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哪吒本体近日总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及至听说有一位乘虎提鞭的道者要见姜子牙时——他的心慌达到了顶峰。
他不知此人身份,但十分觉厉,险些按捺不住提枪上阵将此人不管不顾戳死的冲动,踌躇几息,还是强抑心悸,踏着风火轮急急报上篷去,燃灯略一思忖,点召数将同姜子牙一道会面此人。
姜子牙便骑着四不相,领着一群拥护之人,迎着对面坐于黑虎之上的道者,向他施礼,问询来处。
道人睨他一眼,正要矜傲地给予回答,却听姜子牙身后一红衣少年咬牙切齿,一语道破他的身份:“峨嵋山罗浮洞赵公明,应闻仲之邀,协截教门人。”
那红衣少年勉力压下浑身战栗,只余手中火尖枪颤动,周身混天绫幅长暴涨,显是煞气难抑,战意滔天。
正是哪吒。
姜子牙转头瞧他恨之入骨模样,稍稍愕然:“可是旧仇未报?”
哪吒阖眼,又睁开,遏止失态,含糊答道:“许是如此。”
杨戬觑他一眼。
好歹同门师兄弟一场,又同为先锋官并肩作战,哪吒神魂有缺一事,他亦是知晓几分,料想哪吒反应剧烈,是因方才有所感应。
他默默摸了摸自家爱犬,哮天犬乖顺地在他手心蹭蹭,已然做好作战准备。
而赵公明闻言微惊,正眼瞧去,却是如何也记不得何时见过这红衣少年,更不知晓何时与之有此深仇旧恨,他分明深居罗浮洞,不曾与阐教门人交集,未免一阵莫名与费解。
他性子直来直往,既然费解,便不多想,与姜子牙来往斥了几句,便索性趁其不意,祭出长鞭开打。
那长鞭破空烈烈,威势赫然,神光耀目,旋绕其上,竟好似一链撕裂天穹的闪电,巨蟒长尾一般冷厉无情地劈扫下来,迅捷无比,着实惊人。
姜子牙乘着四不相急急后避,可赵公明法力强盛、招式利落,二话不说一鞭下来,直朝着心口致命处,又哪里躲得及!千钧一发之际,赤色长绫飞绕而来,一股强劲力道从另一端乍然传来,拽着他和四不相猛然往外一甩。
他摇摇晃晃随着四不相转了几圈,被金吒抬手扶住,停下一顾战局,竟见哪吒提枪直直迎上了那一鞭!
霎时天昏地惨,云黯雾迷,万般消沉色,混蒙界之中,惟有金红二色光芒驳乱交杂着爆燃开来,遽然电光渗地,火光冲天。
姜子牙还欲做些什么,却与其余人被此招相击而生的余波震得一惊。
哪吒毫发无损,只是戾气愈发炽盛,枪前开莲,暴涨红焰,蓄力几息,便再度摇枪而上。
他已察觉交手后那股既视之感变得更为强烈了,好似他也曾这般与赵公明鏖战许久,一招一式都早已在无意间刻录在意识中,仿佛在警示自己此战绝不可败。
只依稀忆起那次的结局里他虽并未受伤,但心中比自己受伤更煎熬——假使他真与赵公明有过一战。
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杨戬拍拍哮天犬的头,沉稳观析局势,而黄天化催着玉麒麟,提锤冲了上去,迎着打斗中层层逸散而出的神力波纹,与众人呈包围状,将赵公明裹在垓心,招数各出,武器相击,却都默契地暗藏几分关切地看着中间的哪吒,不动声色给予他报仇的机会。
赵公明方才显然未料对方清楚他出招习惯,以致鞭梢被甩回,首招便吃瘪,怔愣着倒退几步。
待他反应过来接下哪吒长枪戳刺时,便已落于下风,更别说周围阐教门人已深谙群殴之道。即便他长鞭舞得凌厉生风,却仍逃不过火燎犬咬的后果,额发烧灼卷曲,袍服扯得稀碎,颈项牙印斑驳,血迹星点沾襟。
不过他本事仍在,法宝利害,纵然形容狼狈,却也伤得不重,抛下黑虎便撤得不见了踪影,回营中以仙药疗愈。
他动作敏捷得混天绫都缠不住,哪吒沉着面色,踏起风火轮欲追,却被姜子牙唤回,方从仇恨中清醒过来,自知情绪不对,还需多加冷静,便默然跟随离场。
62.
两方混战时,旁边还有两位观战者。
“障眼法我亦精进许多,为何不——”
“万万不可啊丙丙——”
敖丙失笑道:“……哪里学来的语气。”
哪吒:“咳……陈塘关,我家管家。”
敖丙被他这一番打趣,已打消了助战之心,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哪吒本体,只道:“我只怕那赵公明伤了你。”
“他当初拿着金蛟剪都打不过你我,如今还未借来金蛟剪,也未祭出定海珠与缚龙索,就更打不过我和阐教那一群人了。”哪吒分魂劝慰道:“且不说小爷我有多强大威武,你当那养狗的是吃素的?”
哪吒本体此时已战罢回营,似是察觉他目光灼灼,转头朝二人方向瞥来冷冰冰的一眼。
敖丙忙收回视线,抬手掐住分魂的耳垂:“你先将我袖子撒开。”
哪吒才不依言。
他方才险些拽不住敖丙,几轮言语下来才止住小龙飞出去的趋势,如今提防得很。
想想上一世总是敖丙来拽住暴躁易怒的自己,这一世却是自己拽住这条小倔龙更多,真是风水轮流转,不过他也喜欢这样就是了。
哪吒顺着他方向凑过去,不正经道:“丙丙,人要专一,妖也要专情,你可千万不可抛下我,转而去寻那个负心汉。”
敖丙:“……”忍笑。
哪吒将下巴搭在他肩窝上:“不过,倘若你真要去再续前缘,为夫也不是不能出手相助。”
敖丙闻言直乐。
说来也是又可笑又可惜,二人若是无话,实在容易氤氲出暧昧的氛围来,但若是如哪吒这般直白打趣,拊心言情,敖丙反倒不将其当一回事。
哪吒苦笑一叹——都重活一世了,只愿求个圆满,他本欲旁敲侧击,如今想想还是罢了,一切都未尘埃落定,若是他半魂遭遇不测,或是本体行差踏错,岂不是真要当个负心汉?
自己上一世已经尝过当鳏夫的滋味了,可不能让敖丙受这个苦,还是回归本体后再说。
不过太乙若是知晓他自居鳏夫还心系敖丙,怕不是要一拂尘将他攮死。
……大抵不会,在太乙动手之前,恐怕敖光和申公公就已先将他先砍后鞭,再杀再埋了。
前路艰险啊。
思及此,哪吒分魂打了个哆嗦,恐惧之深甚至顺着神魂共鸣传到本体那儿,让他莫名其妙在半空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在四不相屁股上。
旁边的哮天犬一头将他拱直身体,眼中是明晃晃的鄙视。
哪吒本体:“……”与我无关,都怪风火轮。
他揉了一把狗头。
杨戬一把将他搡开,抱起自家爱犬,远离他数尺之外。
63.
幽精一魂本就**旺盛,还是莫要想入非非才好,以免暴露想法,提前挨揍。
分魂哪吒面不改色地将敖丙袖尾攥得更紧了。
敖丙见远处本体与友人相处,觉得很是有趣,笑了一会儿,转而问道:“你要如何帮我?”
哪吒确认道:“你真要过去?”
敖丙点点头,忧心忡忡答:“我实在不放心,你瞧他见了赵公明便这般模样,待来日见了三霄,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只怕伤及自身。”
哪吒叹了一声,直起腰道:“我已测算他不会出事,况且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敖丙摇摇头,望进他的红眸:“你卦算是一回事,我担心是另一回事,怎可相提并论。你上一世过得太苦,这一世却又要因前世阴影而遭受折磨,我自然是能帮则帮,能渡便渡。”
他的目光藏着柔和的审视。
如同他的性格一般,既清冷傲然又温和如玉,既杀伐强大又优柔寡断。
但大部分时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蒙蔽于两组形容词中的后者。
哪吒移开了视线,暗道不妙,再度模糊语意,转移话题:“法子有是有,但会令你受累。”
“从始至终,他都在你的观察之中,是他——是你必须经受这些么?”
敖丙却是敏锐地从他的逃避中猜到了什么,从头捋道:“我身分半魂,是因前世身死所致,灵珠中只藏一魂胎光,由你带来今生,是也不是?”
他早发现只有这一魂有前世的裂痕与气息,也只有这一魂能带有前世所有记忆。
哪吒心下骇然,面上平常,唤道:“敖丙。”
“哪吒。”敖丙继续道:“我余下的魂魄,都是你搜拾回来,放入我这一世的本体的,可是如此?”
哪吒怔然望着他,良久,抿唇垂眼,应道:“是。我初时并不知晓,寻回你后才发现你这一魂并未与灵珠归于本体,你本体魂魄是我找的,但你这一魂为何会带着三魄,我便不知晓了。”
他的头发都蔫蔫地垂落下来,碎发凌乱,几抹额前,几簇鬓间,莫名显出一种慵懒飒气的俊逸。
敖丙笑着双手轻拍他的脸:“好啦,莫要恼我,头发飞回去。”
于是哪吒的长发又“腾”地一下烈烈扬起来,委屈道:“你可太会出人不意地逼供了。”
“我总要知晓的。”敖丙此时才恍觉二人之间身高的差距,下意识踮了踮脚:“只是如今记起罢了。”
哪吒呼吸一滞,下意识朝后微微一仰——就好像他待在原地就真能如愿一样。
他挫败地召来风火轮,将敖丙搁上去,抬头道:“好罢,还想问些什么?”
敖丙想问他寻了多久,又想问他到底如何搜寻得来他的残魂,还想问他付出了多少代价,但很明显,如今是简要确认的时机,而非倾诉坦白的时机。
他踌躇一会,才笃定地陈述道:“所谓我本体的出生,实际是蕴养魂魄的方法,重要之处还在带有记忆的分魂身上。因而本体其实是分魂,分魂其实才算是本体。”
“我是被动分开魂魄——而你在这一世,是自己主动割裂魂魄的,你的本体有魔丸却无前世记忆,你作为分魂无魔丸却有天神法力。”
他沉默下来,只一双如春水般的眼眸凝视着哪吒。
未尽之语,哪吒如何不明白。
——你的状况同我完全相反,你是故意如此。
敖丙半魂身带灵珠,因亲近而留在魔丸身边;半魂降生龙宫,在父王宠爱下无忧无虑。
而哪吒半魂身有魔丸,压抑魔性桀骜难训,却受尽命中劫难折磨,前世阴影梦魇缠身;半魂背负记忆,孤身一人掩于幕后,默然掌控局中走向,竭尽全力施法救人,却也时刻经受更深的痛楚。
他知欺天罔世不易,也并未深入问询,他只是在多年的沉默相助后,暗示着确认一个答案。
哪吒颓败却又愉悦地捉住敖丙蜷起的手指:“我们走罢。”
敖丙反手牵住他:“一齐走。”
再也不必在模糊的猜想中给予助力,他也能主动地配合哪吒的计划了。
不需哪吒多言,敖丙便已知晓意下实为默认。
——是那命中的千七杀劫,正在天道毫无所觉中一道道隐去。
他正挽回自己所能挽回的,似是准备着在不祥的预兆中守候一个势在必得的完满结局。
预告一下,下章准备变成蛇蛇去找本体藕大杀四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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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千般杀劫悉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