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锦朝着她快步赶来,将脚下的蛇头踢开,然后抬眸看向纳兰长德。
薛云锦深吸口气,上上下下打量纳兰长德,见她无甚大碍后才道:“这蛇王常年生存在虫窟,恐怕浑身上下都是剧毒,殿下怎么能不深思熟路就动手?”语气里有些许责备,但更多的还是关切。
纳兰长德接过薛云锦递来的帕子,随意地便往脸上擦了擦。刚才若非她出手迅速砍掉那蛇头,恐怕眼下她跟谢椿就要被蛇蚕食吞进腹中了。
她看着手中带着青褐色的蛇血,帕子上的淡淡馨香亦难以掩盖过蛇血浓郁的腥臭味。兰香萦绕,极浅仿佛一霎而过,不刻意,倒是让她清醒过来。
她还是第一回知道,原来女君也会熏香。只是这不太像那些寻常的胭脂水粉,反倒是如薛云锦此人一般,幽静清淡,内敛却又如青松孤傲。
她抿了抿唇,登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弥漫着恶臭味,胃里仿佛翻腾倒海。她憋着口气,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谢椿,半晌后才道:“我没事,先带着谢椿离开吧。”
虽然不知道那人究竟为何罢手,但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正当纳兰长德弯腰想要背起谢椿的时候,蓦然间一口鲜血直接从她的喉咙喷涌而出。星星点点红色的血迹溅到地上、白衣上,甚至有些溅到了薛云锦的脸上。
是蛇毒。
恰如薛云锦所言,这巨蛇在这瘴气弥漫的虫窟生存,无论是血液还是蛇鳞都已经沾染上了毒气。也正是因为刚才纳兰长德杀巨蛇,毒顺着蛇血蔓延进她的体内。
“殿下?”眼看着纳兰长德将要栽倒下去,薛云锦猛地向前一步搀扶住她。
薛云锦扶着纳兰长德就最近的树倚靠着坐下。纳兰长德的脸色惨白,眉头紧紧锁着仿佛成川字,薛云锦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替她把脉。
“毒不深,尚未至五脏六腑。”薛云锦放眼朝着周遭望去,面色冷静道:“毒蛇栖息之地,七步之内有解药。殿下你在此歇息,我去找草药。”
纳兰长德只觉得耳朵嗡嗡嗡的,她甚至听不清薛云锦在说什么,只能看着薛云锦的背影。她按了按眉头,不知道为何头疼欲裂。
而此时的京城贺府内,裴盛正面色肃穆地向贺挽月行礼,他嗓音冷冽道:“贺大人,子衿有一个不情之请。”
“裴君请讲。”贺挽月应声。她亦清楚裴盛跟长德之间的纠缠,更何况裴盛乃裴苏之子,无论从何角度她都得待他恭敬。
“此次去青州救长德,我亦想去。”裴盛低眸。
先不说他多久没见到纳兰长德,思念已然泛滥成灾;再者若是真如魏闲所言,纳兰长德在青州遇险,那他……又怎能在京城无动于衷?所以无论如何,他势必要去青州。
贺挽月皱着眉道:“不可。”她可以答应裴盛任何要求,唯独这个不行。若是裴盛去青州有个三长两短,那她又怎么能负责?又怎么对得起长德?
裴盛欲言,却突然见旁边陷入昏厥的魏闲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她咳嗽了几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贺挽月快步走过去:“澜初,你醒了。身体如何?”眸中关切清晰可见。
这两人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魏闲是下流无耻之徒,潇洒肆意,心情好时八面玲珑,心情不好时懒得糊弄,所以挚友多仇敌也多;贺挽月则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女君,贺府自祖上便为皇室卖命,她本人亦是高风亮节、克己奉公。所以这两人能交好,也是件罕见事。
魏闲接过奴仆递过来的药汤,她仰头便将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如黄连般苦涩的味道在她的口腔里弥漫。似乎是料到她想问什么,贺挽月率先开口道:“我已召全部兵马去青州救殿下了。”
她顿住,眸子微眯,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不过我亦想知晓一件事,澜初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在青州加害殿下?”即便贺挽月与魏闲交好,但在她心中,纳兰长德仍旧是在第一位,所以她还是不得不怀疑魏闲。
纳兰家与贺家渊源颇深。贺家祖上本是边疆蛮夷族,好斗且骁勇善战,后因此被凉朝开国皇帝所倚重,封侯爵赏金万两。可以说纳兰家与贺家,自古以来便是君与臣、上与下的关系。
因此贺挽月自然是把纳兰长德放在首要地位的。
“挽月可知鸾阁?”魏闲抿了抿唇道:“先前我遇到那鸾阁阁主罢,对方与我下赌,赌注便是殿下的性命。”
她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裴盛还在此。她朝着裴盛望去,却见裴盛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原先看起来骄纵恣意的身影似乎是蓦然间变得清瘦,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魏闲未免有些后悔,她连忙安抚道:“裴君也不必过多担心,薛云锦在殿下身边,无需多虑。”有薛云锦在,至少鸾阁那些毒虫蛇蚁伤害不到纳兰长德。
只是薛云锦又能为纳兰长德做到何等地步,魏闲也说不准。
“贺大人……”裴盛欲言又止。
贺挽月抬头看了眼裴盛,停顿甚久。半晌后她才摇头叹气,无奈道:“那便同去青州罢。”
而回到这头,纳兰长德倚靠在树边半晌后才堪堪平复五脏六腑的波涛汹涌,她用剑撑在地上然后站起来。纵眼望去,却不见薛云锦的踪迹。
纳兰长德眯了眯眸子,眼下谢椿尚且昏迷,而她则中毒脑袋疼,若是薛云锦当真把她们丢下自顾自的跑路,那她亦束手无策。
虫窟极为潮湿,地上的黑泥泥泞不堪,人走过总能留下些许深深浅浅的脚印。她顺着脚印的方向走去,越往前走土地便越显松软,甚至她一脚踏进去,想再把脚拔出来便极为艰难。
纳兰长德眯了眯眸子,她止住脚步,再一眼望去面色骤变。
只见前面是一片沼泽地,黑褐色的泥土望不到尽头,也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再往前望去,便是一具具尸体如同萝卜般埋葬在沼泽地里,只露出高高低低的头颅裸露在外。
或闭眼或睁眼,或长发或短发,或男或女,或孩童或老人……丝毫看不出任何**的迹象,皆齐刷刷地朝着纳兰长德的方向望去,极为骇人,甚至让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殿下。”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纳兰长德转过身去便见到身后揣着草药的薛云锦,她眯了眯眸子脑子里闪过些许警惕。
她拿着剑指向薛云锦,锋利的剑刃直逼薛云锦的咽喉。
“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何意图?”
纳兰长德此刻也不想再与薛云锦迂回难缠,她冷冷地看向薛云锦,面色不善。
然而薛云锦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只是看向远处的尸体淡淡道:“殿下所看到的那些尸体,不过是薛府余孽罢了。”薛云锦敛了敛眸子,不语。
十五年前薛家被满门抄斩,薛云锦知晓此事的时候尚且年幼,待她反应过来去薛府之时,便只能看到一把火被烧得干干净净的薛家。可即便是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也难以掩盖薛府满门的血腥味。
薛家全家上下七十八口,包括被刽子手游街示众砍下头颅的薛成良等人,皆被随意地丢到乱葬岗。薛成良曾经的门生、受薛大人恩惠的官僚……无一人愿意为薛成良收尸,所有人都是避之不及。
后来还是薛云锦和叔父,以及魏闲三人,将这些尸体带回青州。
可是青州能埋人的地方太少,尸首又太多。无奈之下薛云锦便只能修修补补,将残肢断臂和脑袋缝好,然后带至虫窟。这所谓虫窟,也不过是历代薛家人的坟地罢了。
“若非薛成良勾结西南贼党,背叛凉朝,又怎会落得如此众叛亲离,满门抄斩的下场?”薛云锦冷笑唇角微弯,但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
所谓贪污粮草,不过是个给薛成良治罪的幌子罢了。
纳兰长德蹙眉,却总觉得哪里有些许不对劲。然而未待她开口,却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险些要往前昏厥过去,却被薛云锦给搀扶住。
清水边,湖面波光粼粼宛若月泉,这般干净的湖泊在此虫窟堪称是风水宝地。
湖畔纳兰长德面色不似之前般惨白,而是极其不正常的潮红,薛云锦摸了摸她的额头,便觉得烫手至极。估计是蛇毒侵入体内导致纳兰长德发热昏迷,薛云锦虽然替纳兰长德寻了草药,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薛云锦撕下衣袖沾湿,替纳兰长德擦拭额头降温,只是效果不甚好,纳兰长德仍旧是紧锁着眉头成川字,原先好看的眉眼此刻都染上了痛苦。
眼下纳兰长德有些许意识,但不多。
她迷迷糊糊之间似乎能感觉到有个人守在她身边,就像小时候她冬天受冻发烧,徐君就会坐在床边守着她,替她擦拭额头。又想起了裴盛,前世她生病裴盛便会寸步不离,熬药、换药,每每她醒来睁眼看到的便是裴盛……
只是不知道为何,身边的人似乎要离开。
纳兰长德下意识不愿意让他离开,便猛地拽住那人的手腕。
薛云锦愣住,他低头看了眼纳兰长德,明明还是昏迷着力道却大得很,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薛云锦无奈道:“殿下,我去给你接点水。”
但是纳兰长德却丝毫不松手,薛云锦挣脱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她身边。
他看着纳兰长德的脸,出神半晌。
先前魏闲便跟他说过,二殿下纳兰长德或许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若是他想要为薛成良为薛家平反,则可以适当接近纳兰长德,适当利用纳兰长德。
魏闲确实是没有看错人。
纳兰长德意识半睡半醒,她忍着脑袋的巨痛睁开眼,便见到自己正拽着薛云锦的手不放,她刚想道失礼,蓦然间视线呆滞,她的话顿在喉咙里。
透过层层衣袖,为何她会看到薛云锦胳膊处的……守宫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