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难以辨别的白日。
郁从尘睁眼,一片黑暗中,雪豹的体温已经从床铺上散去,只剩下几根静静放置的白毛。光球蹭上他的脸颊,陪伴他,却因不带任何温度和实体,几近无用的虚影,被他随手拂开。
雪豹又出门了。
他似乎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家猫,只是恰好与想见的朋友碰见、住在一起,顺带叙旧,顺带照顾照顾他。像仍然在野外生活那样,不问郁从尘的意见,也不告知他,在屋里屋外自由来去。
抓不住。
郁从尘深吸一口气,抚上腿部的疤痕,轻轻抠开,让痛觉缓解突发的情绪。
[为什么要出门呢?]
[是这里不够好吗?]
[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不要安逸的日子,自找麻烦呢?]
[就不能一辈子和他待在这里吗?]
[好想、]
郁从尘喘息忽重,猛地将手指插入伤口,抠起小块血肉,强硬按住脑袋里的喋喋不休的黑盒子。
[别吵了。]
他的理性仍然在控制场面,把盒子强行捆住,碾到地底封存。
[邬遨本来就不是谁的宠物,来去自由是应该的。]
他们只是偶然遇见的朋友,连物种都不是同一个,对彼此放任是很正常的事。
那盒子不听,嗡嗡直响,把地面震出缝隙,似乎反而在地底有所收获,长出和郁从尘一模一样的手脚抛出小雪豹中枪致死的“假想”画面。
那画面砸入郁从尘的头脑,顿时,破碎的光影如反酸一般咕噜冒出,遮住郁从尘的眼睛,让他被无边的血色和杂乱的人声淹没。
一片吵闹中,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浮到半空,隔着荧幕,看到地面下狰狞的他、地面上痛苦的他、和现实中冷汗浸浸的他。
郁从尘捧起想象出的爆米花,随手抛一颗到嘴里,无动于衷地观看这场独特的戏剧,漫无边际地思考他们纠结的问题。
邬遨即使因为出门遭遇不测又怎样?即使永远消失又怎样?所有人最后都会死的,离别必然发生,他也是,雪豹也是。
它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生物,只是恰好和他有些未知的渊源。他们最后一个字都不会剩下。
所以,为什么要在意呢?
他眼看着局势倒转,地上的自己反倒被记忆画面折磨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黑盒子骑在头上吐出乱七八糟的话,感叹真是荒谬的一幕。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既然给他的记忆删了,就该删干净。偏偏留下一堆不明觉厉的画面惹麻烦……
太无聊了。
他掐断闹剧,又抛起一颗爆米花,张嘴接住,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好吃。
……
“咔”
门口传来动静。
[回来了。]
郁从尘的脑子中的爆米花咀嚼声停下来,脱离的意识又回到身体。
他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正要下楼迎接雪豹,就直接在门口碰见他。
邬遨鼻子动了动,眯眼,上下打量眼前的人。
一时无言。
郁从尘仍带着飘忽的思维想到:原来他站起身的动作花费了几分钟,好神奇啊。
他迈开腿接近邬遨,没走几步,就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下一刻就到了床上。白发少年样的邬遨坐在床边握紧他的手腕,发丝落下几缕
“你!”
“…你!”
白发少年掀开他的睡袍有些颤抖地拿衣物按住他的腿,语无伦次,“你”了半天。
郁从尘好奇地往下一看,才发现那里流血了,血还没止住。
他辩证地想:这方法确实好用,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了点,也算有利有弊吧。
衣物被血浸湿,晕出大块深痕,少年的几丝白发落在上面,也沾上粘稠的血丝。
要是吸血鬼来了,估计舔得很香……
郁从尘捏起那几根不幸的白发,扯下来缠到手上,百无聊赖地想。
邬遨头皮一痛,抬头见他还悠闲地玩他的头发,只觉荒谬。
“你怎么…”
又开始“你”起来。郁从饶有兴致地盯他几秒,笑了两声说:“我怎么了?”
他用手拨开衣服碰到快停止流血的伤口,又把它搅和开来。沾起一抹血,抬手涂到白发少年的嘴唇上。
白发少年的唇色原本是健康的淡粉,和郁从尘自己的苍白偏紫不太一样,总是显得饱满而娇嫩,在少年说话时像耀武扬威的果冻。
这时却被吓到发白。
涂上血色后,无精打采的“果冻”终于精神起来,不过换了一种口味,鲜红色泽让白发少年多了丝非人的艳丽。
唇红齿白,脸颊上还有愠怒的薄红。
郁从尘托着下巴满意地端详自己的杰作。
邬遨下意识舔唇,回过神后更紧地按住伤口,狠心打掉郁从尘的手背。
他强硬地把那两只不安分的手都制住,向郁从尘投来更加困惑的视线,带着隐约的委屈和怒火。要是被猎物们看到,估计要抱头鼠窜,可惜郁从尘不是。
——杰作没了。
郁从尘暗自叹气,想着之后也许可以给邬遨找支口红装饰一下。
他继续漫无边际地思考,邬遨本体是雪豹,生食肉类或血液应该不会让他恶心。不知道不在他原始食谱上的人类合不合他的口味。
想到这,他问:“我的血好吃吗?”
他确实没有质问的意味,目光纯粹而好奇,看得邬遨青筋跳起,心里一股无名火。
要是郁从尘不是郁从尘,已经被他拍死了。
“咚”
邬遨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给他敲了个爆栗。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在想血好、”
“咚!”
郁从尘又吃了个爆栗,不甘不愿地住嘴。
邬遨的眼圈又开始发红。
郁从尘失焦的视线一聚,忙安慰他。
“乖雪豹,你想做什么呢?我可以给你实现愿望哦。”
像是附和他的话,光球们环绕在他手边,摆出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姿势。
邬遨沉默着抓起他的衣角擦眼眶,低头继续盯他的伤口。
郁从尘苦恼地看了半天,顿悟,趁邬遨不注意把衣物掀开,用光束给那道伤口烧了个疤。
“怎么样,这样就不会流血了。”
“……”
“以后你的血要是止不住,我也可以这样帮你呦~”
邬遨攥紧他的手腕,闭眼深呼吸,最后只是松开手,冷声:
“你还是别说话了。”
他起身想给少年弄点吃的,看着少年被他握出红痕的手,又想起更紧迫的事,重重拍了把他的肩让他别乱动,转头走出房间。
郁从尘疑惑,但鉴于邬遨似乎有些生气,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安静地等待。
几分钟后,邬遨神色匆匆地拿着把刀冲他走来。
郁从尘歪头,开口想说什么——邬遨极有先见之明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肯定又想说什么鬼话了!住嘴!”
他的话有那么夸张吗…?郁从尘回忆自己的话,迟疑地想。
他看着自己的手被邬遨抓住,刀接近皮肤,一眨眼,不痛不痒的,落下了个半透明的碎块。
诶?
“你在给我剪指甲?”
郁从尘觉得有些不对。按理说,应该是人类给小猫剪指甲,而不是小猫给人类——
“废话。”
邬遨语气都硬下来了,说出平常的他绝对不会说的话。
郁从尘斟酌片刻,决定还是不表达异议为好。
手起刀落间,郁从尘的十指被依次削下过长的指甲,样子整齐干净,也没有会划伤人的棱角。
因为邬遨没碰到他的肉,他全程没有任何感觉。
看着这只化成人形的雪豹熟练地修掉最后一些倒刺,给他搓指甲,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次反常规的剪指甲全程竟意外地顺利。
这么说,其实邬遨平常也会给自己修指甲吧。
猫科动物动物的爪子本来会定期更新,难道是变成人身后指甲的生长也会和人一样?
郁从尘盯着他圆润整齐的指甲末端,心想:会给自己修指甲的猫咪,绝世好猫。
修完指甲,邬遨卸了力气,恰好对上他赞赏的眼神。
“?”
他哼唧一声,还没消气,最后放下手抱住他。
郁从尘顺势揉揉他的脑袋,不久,感觉自己的脖颈沾上温热的液体,惊了。
[怎么哭了?]
他终于按下有些飘忽的情绪,彻底冷静下来,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
似乎…有点…不妥…?
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手悬空,迟疑半刻,仿照之前的做法轻拍邬遨的背,无声地安慰他。
……
良久,直到郁从尘迟钝的感官追上他,胃和腿都开始痛起来,邬遨的泪水才停下。
郁从尘戳一戳他,发现小猫已经睡着了。
他漏气轻笑,觉得邬遨像书里典型的小孩。
算起来,邬遨确实没多大——一般雪豹成年期也就两三岁,而变异雪豹,视具体情况,成年期在十五岁左右。邬遨这副亚成体的样子,离成年可能还有一段时间,大概也就十四岁。
不过,不知道邬遨是怎么接近研究所的。
郁从尘看着自己三年没变化的身体,推测到:如果和他一样是爆炸前就在这附近,可能能有个十七岁。
如果是这种情况,倒也不小了。
那可能是小猫的天性吧。
——小猫心性。
郁从尘造词造得正欢,想着想着,余光瞥见床边有东西在爬动,下意识用了几道光束把它控制在原地。
那坨软体动物差点被烫出香味,顿时吓得不敢再动,在地上无力地吐出点墨汁,表皮像水波般刷过一**的色彩。
它在原地颤抖片刻,色彩逐渐固定下来,凝成了个形状。
诶?
郁从尘按住胃,暂时放下加餐的想法,指挥光球接近那坨背着“冲浪板”的软体动物。
光照下,那个诡异的形状显露出全貌。
哇哦。
——竟然是印刷体文字。
——三个字。
——“别杀我!”
——竟然加上了标准的感叹号。
——竟然还自己加上了引号
有趣。
邬遨(磨牙):你才小猫心性!
标注一下,郁从尘是不会变成病娇的,要说的话邬遨反倒更容易……
本来想写成抽离的,好像太活泼了。问题不大(嚼嚼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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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乌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