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篇章(*1)|I|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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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阵平能够看到命运。
更确切的说,是命运的形状。
自年幼的不知哪一天起,他眼中的世界到处都缠绕着一种泛着微光的金色的线。无法触摸,无法干扰,无法切断,如同某个劣质的画家在名为世界的画布之上又草率地叠上了一层画满了金色丝线的硫酸纸。
而这一切起始于他与一位神秘少女的偶遇。
某次外出时,松田阵平和母亲偶遇了一个陶瓷人偶一般的少女。那时候松田太太的身体尚且健康,还不是后来缠绵病榻的虚弱模样。
那女孩有双浅淡到近乎银白的……双眼,在深秋凛冽的寒风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轻薄的裙摆随风层层舒展,像是朵在风中盛开的花朵。
松田太太在不远处沉吟片刻,脱下自己的大衣搭在陌生少女单薄的肩头,又替她轻轻拢好领口。直到这时那个奇怪的少女才像是注意到松田太太一般,有些生硬地转过头对上了松田太太的视线。
她的嘴唇嗫嚅,但声带好像是经年未经修理的古老机械,只是徒劳地振动了几下,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年幼的松田阵平松开紧紧牵住母亲的手,他仰起脸盯着面前的人麻木又恍惚的表情提出了问题:“大姐姐穿的很少,不会冷吗?”
冰凉的白瓷偶人依旧没给出任何反应,幼小的孩子只花了很少的时间来思考,就迅速跑开了。
松田阵平哒哒哒地朝自助售卖机跑去,踮起脚尖买好一杯热咖啡又跑回来,一股脑塞进女孩的手中,绷着脸故作严肃地说:“快点喝掉,冷掉就不会暖和了。”
直到这时女孩迷雾一般的双眼第一次聚焦,她楞楞地盯着手中捧着的易拉罐,突然猝不及防地落下眼泪。
松田阵平被少女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吓了一跳,用自己稚嫩的手包裹住女孩的双手想要给予些许安慰,却被手中冰凉的触感激了一个哆嗦。他急急忙忙地拉着女孩坐到一旁的长椅上,脱下自己的小外套盖在了少女裸露在外被冻得接近青紫的膝盖上。
“你用这件挡挡风,我回家找臭老爸再要一件外套就好了。”
松田太太一直安静地纵容松田阵平,只站在不远处温和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直到他牵着少女坐在长椅上,她走过去也坐在少女的身旁,温柔地把少女揽进怀里,一边轻轻拍打少女消瘦的后背。
少女伏在女性柔软的肩头面无表情地落泪,似乎连她本人也不知道这无知无觉的泪水究竟是为什么而流。松田阵平安静地蹲在少女的膝前,那时年幼的他还不知道少女冰凉的泪水中究竟包含着怎样沉重而残酷的真相。
深秋的下午匆匆而过,少女最终停止流泪拒绝了松田母子的关切,只是向松田太太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树影斑驳中。
尚且还没长大的松田阵平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好像看到有什么不知名的存在落下在少女的背影身后。从这一刻起,那些原本并不存在的金色丝线开始映入了松田阵平的双眼里。
最初看到那些金色丝线的时候,松田阵平并不知道那些丝线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直到母亲重病以后,他目睹那些缠绕在母亲颈间的丝线在某一时间开始收紧,随即连接着母亲身上的所有医疗仪器在同一时间争先恐后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年幼的他趴在ICU透明的监护窗旁,一下又一下敲击着那面看似脆弱不堪的玻璃,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就像一只骤然失去母兽庇护的小兽。
就在母亲的心电图归于一条直线的那一刻,蛛丝一般细密缠绕在人体上缓慢收紧的无形的丝线随着生命消逝的那一刻尽数崩断。
在那一秒他好像听到了命运露出残酷真相的清脆裂响,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那些纤细的、漂亮的金色丝线的本质。
——死亡。
——或者也可以被称之为命运。
他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逐渐拥挤的人群来来往往跑动的人类的双腿好像群魔乱舞的树丛带动更多金色的丝线缠绕成巨大的茧卵将他困死在其中孤单的孩童恐惧地徒然张开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有双冰凉的双手轻轻遮住了映满金色与恐惧的双眼,紧接着用柔和的力度护着他离开了那片囚笼。
来人随即松开了手,一件沾着某些幽微香气的外套落在他的肩上,仿佛带着实质冷意的声线随即响起:“这位女士是我的朋友,她的丈夫很快就会赶来,我先带这孩子去一旁了。”
松田阵平抬起头看到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毫无表情的半张脸孔,依旧是人偶一般瓷白的肤色,但神情已经不是初遇时的一片死寂。
他任由少女牵着他的手走到一旁的长椅边上,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软得就仿佛踩在某些柔软的有机胶质上。
就在三分钟以前,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母亲,那个总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和父亲的女人,那个偶尔会敲他脑袋的女人,那个……一直以来,最爱他的人,就这么……永远地失去了?
少女俯下身用力地将他揽进怀中,他有些愣怔地揪住了少女的外套。
是很熟悉的款式。
和当初母亲披在少女肩头的那件如出一辙。
铺天盖地的无助和恐惧好像突然席卷了他。孩童摇摇欲坠的小小世界突然在剧烈的悲恸之中转瞬分崩离析。他攥紧了手中的衣料,终于在少女的肩头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哭。
后来的一切进展飞快,就像一段开了倍速的二流催泪片。父亲匆忙赶到,签署许多文件办理数不尽手续,散落的文件页惨白得像是了无生气的纸花,刺得眼睛生疼。
不知什么时候困意又袭上他,他在那种幽微的香气中沉沉睡去。当他再次醒来时正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披着那件与母亲如出一辙的女式外套,而那个纤细的身影不知去向。
“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情节。所以当警察大概也有为了找到这个人的原因在吧。”松田阵平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为破碎的回忆做了收尾。
“诶——没想到看起来很这样那样的松田也会因为这样的目的来警校啊。”听完故事的诸伏景光忍不住笑起来。
“究竟是什么样啊,阿景小少爷还是说清楚——”松田凑过去恶狠狠地揉乱了诸伏柔软的短发。
降谷零急忙拉开打打闹闹的同期和幼驯染:“松田你这家伙,在对别人的幼驯染做什么啊!”
在一旁勾肩搭背的萩原研二和伊达航乐呵呵地欣赏着几个幼稚程度堪比小学生的同期叠成一摞,默契地对视一眼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警校生叠叠乐的游戏。随着额外的体重叠加上去,处于叠叠乐最下层的诸伏发出了格外可怜的呼救:“班长和萩原你们别跟着胡闹了——快拉开zero和松田——真的要被压扁了——”
降谷艰难地抽出被压在身上的两个家伙限制活动的胳膊,若有所思地动了动:“说起来我有些饿了,我们中午去吃猪扒饭吧?”
松田“哈”了一声:“Zero你是怎么想的,警察吃猪扒饭这个笑话真的太冷(れい)了吧?”
习以为常反驳了降谷的意见,松田移开了一部分压在诸伏身上的重心,又推了推压在他身上的萩原:“重死了你们几个,快点给我起来啊。”
几个人拉扯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嘻嘻哈哈地朝食堂走去。
松田阵平略微落在几个同期的身后,看到密密麻麻的金色因果线层层叠叠落在同期的身上和肩头,好像沉沉落下的帷幕。
沉重到几近窒息的不和谐感化为电流一般刺痛的悚然,他好像看到巨大的非人之眼在他所看不到的角落投下了视线。
这种惊悚的被注视感在萩原死去的那刻到达顶峰。
接起萩原打来的电话仰头看向爆|炸|物处理小队所在的楼层,松田阵平的瞳孔猛的一缩。正如母亲离世那天一样,他再次见到了由泛着浅金色微光的因果线缠绕而成的巨大茧卵。
——就好像命运嘲弄的苦果。
火光冲天。
密密匝匝包裹着萩原所在楼层的因果线随着明亮的火光一齐崩断,象征着命运的斑斓碎片在汹涌的火舌里像是纷飞的蝴蝶,美丽到漠然。
松田阵平的时间里大约出现了几秒漫长的真空,在那段漫长的绝对寂静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才伴随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毫不留情地掀翻了四周一切不够沉重的东西。
“萩原!!!”
松田阵平声嘶力竭地想要得到电话那头好友的回应,但身为排爆警察的另一半撕裂的他只是冷酷地旁观着自己近乎崩溃的悲鸣。
没用的,他咬着牙想,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发生的爆炸,那层楼层里的所有同僚都不会留下哪怕一捧骨灰。
深秋冷冽的风吹过,松田阵平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向摩天轮的窗外看去,脚下这片繁华的都市有一千两百万个人正认真地度过着自己的人生,连同无数人曾在此留下的笑与泪、挣扎与远行、理想与背叛一同。
他凫青的眼睛越过脚下安宁而纷乱的城镇看向远方淡蓝色的天际,由衷地期望自己的讣告不会告知那几个曾与他共同度过青春与理想的同期,也幸好那两个家伙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班长也不在这边工作。
他最后一次看向萩原研二埋骨的方向。
在爆炸的火光中松田阵平抬起头微笑起来,夏天原来彻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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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1 Atropos, 阿特洛波斯,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之一,与她的两位妹妹克洛托(Clotho)和拉刻西斯(Lachesis)共同掌管人类的生死命运。
最小的克洛托掌管未来和纺织生命之线,二姐拉切西斯负责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掌管死亡,负责切断生命之线。
(摘自百度百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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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