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第三天,华高特的几个人找遍了一整个人族部落,又走访了附近所有野生动物的领地,都没有发现步羡的踪迹。
彼时的木潇已经完全不记得人了,甚至连自己的新娘子老祭司也不太认得,出于自保的本能,跟一直给人放血的铃兰和燕尾青拼起了命,被李十三几下撂倒在地,一并绑了丢在墙角了事。
这两天里,只有木潇和步羡喝过河里的水,一个失忆,一个失踪,还真是能给人出难题。
五十几个被控制起来的本地人,一边吃着由燕尾青临时特调的铁剂,一边让铃兰颇具技术性地放着血。
从凌晨一直持续到中午,少数几个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神情,那是一种从恐惧、空洞到茫然、冷漠的微妙转变。
前者,是乌托邦世界里标志性的人偶面具,后者,则更多了点看破生死的超然。
但,超然,是人才会拥有的表情。
所以,他们为什么需要失忆?
在这个世界里,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被记起的呢?
还有那专食人血肉的狮王......
这样想来,目标明确地不捕食其他动物,不与其他野兽一般喝河里的水,这会是一个狮子能够拥有的思想吗?
这明明是狡猾的人类,该有的判断才对。
想到这里,习涿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似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不声不响地踱步去了花丛。
“狮王身上有熟悉的气息。”李十三低沉的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
“哦?”习涿回头看他,“你认出他了?”
李十三摇了摇头:“没那么熟。”
“那狮王是人,还是妖?”习涿在花丛里仔细翻看着,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了。
原野的长风悠悠吹过,纠缠在一起的花枝们摆动不停,如同一场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曼舞,看不出与寻常的花卉们有什么分别。
李十三想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地说:“......是神。”
“神?”习涿闻言,当即停了下来。
他问:“天庭的神?”
“应该是,记不清了。”李十三再次摇了摇头。
习涿站在原地,抬头遥望向明亮的天际,日光已经有了西斜的趋势,炙热的暖阳被隐藏于一片朦胧的白雾之后。
雾,又是这层白雾。
这一方植被茂密,气候宜人的原野之上,动物的数量出奇地多,远远多过了这个世界里人的数量。
身为神的狮王为什么会变成动物,而其他的动物们呢,会不会也都是神?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
共生班的那15个大宝贝们,一定不在这群动物里,不然,也就不用非共生班的人不可了,毕竟,这年头连神都这么不值钱。
烈日下的习涿不自觉地再次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他们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上,木潇与步羡两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们喝过河水之后的变化,会差这么多?
狮王明显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是石碑上文字真正的意义,所以,它不仅仅不能失去记忆,也不能喝那个水。
因为,它喝过之后的结果,可能不是“木潇”,而是“步羡”!
视线自面前的花丛快速扫过,习涿倏地高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茅屋旁的广场上,燕尾青将烂熟于心的人数,又报了一遍给习涿:“不算咱们几个,一共55个人。”
“男人多少,女人多少?”
“男人31,女人24,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来殉情的男女比例不对啊,这里不流行多人运动的,人家都是一夫一妻制......”
燕尾青正说着,铃兰一下子打断了他。
“也不一定。”说着,抬起下巴冲着习涿和李十三的方向扬了扬。
“好吧,当我没说。”
“确定和步羡对何辞的感情有关?步羡那姑娘对何辞是有够专情的,可这也都是猜测,总得想办法试试验证一下吧。”燕尾青又问。
“验证的事不用你管,只是,一旦我的推断都是正确的,后面的部分你们搞不搞得定?”习涿显得胸有成竹。
燕尾青:“简单,爱情这东西,本质上不就是荷尔蒙上头吗。”
旁边铃兰甩了甩手里沾满了血的小刀:“嗯,血应该也放得差不多了,人这会儿都能想起些东西了。”
“走吧。”习涿说着,牵起了李十三的手,“渴死我了。”
人前的李十三,笑得有些羞涩:“好。”
“等等!”铃兰慢了半拍反应过来,“那咱们仨怎么办,三个人,怎么......”
“放心。”燕尾青拍了拍铃兰的肩膀,“我会让你和木潇都爱上我的,宝贝~”
......
他们时间不多,为了快点见到效果,两个人直接从河边打了两坛子的水,坐在暖阳与微风下,在花丛里喝了个痛快。
清爽的甘甜很快浸润咽喉,看着李十三那凸起的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一下一下地起伏,习涿猛然间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想让他忘记?
一杯水怎么够。
数万年山海倾覆,非人非妖,折翼断骨,三千年离别,百世轮回,他可都没有忘过。
主动权轻易便被那人夺了去,呼吸在交缠的舌尖变得灼热,唇齿厮磨,大脑开始出现一阵一阵地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间骤然乱了方向,习涿落在李十三胸膛上的指尖,微微发着麻。
旖旎缱绻的一角,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无声地消失在风里,看不清舞动不停的花海,是不是真的多了点什么。
也不知,到底哪一朵会是狮王的爱人。
姹紫嫣红千千万,被念念不忘的灵魂太多了。
然而,不久之后,几十朵颜色各异的小花,忽而蔓延在花丛外的一角,紧接着,狂风大作,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被卷挟进了白雾之中。
情深不寿,为爱所困的人活该万劫不复,那里配拥有什么乌托邦。
既然所有人都将再一次找回彼此,这个世界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习涿是在一条宽阔的河水里醒来的,莫名熟悉的感觉甚至让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斗水河,而当他渐渐看清楚自己的身型时,发现,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条洁白的,十翅小鱼的模样。
正是幼年时,涿光山的锦鲤鳛鳛。
河水的另一头,一朵突兀的红莲,正暴躁地燃着火,习涿一眼看过去,满脸宠溺。
他已经分不清眼前的世界和万年前的涿光山有什么不同了,这里群山环绕,绿草繁茂,遍地飞禽走兽,生命磅礴而灵动。
唯独,涿光山的暖阳下,从没有萦绕过如此厚重的白雾。
习涿看了半天,听了半天,没有一点儿人类存在的迹象,估计那几个同伴,应该也都像他和李十三这样,变成了某种动物,或植物。
他舒展着身体,享受着新奇的感官体验,开心地向着李十三的方向游了过去。
河水在游动间带动起一个个脆弱的气泡,破裂再出现,出现再破裂,全部发生在转瞬之间。
这会儿,又一个气泡“啵”地一声轻响,在习涿的鱼头上崩裂开来,他却猛然愣在了原地,急转着回了头。
后方,河畔边绿草繁茂,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邓林落成,而后有斗水河。
是它!
数万年前,邓林河畔的那一只雪白的毛团。
菌狗!
他想起,那时候自己最喜欢顶着菌狗化成的气泡玩耍,气泡里那光怪陆离的小世界,不正是数万年后,将人死死困在里面的乌托邦吗?
又有青兽如菟,名曰菌狗。
竟然......还真的是她。
是在泡沫里啊,习涿想着,再次望向了天空上浓稠的白雾,他们是时候该出去了。
只将他和李十三困住却不下杀手,原来是怕惊醒了这个杀神,坏了他们的好事。
而一路留着他不动,必然,和那三十三重天下,他亲手留下的封印脱不了干系。
于是,刚刚突破禁锢化成人形的李十三,就看见河水里那一条洁白的十翼小鱼,正向着一块锋利的石块全速冲去。
“习习!”
在他赶到的前一秒,只听“咚”地一声闷响,撞击过去的小鱼被坚硬的石块狠狠弹开,一动不动地漂浮在了水面上。
“习习!”
“你......你怎么样?”
“习习!”
一时间,没有人回应李十三慌乱的叫喊,却听到遥远的天际猛然传来了一道巨大的声响。
轰!
整个世界都跟着疯狂抖动了一下。
李十三更加害怕了,小鱼浸在河水里的体温本来就凉,小小的一只被他握在手里,任他如何触碰都一动不动。
情急之下,他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不停地向小鱼的身体里输送着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卧在手心里的小鱼,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办法直接听到小鱼说话,随即变化成了鸿珠的模样,轻轻落在了小鱼的头顶。
“李十三,去吧。”习涿虚弱地说。
“我没事,是时候了。”
习涿一遍一遍地安抚着:“我真的没事,再等一下就好了,去吧,李十三。”
“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去吧。”
“好,等着我,习习。”
话音一落,赤红色的鸿珠凌空飞起,三昧真火于他的四周快速汇集,显出三头八臂的天神真身。
混天绫摇摇坠于身侧,风火轮稳托脚下,乾坤圈与混天绫何在!
三头八臂端坐,八方珍宝齐现。
以此为中心向外燃起的三昧真火,绵延不绝,遮云蔽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向着白雾狠命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