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画堂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西南石林，小雨淋淋漓漓地下着，萧晔骑着青骢骏马而身后便是浩浩荡荡的人群。

魏闲伤着腿，只能如郎君般坐在马车里。她掀开帘子环视周遭，此石林无土无尘。由着小雨，地上的石头都极为光滑，甚至让马腿都有些打滑。

纵眼望去，远山只有几座破庙和义庄耸立在上头，数不胜数的荒坟随着山峰往天边蔓延。

料峭春风吹拂过，然而在此场景下却不免让人感到有些许诡谲。萧晔面色凝重，抬手朝着身后的护卫道：“给我挨个查。”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护卫们便如陆续散去进行搜查。

魏闲见状亦跳下马车，跟在萧晔身后。

萧晔站至义庄门口，她瞥了眼魏闲，随后大跨步上前一脚踢开义庄的门。

扑面而来的灰尘让魏闲忍不住捂了捂鼻子。然而义庄前的门槛颇高，魏闲腿瘸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她看向萧晔叹气道：“萧大人行行好，不如帮我一把？”

萧晔见状嗤笑道：“魏大人不是能耐得很，何须我来帮？”

萧晔与魏闲之事还得从昨日说起，二人半夜结伴搓牌，萧晔频输，一怒之下发现魏闲竟然出老千。自此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然话虽如此，萧晔却还是拎着魏闲的后脖子，恍如拎着小鸡般把她拎了进来。

待进义庄，一股腐烂的味道裹挟着浓郁的药味袭来，狭小荒废的义庄内，蜘蛛网遍布斑驳的墙壁。然而最让人诧目的，还是义庄内那遍布着的棺椁。

有大有小的棺材，齐刷刷地摆在义庄的院墙内，一眼望去足足有二十多具。

那些棺材被摆得井然有序，显然是有心之人料定他们会来此。萧晔皱着眉头走上前，抬手刚想推开棺材盖，却瞬间被魏闲给喝止住。

魏闲的面色难得凝重起来：“小心，这棺椁上有毒。”

萧晔狐疑地朝着魏闲瞥去，却见魏闲用她原先当拐杖的树杈推开棺材。她手脚利索道：“我先前受仁安之命去西疆寻宝物之时，便见过这种棺椁。这些棺椁上涂抹含有剧毒的毒漆，可保棺材内尸体不腐朽。”

她顿了顿道：“可若是活人接触了那毒漆，皮肤会迅速溃烂，严重者会丧命。”

“多谢。”萧晔了然点点头，语气稍微缓和。

然而待她们将那棺椁推开，登时两人面色霎时严重起来。

那棺椁内躺着一个被砍掉头颅的人。

或许说是一个头颅被砍掉了，却又被人细致地用针线缝合在一起的人。密密麻麻的针线穿刺过皮肉，如同蜈蚣的千足般瘆人。皮肉上的线条已经被浸润成血红色，看不清楚原来模样。

然而最让人诧目的，自然是那头颅旁侧用明黄色布料包裹着的物件。萧晔面色凝重，她掏起那物件，沉甸甸的坠在她的手心。待她打开来看，却见是——

凤印。

萧晔皱着眉头道：“凤印怎么会在此？”

魏闲亦是面色肃穆，她摇了摇头，随后将拐杖丢给萧晔。萧晔便心意神会地依葫芦画瓢，逐个掀开这些棺椁的盖板。

只见这棺材内躺着的，皆是被砍了头然后又被针线缝了起来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上到耄耋老人，下到七八岁顽童，皆以极其凄惨的模样躺在棺椁内。

登时萧晔和魏闲相视，都能看清彼此眼中的震撼。

良久萧晔百思不得其解，望着正中央那具尸体却莫名觉得有些许眼熟，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她朝着魏闲问道：“魏闲你见多识广，那具尸体你可认得？”

魏闲看了又看，摸了摸下巴似是陷入了沉思，半晌后她才缓缓开口道：“有点印象，先前似是见过几面……”魏闲在宫中办事，见多识广，认识倒也不奇怪。

“我想起来了，此乃兵部尚书薛宁薛成良。”

朝廷之上，文武百官皆俯身跪拜。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内，仁安正居中位，她高坐在皇位上垂头似是有些无趣地看着那些文武百官，她揉了揉眉头似是极为困倦，思绪不知飘荡到何处。

礼部尚书苏明月拿着玉笏上奏道：“陛下，科举一事不能再拖延了。各地科举学子都已赶至京城，百姓们怨声载道，若是如此下去……”礼部尚书还未说完，然话中之意却是不言而喻。

仁安听罢，沉吟半分。

半晌后她挥了挥手道：“那便按你所言去办。”

下朝后的昭阳殿内，仁安正暴戾地挥着鞭子抽打奴才。

那奴才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简直是骇目惊心。然那奴才却直直地跪在那里，仿佛没有痛觉般半声不吭。现在好歹只是遭受些皮肉之苦，若是稍有忤逆之形，那下场便只有做成人彘。

整个昭阳殿内弥漫着血肉的腥味，但无人敢言，唯独声声鞭子抽打得极为响亮。

所有奴才皆垂头不忍直视，生怕被波及。毕竟每逢仁安在朝廷上稍有不顺，便会抽打男宠和奴才。眼下这般，早已司空见惯了。

“陛下不妨歇歇，手可疲惫？”

一道酥软带着丝媚意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仁安听罢揉了揉手腕，脸上的冷意稍淡。正如身后之人所言，她亦抽得手酸了。

她丢下手里的鞭子，转身大跨步走去，随即便搂上那人的纤纤细腰，在他的腰间捏了一把。仁安色眯眯地看着他道：“文君说的对。”

这所谓的文君，便是仁安近些日子的新宠。

不日前仁安出宫微服私访，却见卖身葬父受人欺辱孤苦无依的良家男子文月。仁安出手相救夺得美人心，将其带回宫中封为文君促成佳缘。

也不知此文月耍了何等手段，竟然向来暴戾的仁安在他跟前如同被顺了毛的老虎般温驯。而眼下这般情形，也只有那文君能够出口劝阻。

春纱帐暖，仁安正欲行事却突然听见昭阳殿外奴才道：“二殿下求见。”

仁安躁郁地挥手回绝，却见身下的文君眸光熠熠地看着她，宛若临空皎月。文君笑道：“陛下正事要紧。”

此时纳兰长德正在门外恭候传召，她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沉思。

萧晔和魏闲于薛成良的棺椁内寻得此凤印，显然是有人料定她会去那义庄。那人自然不是乐善好施替她寻凤印，此番看来是想诱她去查那薛成良。

可即便是重生后的纳兰长德，绞尽脑汁也没搜寻到任何关于薛成良的讯息。

先前她在何满那里找到的卷宗，上面只有寥寥几字。

西定五年，西南遭遇蝗灾粮食颗粒无收。恰逢西疆偷袭，两军交锋战况极为严峻，然凉朝军却因少粮草而频频战败。程老将军上折子求朝廷支援，仁安从京畿、江南各地调派粮草。押送粮草的正是当时的兵部尚书薛成良。

可朝廷分明送到西南的是好米好谷，待薛成良送至变成了掺杂沙子的粗粮，分量也严重缩水。仁安暴怒，认定薛成良从中贪污军饷，株连九族斩首示众。

纳兰长德问过何满，此案乃圣上亲指，何满亦无权干涉。

奴才传唤之声传来，待她进殿却见仁安面色不耐烦地朝着她道：“说罢，有何要紧事。”她语气中带着丝戾气，似是被纳兰长德打扰极为不悦。

纳兰长德不卑不亢地朝她行礼，身材消瘦却宛若清冽的翠竹般挺直。

纳兰长德道：“女臣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凤印一事。”

仁安抬眸道：“哦？你可是寻到了凤印？”

纳兰长德未开口，却让宫内奴才将凤印呈递上来。仁安拿在手里仔细端倪，却见的的确确是先前被人偷窃走的那枚凤印。

仁安登时喜形于色，纳兰长德这可算是解决掉了她的心头大患。她顾不上身后的文君，径直走向纳兰长德，爽朗大笑道：“长德，朕就知道你肯定能找到凤印，不算是朕看走眼了。说罢，你想要何奖赏？”

纳兰长德垂眸思索半分，答道：“女君确实有一心愿。”

“说便是。”仁安此刻心情甚好。

“我想要带父君出宫。”

凉朝皇女及冠之后便要出宫置府邸娶夫郎，纳兰长德亦是如此。她即将行冠礼，出宫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凉朝却从未有过带父君一同出宫的先例。

可若是徐君在冷殿一日，纳兰长德便会受钳制一日。

纳兰长德此番亦不过是试探，她知晓仁安一时半会不会应允，但她却没想到仁安会勃然大怒。

“放肆！”

仁安意识到她先前刚许诺纳兰长德，抑制住怒意，半晌她的语气稍淡，挥了挥手道：“其他事朕皆可依你，唯独此事例外。等你想好想要何奖赏，再跟朕说。”

“此事不必再议，回吧。”

纳兰长德的心渐沉下来，她眯了眯眸子看向仁安。

却见此时的仁安脸色极为难看，哪怕是见到先前宠爱的文君，脸色亦未缓解。见商议失败，纳兰长德不得不转身离去。待她出昭阳殿，却出乎意外地见到裴苏。

纳兰长德颔首行礼，她冷冷的眸子不浅不淡地落在裴苏身上。

她正欲转身离开，然而却被裴苏唤住：“二殿下止步。”

见着纳兰长德眉头微蹙似是有些困惑的模样，裴苏淡笑道：“先前子衿顽劣，叨扰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虽然话是这般说，但语气里却夹杂着轻微的警告之意，带着些许不怒自威。与上回的好言相劝不同，裴苏这回当真是动怒了。若纳兰长德非皇嗣，恐怕饶不了被砍掉脑袋。

纳兰长德嗤笑，所谓的叨扰，便是指裴盛与反贼勾结，让她险些命丧刺客之手？

她讥讽的神情跃然脸上，带着些许薄凉。然眼下不是跟裴苏撕破脸皮之时，她不紧不慢、语气散漫道：“先前赏春楼中，还未多谢丞相大人为我行方便。”

若非先前裴苏暗中下令让京官助她，她去赏春楼擒拿赵瑛，或许不会那么顺利。分明这赵瑛之事与裴苏无关，然她却不惜暗中相助。

裴苏此人，是敌是友，委实是让纳兰长德捉摸不透。

“举手之劳罢了。”裴苏看向纳兰长德，视线里带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半晌才淡淡道：“下月十五子衿将与大殿下举行婚约，殿下若是有空可来赴宴，裴府定会好生招待。”

与其说是邀请，反而像是通知纳兰长德，暗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疏远告诫之意。

纳兰长德对裴丞相之意自然心知肚明，她随意地点点头，半晌才道：“届时我定会赴宴。不过还请丞相大人好生管教贵府公子，别随随便便放出来咬人。”

这贵府公子指得还能有谁，毋庸置疑便是裴盛。既然裴苏都已经在对她旁击侧敲，她若是还不与裴盛划清界限，便是自找苦吃。只是这划清界限的话术，裴丞相听得顺不顺耳那便另说。

“殿下所说极是。”裴苏听罢，面上倒是如常得笑面虎，高深莫测的模样；心下却是不满地轻哼声，但面对纳兰长德的表态却还是满意居多。

先前裴盛实在是玩得太过火，倘若是害纳兰长德吃点苦头也就罢了。然而纳兰长德没伤到，自己反而掉进湖里险些丧命。更别说清白，现在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还有清白可言。

可偏偏这一切还都是裴盛自找的，若不是他先设伏陷害，那还能落得这般境地。因此即便是裴苏想要为裴盛讨个公道，面对纳兰长德也难免理不直气不壮。以至于眼下裴苏只能迂回地绕个圈子，未免有些憋屈。

纳兰长德颔首送裴盛离去，然而她未行片刻，宫人行事匆匆面色凝重地赶至议事殿。纳兰长德皱着眉头，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感，她唤住宫人出声问道：“议事殿内发生何事了？”

见到是二殿下，宫人慌忙行礼道：“陛下说，要杀了御史中丞何满。”

“杀何满？”纳兰长德拧着眉头道：“为何？”

宫人摇了摇头，似是也不知道实情，撇下纳兰长德便匆匆离开。

杀何满？

纳兰长德脑海里闪过上辈子何满贪污入狱，在狱中惨死之事。可那分明在春日宴之后，怎会提前至此？此时必定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