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陆展平就来了。
不止他一个人,他还带着他全家。
林澈开门,被他们这个阵仗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要搬家?”
“对。”才一天不见,陆展平已经没了昨天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充满疲惫。
“我们家把之前那个房子退了,改租你们旁边这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他就是过来打个招呼,说完就进了隔壁屋和家人一起收拾房间。
看这一家四口忙得热火朝天,林澈也不好打扰,只能按捺住疑问晚点再问。
“隔壁应该是和我们这间房一样大吧?”林澈问。
江隐洲点头:“我们这一片都是专门为异能者提供的公寓,每间房都差不多大。”
“那不也是只有50平方米,只有两间房,他们一家住得下吗?”
……
隔壁那间屋子拾掇到能勉强躺下人时,天早就黑透了,连最后一丝暮光都被厚重的云层吞了个干净。
方夏农业组的工作是包饭的,从早上6点就去监听,换班回来时已经八点多,她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打声招呼就先回房休息。
陆展平来得比方夏还晚些。
他在家胡乱塞了几口冷掉的糊糊,就着外面昏黄的路灯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林澈他们的住处。
门一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尘土和汗味的疲惫感,几乎比人先一步挤了进来。
他一点寒暄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挤出的音符干涩又疲累:“我们原先住的老区…最早建的那片,以后要彻底被放弃了。”
屋里几道目光倏地钉在他脸上。
“昨晚突然贴告示,房租砍了一半。”他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看起来是好事,但是如果不是我妈带着东西上门去拜访她领导打听,我们都不知道以后巡逻队都不管这边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隐约带着点颤音:“人家好半天才委婉着说让我能搬走早点走,上面还没正式确定,她也没法说。我爸天天在那一块找零工,这段时间陆陆续续住进来了多少人他是最清楚的……”
“都是找不到长期工作,刚进来的普通人!”
狭小的房间里一片安静,魏子明攥紧林澈的衣角,靠得更近些。
“不搬?那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弃子了。”陆展平抹了把脸,手背上沾着不知是汗还是灰的污迹,“紧赶慢赶……借着拓荒队的名头和我妈的人脉,才总算是抢到了这里的一间房。”
江隐洲沉默地递过一杯温水。
“来了也好,”他温声道:“这一块归自由小队管理所管辖,虽然规矩多、惩罚重,但是这样才能管得住这些异能者,普通人在这里也不至于完全说不了话。比老区那墙皮都掉一半的地方强。”
杯壁温热,却暖不了人心。
“强?”陆展平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是强啊,房租比上周整整翻了一番!还供不应求!不过还好,不幸中的万幸,在我说和你们之前是一起的之后给我分到了你们旁边。”
他指尖摩挲着杯壁,汲取星星点点温暖,“家里之前交房给的积分……只剩一半了,照现在的局势以后只会越来越不禁花。我妈卫生院的活一堆年轻人盯着,我爸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零工……够干什么的?”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抬起头,不想让朋友们看到他懦弱的泪水。
“昨天……我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他苦笑一声,声音哑得厉害:“我说,我要报名拓荒队。本来他们俩死活不同意我出去冒险的,这事一出,他们也松口了。”
“是啊!我们家就我一个青壮年,我爸妈那个年龄,正常都该享受退休生活了,现在却还从早忙到晚,就为了那么点积分。外面人多,我也不会让宁宁出去的。只有我了!只有我啊——”
他抬手,狠狠搓了把脸,把那点湿意和软弱一起搓掉。
林澈看着少年弯曲的脊背,那句已经在嘴边的“会好的”,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沉甸甸的,说不出口。
唉……
和朋友们抱怨一下之后陆展平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收拾好心情主动将话题转向别处。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一口饮尽杯里的水,开始回忆这两天零星探听到的消息。
“昨天我们报完名回来的时候不是遇到一辆载满人的军用卡车吗?”
“嗯,怎么了?”
“被围在中间的人,是去我们学校演讲的那个教授!”
“?!”
林澈、江隐洲和周重三人同时睁大眼,没想到这个时候能听到学校的动向。
“那我们学校其他的人?”周重忙不迭追问。
林澈余光一直在江隐洲身上,看到他又放空了一下,然后难过地垂眸,明白了。
果然,陆展平摇头继续道:“我们学校怎么样不知道。只有这个教授和他的两个助手一起被送到我妈所在的卫生院,做了简单的治疗就被另一队人员接走,全程都没让别人和他们搭话。”
“……哦。”周重失望地重新靠回座椅。
林澈突然想起之前和他们一起来K市的那三个男生,问道:“之前跟我们一起,要在临时安全点等救援的那三个人呢?也没有他们的消息吗?”
陆展平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没这三个人的一点消息。
时间也不早了,陆展平和朋友们说说心里话和分享新信息就回去了,就剩明天一天休息时间,他们家还有的忙。
几人惊觉,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学校的一点消息,也没碰到一个学校里的同学,兴致也不高,打算早点睡觉。
房间里方夏看他们散伙,赶紧跑回床上,被子一罩假装熟睡。
一直等到旁边床上没了动静才偷偷睁开眼,心绪难平。
-
第二天一早,方夏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哈欠连天出门上班。
林澈和方夏同屋,难免被吵醒,本来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外面却又叮呤咣啷起来。
林澈打着哈欠出来,看到周重和江隐洲居然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还以为是自己房里的钟坏了,林澈退回去又重新看一遍,确定现在才刚刚六点。
周重已经风风火火跑出去,让江隐洲等会顺便给他带份早饭。
江隐洲解释道:“昨天听了陆展平说的那些,我们对家里人都不放心,打算去排队给家里打电话,你正好也醒了,要不要一起?”
“不了。”林澈拒绝:“那我接着睡觉了,你们记得把钥匙带着。”
江隐洲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彻底睡饱已经九点。
家里除了她只有魏子明,小男孩正坐在餐桌旁,吃自己做的面糊糊。
看到林澈起床,从座位上跳下来,“姐姐要吃早饭吗?我再去做一点。”
林澈走过去笑着捏他的小脸:“不用啦,姐姐哪能让你给我做饭,想不想出去逛逛?”
听到能出门,小孩眼睛噌一下就亮了,声音嘹亮又雀跃:“想!”
小孩棉花糖一样的脸蛋点亮心情愉悦的一天。
林澈牵着魏子明,一头扎进了安全城东区早市的喧闹里。
商铺间的空当处挤满了简陋的地摊,到处都是支持以物易物的叫卖声。
发黄的菜叶、磨得发亮的旧工具、甚至半管牙膏都被拿出来摆摊。
看得人极多,但真正下手的却少,每个人都宁愿多走两个来回,也要省下那一两点积分。
自从搬到这边起,魏子明就没再出过门,林澈他们忙着打零工,没有人能带着他,他被关在屋里太久,此刻像只刚放出笼的小雀鸟。
虽然一直紧紧牵着林澈的手,人也绝不离开林澈两步之外,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随着周围的动静东张西望。
讨价还价的拉扯、为了以前白送都没人要的菜叶子争吵,还有因缺少油水看起来不那么诱人的烙饼,不放过外面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缕香气。
稍微忘形一点还立刻回神偷偷观察林澈的反应,确定林澈没看见才继续张望。
一股混合着蔬菜清香的味道猛地窜进两人鼻尖。
前面一个围着洗得发白围裙的大娘正在翻动铁盘里的菜饼,煎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金黄酥脆。
摊位前挂着简陋的纸牌:野菜饼,2积分。
林澈脚步一顿。这个价格和食堂里纯面饼一样,大小也差不多,很划算。
这也没过多久,食堂已经涨了一波价,一积分现在只能买到一块硬邦邦还有点苦的粗面窝头。
食堂里没有菜饼,林澈也很久没吃过这个了,有些意动。
她低头,看到小孩也直勾勾地看着菜饼直咽口水。
“想吃吗?”她弯腰询问。
魏子明听到声音火速收回视线,装作不在意一样移开视线看别的东西。
“没、没有啊,我吃过早饭了。”
嘴上这么说,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诱人的金黄色上瞟。
被林澈当场抓住。
魏子明闹了个大红脸,平常那个沉稳小大人的模样也有点绷不住了,往林澈背后躲。
林澈被逗笑,牵着人走过去:“要一个野菜饼。”
“好嘞!”
大娘利索地夹起一块最近的菜饼就要装起来,抬眼一看竟然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带着一个小孩,不由得动作一停,仔细看了一下两人。
魏子明被大娘一看,以为是他表现得太炽热了,往林澈腿边又贴紧了些,别开脸,假装自己完全不喜欢吃这个。
小孩拙劣的表演哪个大人看不懂。
“只要一个吗?”大娘问。
林澈点头,“对,只要一个。”
大娘松开夹子,把已经夹起的菜饼又放下,在那几个刚出锅的饼里拨了拨,挑了一个最厚,边缘菜叶最多的包起来。
动作快得像怕人瞧见,垂着头手腕一翻又一翻,那沉甸甸的、冒着滚烫热气的菜饼就被塞进了林澈手里。
油纸烫着掌心,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谢谢。”林澈笑着和大娘道谢,利索地划过去两积分,然后撕下来一小半递给魏子明。
小孩先还很有骨气地不要,推拒两次后确定林澈是真的要给他,才接过来,趁着周围没人看他的时候一口咬掉一半。
大娘抿着笑看他们俩走远,继续低头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