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赋光躲在自己屋里认了几天字,顺便养养伤,连中秋的盛大集会都没出门。可能是她还处在新手保护期,明明受伤不轻,恢复得倒是很快。
这几天没人来打扰她,闻家人吃饭是各吃各的。大房就剩她一个了,二房姨母那边两个男儿都嫁了人,唯一的女儿只有七八岁,她们玩不到一起去,往来不多。院子里几个杂役都是老实人,她暂且放下了那些隐约的担忧,养伤认字期间只做一头轻松的猪。
不过做猪也不是毫无收获,她这几天偶然偷听到府里下人干活时聊天,才知道前些年闻家老太君临终前已经做主分了家了。
闻家只有两房,当年老太君的长女即闻赋光之母过世后,老太君深受打击病倒了,是姨母撑起了这个家,因此老太君将除了祖宅和祭田之外的家产一分为三,二房作为主枝要多分一份得两份,大房得一份,这是符合大媱传统的分法。
但这一份家产如今还没到她自己手里,当年老太君顾虑她还是个孩子,要她长大娶夫后方可出府另过。
听到这里,花园里边干活边说主子闲话的几个仆夫被管事的叫走了,闻赋光躲在附近一人高的假山石后面蹲了半晌,他们也没回来继续说完,只好遗憾离去。
大媱女子娶夫年纪不等,诸如皇室宗亲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娶正夫,闻赋光今年十六,这个年纪的娘子多想着先立业后成家,自有家里的长辈先自行相看。
闻赋光琢磨了两天,觉得自己的婚事还是不能交由姨母父做主。姨母是铁了心的觉得自己能复刻闻家老祖宗的从龙之功,若是要姨母做主,她必然会将她的婚事与官场上的利益联系在一起,万一给她强塞一个丑八怪怎么办。
不过夫郎还是要娶的,成了婚她就能顺势搬出闻府,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家产,届时怎么支配也不用跟任何人报备。她得物色物色夫郎人选,不求有用,只求不给她生事。
*
闻赋光没能躲在屋里闲太久,某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吏部来人送了敕命文书,闻赋光被授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之职,即日起去吏部报道办完手续,就要开始上班了。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是个正七品官,闻姨母和她对这桩从天而降的差事都并不意外。
好歹闻赋光也是拼命帮姜榓送了回快递,姜榓现在还处在创业初期阶段,对于自己手下的人,但凡是把差事办好了,那出手必然要大方。赏一劝百嘛,否则谁还会跟她混。
上班就上班,上班怎么了?大家都要上班。闻赋光身边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收拾好心情就朝着新工作进发。
虽然跨越了时空,但就如同现代职场生活一般,工作本身或许还算能够应付,处理同事关系却是个小小的难题。
这天日头升得高了,明晃晃地照着京城的练武场,兵器架上的刀兵枪戟被擦拭得锃亮,几十号士卒列着队跑操,队伍松松垮垮,有气无力,一个个的目光却似有似无地瞥向前面的身影——她们的副指挥使,闻赋光。
闻赋光一身品服,身形偏瘦,与周遭人显得格格不入。这些士卒大多是从各地卫所或大营里提拔来的,对这位空降的长官很陌生。
闻赋光喊停,队伍中一阵骚动,没几个人把她放在眼里。
稀稀拉拉好不容易停下列好队,只听得队伍中有人嗤笑了一声,那声音毫不避讳,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队伍前列的闻赋光,那些目光或是不服气,或是戏谑,或是无视。
这样的场面,闻赋光来之前就有预料。
闻赋光看向队伍中的一人,她叫华其真,虎目剑眉,身材高大,皮肤晒得很黑,和另外几个士卒是一起从卫所被提上来的,她为人仗义,营地里的姐妹有困难时往往不吝相助,平时人缘很好,也是这个团体中的小头目,此时隐隐有不少人在看她的反应行事。
华其真直直地望着她,既不挑衅也不打算开口解围,闻赋光心里很清楚,眼前这群人不配合的态度,有一部分也是华其真对她的试探。
“今日诸位姐妹操练敷衍,无非是觉得我年轻,没资格做副指挥使。”
“多说无益,今日便在此以武论道。”
“我若输了,从此大小事宜任凭你们做主;我若赢了,从此以后各司其职,再无懈怠。不服的,上前来!”
“指挥大人,在下阮笛,我来请教。”出列的是一名魁梧女子,一张年轻的娃娃脸配上一身腱子肉,不用上手就知道一定有两下子,她拱了拱手走上前来,主动挑战。
“好啊。”
话音未落,阮笛一声暴喝,如蛮牛冲撞一般,右拳带着破风的力道直捣闻赋光面门,这一拳极重,用上了十成力,被打中头的话可能会变成傻子。
闻赋光不慌不忙地闪身轻巧避开,那拳风堪堪擦过。阮笛改掌为抓向她的肩而去,企图将她压向地面,闻赋光没给她这个机会,她反手扣住阮笛手腕,猛地一拧,趁此机会绕至她身后毫不犹豫地一脚,还没等旁观者看清她是如何使力的,阮笛已经被她借着巧劲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一招见分晓,众人哗然。闻赋光拍了拍阮笛,阮笛抖了抖,爬起来给其他人让路。
…………
眼见地上趴着的“尸体”越来越多,众人沉默了。
“还有人要上来吗?”
回答闻赋光的是练武场众人挺直的身躯,和满场鸦雀无声。
“今后可能好好共事了?”
“是!”
初步搞定了同事关系,闻赋光开始了古代社畜生活。
这个活计兼有现代的城管和消防的职责,如今百姓还算安居乐业,平时在大街上巡逻也多数是处理些诸如商贩之间、商贩和顾客之间、闲人闹事的鸡毛蒜皮的事。
诸如街口这类做生意的核心地段,是小商贩们抢着要占的位,不少商贩凌晨就拉着货挑着担子赶到,用石块等物占位子,先到先得,不过偶尔也有莽撞的会发生冲突,这时候在附近巡逻的官兵就会火速赶到处理。
天光大亮,大媱清晨的街头烟火气十足,闻赋光刚巡过街角的早点摊,打算尝尝新出锅的包子,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她快步上前,东市里最热闹的那处摊位前,穿着粗布衣裳,头戴幂篱的年轻男子死死护着手边的布袋,布袋里露出几方绣着各式纹样的绣帕,对面的粗蛮民夫一手叉着腰,一手要去掀他的绣品摊子,嗓门又大又粗:“这摊位明明是我先占的!你个小皮子,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识相点就赶紧挪开!”
年轻男子急得声音发颤,却仍然死死攥着布袋不肯松手:“明明是我先占的!周围其他摊主都看见了,是你将我的石头丢了,还要把我的东西挪开!你凭什么来抢我的摊位!”
粗蛮民夫冷笑一声:“凭老子力气大!你再犟,老子把你这些破玩意全扔了!”
“住手!”闻赋光拨开人群走了进去,沉声道:“别吵了,怎么回事?”
粗蛮民夫见官兵来了,张口就是污蔑:”“大人,是他占着道,不合规矩在先,影响旁人做生意啊,小人实在看不惯。”
这时周遭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帮年轻男子作证,说这摊位并没有占道,确实是他先来的。粗蛮民夫见状,态度也不敢像之前那么强硬,狠狠瞪了一眼年轻男子,仍嘴硬道:“大人,就算是他先来的,可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小郎,凭什么把着这么好的位置不放!”
闻赋光沉了脸,“是你蛮不讲理在先,现在就离开,若再敢滋事,休怪我无情。”
粗蛮民夫畏于官兵威严,实在无法,不甘地啐了年轻男子一口,悻悻然走了。
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便自行散去,年轻男子上前朝着闻赋光深深屈膝:“多谢大人,若非大人解围,我的摊子就要毁了。”
闻赋光摆摆手,“无妨,分内之事。”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闻赋光耳听前方又有动静,顾不得寒暄,转身离开。
这回吵架的是个肉铺,一个老妇正指着摊主孙屠户的鼻子,手里提了块猪肉,叫骂孙屠户缺斤短两,付了一斤肉钱,回家一称只剩九两。孙屠户自不肯认,坚称是老妇家里的称有问题。
闻赋光对处理这样的纠纷已经很熟练了,见二人争执不休,依然没个说法,便借了其他摊主的称来称,一个称的结果或许不足以服人,她一连借了六七杆。
老妇将肉放置称上,大多数称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九两半。
老妇喊到:“大人您看,确实短了我斤两,只有九两半,足足少了半两呢!”孙屠户也松了口气,连忙辩解:“我就说不可能少那么多,只差了半两……许是那会风大,这才有些许误差。”
按照惯例,闻赋光判屠户补给老妇一两肉,这事就算是完了。
忙碌的一上午在吵吵闹闹中度过,下午她不当值,交了班就走人。
秋日有不少新点心上市,闻赋光一手提了壶桂花酒,站在京中有名的点心坊裕杏斋里,见有桂花糖藕、糖蒸酥酪、红豆糕等,这裕杏斋据说驰名大媱,还将分铺开到了南方去,生意如此红火,想必点心也是不差的,她招呼店小二一样各要了一包,美滋滋地提着打道回府。
肖从晗清晨被人找茬抢摊位,好在有那位大人帮助,他不仅守住了摊子还卖完了绣品,似是好运和她一起来临了。卖完后他收了摊子就一直等在路边,来回张望着。他不知道她会不会路过,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只是想在这碰碰运气。
当那个身影真的出现在了街角,他心头一跳,压下想要立刻走过去的冲动,只等闻赋光走近。见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连忙出声叫住她:“大人。”
闻赋光四处张望谁在说话,在这个没有某信的封建时代,她下了班就自动耳聋眼瞎,不再关心路况,压根没注意路上都有谁。
肖从晗两三步小跑到她面前,“大人,今晨的事我还没有多谢你。”
“哦,是你啊。”闻赋光认出这是早上被抢了摊位的男子,“郎君不必客气,找我可有什么事吗?早上那个人又去欺负你了?”
肖从晗浅笑:“不是的,他没敢再来找事,承蒙大人相助,许是托大人的福,今日我的绣品都卖出去了。”顿了顿,他又有些踟蹰道:“娘子,我们先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闻赋光一愣,她来到这里之后还不认识几个男子。
她顺着男子撩开幂篱的动作看去,是一张带着些许文气的脸,看着年约二十上下,“那日在广贤楼,是你?”闻赋光想起来了。那日他似乎与人起了争执,肿着脸跑出雅间和她撞到了一起。今日这脸倒是白净,看着挺人模人样,一点看不出那日的狼狈。
“正是,我姓肖,名从晗,那日还要多谢娘子替我捡起了诗稿,今日又是娘子替我守住了摊位,刚刚收了摊,我就擅自来这里等待,是想答谢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