言行照单全收。
这种纵容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天知地知你知他知的隐秘烙印。
那年夏天,长野inter-high县内选拔赛最终决赛。
光来扣下决定性的一分和其他队友一起挺进全国舞台,代表赛事休矣哨声响起,击飞的排球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弹起的回音响得很孤独。
你从观众席上站起来和人群一起欢呼,周围排球部的其他部员们兴奋地叽叽喳喳,为这次取得代表优胜计数,13次?还是14次?什么你居然还记这个。当然,这不是废话吗,这可是全国level,全国!
是啊,全国!你拎着装着波子汽水的环保袋,感觉高悬的心脏骤然一松,紧接着在敞开的胸腔里急速蹦动,血液奔流着撞入心壁的翻涌声在喧闹的体育馆里除了你谁也听不到。
但从今天开始,所有人都会知道鸥台有个什么都能打的全能小矮子主攻手,他叫星海光来。
“星海个子小小的,但真的好厉害啊,刚刚有好几个击球点都在拦网之上吧?”
“就算没有,他也会打手出界啊,什么都能打简直是WS的噩梦。”
“恐怖,真恐怖,是我的话就绝对不想对上这样的对手。”
“喂喂喂,你在操什么正选的心啊!”
“干嘛!你不也和我一样!烦死了!”
又有一道男声插进来:“不过我听说他之前在优里希中三年都是候补。”
“真的假的,那优里希中得是多强啊?”
“但也和教练的理念方针有关吧?比如说更偏向稳妥,星海这样的算是冒险的决定?”
“你在说什么啊,强就是强吧,不管是稳妥还是冒险,对于球队来说得分才是最重要的啊!”
强就是强。
强就是强啊,光来。
小时候,你不理解为什么他每天进行着枯燥的训练,对你来说不管是凉爽的空调还是温暖的被炉都比没有意义的重复运动有意思。
等他成为了正选,你又以为自己在日复一日的旁观中品出了汗水的分量,认为坚持和努力的打磨就是光来的强大之处,因为世界上像他这样坦然看待现实并甘心忍受过程的人很少,而只要这个过程持续得够长,总能产生质变。
但其实……他不是在忍受。
光来小学时屡遭碰壁又被日朝哥连番打击,不甘心过一阵还哭了鼻子,后来却再也没有抱怨过「为什么我是这样」「凭什么只有我是这样」,只是揣着星海阿姨传授的所谓变强的秘密沉下心来练球。
出厂条件不如高个子优越那又怎样,人又不是只能靠自己的出厂条件活着,于是在无缘正选的那些时间里,他审视自己的弱小,锻打自己的武器,付出自己应尽的努力。
坦然地接受自己,再坦然地直面困境,他就是比别人矮,为了弥补先天条件的差距他就是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清醒又坚定地踏上这段由事实铺开的路,又怎么能称其为忍受?
比赛结束,选手列队向观众谢幕,光来垂下去的脑袋被体育馆的顶灯照得发光,被鸥台的队服一衬,只有更白。
回去时你借着和光来的幼驯染关系用一块不甜的牛奶布丁收买艾隆教练,成功和来时一样蹭到了免费大巴。
幸郎说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光来则嘀嘀咕咕你是从哪掏出来的布丁。
“早上那颗是家里拿的,刚刚那颗是去摊位上买的。”你从袋子里掏出一瓶波子汽水递过去,“光来帮我开!”
他没好气地剜你一眼,伸手接过,同时不忘在杯口围上一圈纸巾,玻璃珠被蛮力摁下去的瞬间碳酸会像突然活了一样一股脑冒出来,不提前垫好到时候又是一手的黏黏糊糊,他可受不了。至于其他的,比如问你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你多半又会说什么自己开也不是不行但光来力气比较大嘛,想想就好麻烦,还是直接开了省事。
“我的呢?”
“在袋子里,我还给幸郎带了一瓶新口味,不知道好不好喝。”
幸郎闻言扒拉着光来的椅背冒出头道谢,但在看到递过去的汽水口味时又皱皱眉叹了一声:“诶,居然是黑加仑,我不擅长喝这个味道啊。”
光来扭头朝他举了举自己的那瓶:“那和我换吗?菠萝的。”
“哈哈,还是算了。”幸郎不动声色地潜下半个脑袋,“我才不敢做这种事呢。”
这话说的,别以为你不知道他刚刚在瞄谁。
你不满地瞪过去准备用眼神揍他一拳,没想到幸郎直接松手往后一坐退出战场,在识时务这方面显然已经身经百战。
那年的IH鸥台被井闼山拦在四分之一决赛,止步于全国八强,这个成绩不算差,但也不算好,毕竟对于竞技体育而言即使夺得第一来年也可能被黑马赶超,好胜心永无止境。
八月中下旬,艾隆教练带着男排部去了隔壁市参加合宿训练,无事可干的你躺在自己床上翻看最新一期《月刊排球》,而面试失败的浩哥在一墙之隔的半间房里拿头框框撞墙。
你扭头嚷嚷好吵,浩哥郁闷的声音反倒顺势爬了过来,把你打算用来看杂志的注意力搅了个稀巴烂。
这就是多子世代家庭的弊端啊。
听妈妈说当初受限于房子的格局和面积她和爸爸本打算最多要三个孩子,后续也做了保险措施,但你和浩哥就是意外地来了。
这个意外让爸爸不得不让出一楼的书房改造成卧室,再一劈为二分给你们。
竖在窗户正中线上的墙甚至都算不上是墙,只是两块木板隔出来的中空地带,无法阻断声音,就连开空调关窗都要兄妹二人达成合作。
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很喜欢往光来的房间跑,二楼向南的卧室,采光通透的落地窗,在阳光大好的日子里可以看到尘埃在成束成束的光晕里起舞,遇上台风天也不必担心玻璃窗会不会受伤。雨砸落窗台,风呼啸着来去,你就只管坐在光来的床上摆好向外打量世界的表情。
在你印象里,家里这几个哥哥姐姐虽然不至于称之为天才,但都十分优秀,从没想过连浩哥都会找不到工作。
浩哥在墙的那头对你的学生思维嗤之以鼻:“毕业生代表、学生会会长又怎样?学生时代的成功只是在某个特定的范围特定的方面赢过了特定的一小撮人而已。你看姐姐,她可比润哥、清哥厉害多了,做事情还那么认真,之前搞美容也成功了,但后面转投餐饮业还不是照样吃亏碰壁。”
“那是因为从美容到餐饮跨度太大了吧?”
“屁嘞。”他敲了敲墙,语气懒散,“不是所有付出一定都会有回报——世界就是这样残酷的运转规律啦,小決行。”
浩哥一直是个玩世不恭的轻浮角色,这还是你第一次从他漫不经心的声音里听出被生活实打实揍出来的妥协,很不甘心,又没办法,和光来同意帮你开零食的妥协不一样。
八月的蝉渐渐熟了,窗外黑影迎风摇晃,是爸爸前几年从星海家移栽过来的铁线莲在轻轻叩窗。它们顺着扎好的麻绳网爬上外墙,柔软又强劲的枝茎穿越窗台,在春天开了花,可惜败给了2012年闷热无云的酷暑。
床上《月刊排球》被摊开在高校专栏的总集页,空调吐出来的冷气吹过宫城的白鸟泽和青叶城西,那一年你还不知道这个地方会在冬天杀出一个乌野,没落已久的队伍踏过王者白鸟泽连续称霸的历史,由同样名不经传的矮个子球手在光来眼前扣出令他怔然失言的一球。
这一球于你而言为时过早,因为当时的你对鸥台以外的报道不感兴趣。
浩哥说着说着睡了过去,房间再度安静下来,你趴在床上开了灯,莹白色的光在长野代表战那一页浮了浅浅一层,你翘起小腿支在半空将冷气搅来搅去,一目十列地掠过那些描述比赛的文字,最后将焦点落向光来的个人介绍和抓拍的图片,嗯……只穿了单边护膝果然看上去很色。
喔——不是!你才没有特别关注这个啦!只是顺便发表一下观后感,嗯,顺便。
你知道《月刊排球》会在高校专栏采访他们看好的优秀种子选手,既然光来被写进去还拍了照片,那应该也算是在专业人士那小小露了个脸。
什么新一代小巨人啊之类的,虽然光来非常讨厌别人拿他身高说事,但这种带着夸奖和肯定意味的外号被他知道了肯定又要把鸡屁股翘到天上去。
不过,小巨人啊……既然说是新一代小巨人,那上一代现在又在哪里呢,你好像在艾隆教练嘴里听过曾经的只言片语,至于现在……应该没有继续打排球了吧。
“咚。”中空墙壁传来的撞击声吓了你一跳。
“嗯,什么啊……”来自浩哥吃痛的梦呓又及时安抚住了差点蹿出来的心脏。
你在床上彻底趴了下来,冷气吹凉棉质布料,脸颊贴近被单的时候,你差点以为妈妈给自己换了梦寐以求的冰丝凉被。被体温捂了一阵布料卷起毛毛的质感,果然刚刚那是错觉。
浩哥最近四处碰壁,睡梦中的呼吸声又重又沉,迎合着冷气的节拍,让这个没有光来的日子隔绝出一种异样的安静氛围。
你没由来地想起春天,四月时移栽了近三年的铁线莲终于浩浩荡荡开了一墙,从那种绚烂又低调的紫色里你仿佛能窥见万物欣欣向荣的喜悦,开学后你果然从光来那得知了他成为正选的好消息。
那时候你说什么来着,嗯,对,你把他从冷板凳到正选的一路成长比成积攒经验成功晋级。现在想想,能够让你动容的应该不是他获得了「成功」,而是光来以不算优势的先天条件选择了一条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的道路吧。
浩哥说学生时代的成功不值一提是因为成功过于具体地划定了范围,但竞技体育的残酷,反而就在于这种具体。
向着某个目标日复一日又心无旁骛地坚持下去,这确实强大。
可光来的经验条没有终点,那从始至终都是一条射线,不知道该刷到什么程度,才能达到晋级的标准、打败竞争者走入那六分之一的席位。
没有人明确告诉过他要练多少年,也没有人给出过具体的参考,保证说只要你星海光来一心一意地练到以下几点就能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大放异彩。
现在是小小的鸥台,那以后呢?
面对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也继续以不变的速度奔跑,所谓知道的勇气,并不仅仅是接受自己的弱小。
走出校园,排球的世界看似广阔,却并不宽容,它只在机会面前开了一扇很窄的门。努力被更多的努力甩在身后,不管是天才还是凡人,都被同等地放在门外考量。六分之一的席位,不是你不努力,也不是他比你更有天赋,只是因为他更强。
它就是以这样残酷的规律运转。
而光来……
“好啊,我接受。”他应该会这样回答,“来就来,谁怕了?”
凭什么因为很难做到,就默认不可能做到?
因为弱小没有被选择,那让自己强到不得不被选择不就行了?
“反倒是那些高个子的菜鸟,别一不小心被我踩到脚下了。那到时候,可就真的——”或许还会抬着眉毛,特别嚣张地挑衅,“逊——毙——了——”
这样的人,简直帅得要死啊。
“然后呢?就没了?”听完你这一长串过去的复述后,黑尾弯下腰和你的眼睛达成平视,他催促着你给出这段回忆的终点小结,你喝完剩下半瓶汽水拧开瓶盖,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
“然后我就停下了。”
“?”
“就是给老师打电话说我还是不跳级了。”
“……喂。”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取出黑尾空瓶里的玻璃弹珠用纸巾包着擦了擦,“高中不跳级和大学跳级又不冲突。”
“这个老妈腔……你和研磨凑在一起一天天地都学了些什么啊。”
“你都说了,老妈腔啊。”
他突然拿手捂着眼直起身,大大地叹了口气,放弃挣扎:“算了,就这样吧,有点累了。”
“从小到大,我都在向着光来身边的位置努力,就连学习也是。”你慢悠悠地搓着玻璃珠,心情还挺好,“——如果不是光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原来可以和年级第一划等号呢。”
“但那个夏天,我觉得是时候停下了。”
“你该不会……”他拿眼神比划了个抽象的含义,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懂的。
你摆了摆手:“就是感觉也该学学幸郎——啊,抱歉,你应该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
“总而言之,不是「应该做什么」,而是「想做什么」。”你拿着空汽水瓶对准黑尾,挑了下眉毛,“就是你对你家的问题儿童做的那样——猎物不是屈从于某些条件被赶进陷阱,而是一种清醒的献祭,一种没有改变过的选择。”
他伸出手指一把拨开瓶口,吐槽道:“是什么是,请这位小姐不要对我们的青梅竹马关系做出变态的揣测,谢谢。”
“而且,你这明显反了……”黑尾铁朗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因为他突然又从你这个动作闻到了袖口里冒出来的香水味,“我说怎么这么熟悉,这不就是那款……”
他瞥你一眼,满脸果然如此:“什么没标签不知道啊……又被你装上了。”
“「大地」还是挺常见的吧。”你收回手,语气遗憾,“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就是0分啊,黑尾。”
“——顺带一提我很喜欢它后调里香根草的味道。”
他挑起半边眉,说得意有所指:“对于变态小青梅来说,这个理由——太普通了点。”
“被根茎抓住的话就没办法了嘛。”你端起一个假笑,朝他弯了弯眼睛,“更何况,它只是一瓶香水而已啦。”
黑尾语调平平地碎碎念着可怕真可怕转开了眼,在心里忍不住吐槽1994-1996这个世代到底出生了多少奇形怪状的问题儿童啊(当然,现在大家的年纪也都不能算儿童就是了)。
他家的那孩子不算。光是现役的职业排球界就有好多,乌野的小不点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不好,这家伙超恐怖的啊」对吧?
算了,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问问你今天怎么突然谈兴大发。
明明以前怎么撬都撬不出来。
“因为那个顶着布丁头的家伙不肯听。”你撑着下巴看到不远处的人堆里冒出一个橘黄色的脑袋渐渐逼近,转头看向黑尾,露出恶趣味的神色,“所以你就沦为了青梅竹马命运共同体下的倒霉蛋啊,黑尾。”
1.不擅长喝黑加仑的机翻腔是一点本人对幸郎的个人理解。
2.香水是爱马仕的「大地」
3. 解释一下香根草:抓地力很强的植物,含有α香根酮和β香根酮两种矛盾的气味分子,常用于香水定香。
β香根酮是干燥木质香,木调中带着烟和胡椒的味道,就像烈酒泼在旱地被高温蒸发,辣而不呛,而太阳的余味会渗入大地扎根,非常有生命力。而α香根酮是潮湿土腥味,和分解尸体的尸胺结构差不多,就是发霉和腐烂的味道。
因此在一些宗教文化里,香根草有着固定游魂的巫术作用(抓根力)和生死同源(两极端的气味分子)的象征意义。
这种一体两面的阳光与阴湿就是幼驯染关系的精髓所在啊!!!
参考:《Tell My Horse: Voodoo and Life in Haiti and Jamaica》《Chemistry & Biodiversit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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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候鸟教程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