瑝珑某地,天光正好,市声鼎沸。
镇抚司新上任的巡尉齐禅,正抓住这难得的放松时候,在街角处发呆。
的确是偷懒,不过他刚上任没几天,资历尚浅,能力也未达到侦办案件的程度,平日多是做些市集安全之类的工作。
此刻,齐禅郑重地捧着自己从镇抚司书库中特意借出的旧书,这是一本有关案件侦办方法的书籍。
他从前辈那听说过,这是一位颇有才气的指挥使所作,但并无署名。去问司里其他前辈,大多也是闭口不言。
如此神秘,便更加激起了齐禅的好奇心。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得空,可以好好读一下这本书。
深吸一口气,怀着莫名的悸动,齐禅翻开了扉页。
映入眼帘的,并非署名。他早已想到,却也未曾想到。
一段疏狂至极的字迹,鲜明地存在着。
愈酣畅,愈苍凉。
“如是我意,兴酣落笔,笑望醉眼。
如是我至,大梦初醒,岁月乌有。”
这字迹,仿佛带着酒香与剑意,一股说不清的逍遥不羁之意扑面而来,与他平日接触的严谨书籍截然不同。
齐禅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指尖抚过那截墨痕,试图从中感知更多书写者当时的心境。
突然——
“滚!都给我滚开!”
“谁敢上前,老子撕碎了他!”
狂暴的嘶吼,混杂着惊恐的尖叫和器物的碎裂,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市集的喧嚣。
齐禅豁然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货摊旁,一个壮汉双目赤红,周身环绕着扭曲的气流,隐约得见火光。
是共鸣者失控!
人群惊惶四散,乱作一团。
齐禅一把合上书册,并好好地塞入怀中,然后拔出腰间别着的戍关迅刃,对着货摊的方向厉声喝道:“镇抚司巡尉在此!立刻停下!”
他试图使出前两天训练过的、镇抚司专门针对共鸣者的压制手段,但那共鸣者力量强横暴戾,根本不容靠近。
一股狂暴的冲击力迎面撞来,齐禅只觉胸口如遭重锤,连连后退,刃身嗡鸣不止,虎口发麻。
“死!都要死!”
“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想夺我的东西!害我的命!”
那共鸣者已然彻底疯狂,挥手间掀翻旁边满载瓷器的推车,碎片四溅。
转瞬间又凝聚起更可怕的力量,眼看就要向人群最密集处轰去。
齐禅目眦欲裂,欲要再次上前阻拦。
明知不敌,亦不能退,因为身后是需要保护的百姓。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墨影,似缓实急。
仿佛本就立于人群,又仿佛是从人群的缝隙中流淌而出。
来人是个布衣男子,手持一柄通体翠绿长剑,双眼灰白,竟是个盲人。
可他动作却无半分迟疑。
剑尖随意地在地面某块青砖上轻轻一点。
“定。”
只是一个平静无波的字眼,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那肆虐狂躁的频率应声一滞,仿佛被无形巨手猛然扼住。
共鸣者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转为扭曲的痛苦。力量的反噬让他全身如遭针扎,发出嗬嗬的怪声。
那人身影如风中之竹,倏忽间已贴近。
他只是握着那柄翠竹般的剑,向前轻轻一递。
“破。”
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共鸣者胸前某处。
“噗——”
共鸣者狂喷出一口污血,周身骇人的频率迅速衰退,眼中赤红消失,软软瘫倒在地,再无动静。
已是胜负分晓。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那突然出现又瞬间解决危机的盲眼男子。
齐禅靠着墙,剧烈喘息,胸口仍在隐隐作痛,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拼尽全力都无法抵挡的凶徒,竟被这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制服了?
那人微微侧首,仿佛在看那瘫倒的共鸣者,确认其再无威胁,然后缓缓转向齐禅的方向。
“他得用枷锁。”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深潭静水,听不出丝毫情绪。
齐禅一个激灵,猛地回神。
“是!前辈!”
他慌忙取出镇抚司特制的抑制枷锁,迅速上前将作乱者牢牢锁死。
直到那声清脆的咔哒声传来,他才真正松了口气,此刻惊觉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他抬起头,望着那神秘的剑客,脸上交织着各种情绪。
有感激,也有敬畏,亦有疑惑。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在下镇抚司巡尉齐禅,若非前辈……”
“我只是路过。”
那人打断他,语气淡漠。
“气息紊乱,稍有损害。调息静养,三日即可。”
他竟一口道破了齐禅的伤势。
齐禅心中惊讶更甚。
对方不仅实力超绝,眼盲却心如明镜。
他下意识按了按胸口的那本旧书,连忙又道:“晚辈谨遵前辈教诲!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此恩……”
那人依旧微微摇头,无意多言。
他望了一眼齐禅方才倚靠的角落,又或许是看到了他怀中那本旧书熟悉的轮廓。
“镇抚司的衣袍,穿着不易。”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似感慨,似告诫,又似带着一点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嘲弄。
“下次遇事,先护好百姓,再考虑抓贼。”
“力有未逮,不逞强亦是职责。”
“你干的不错。”
这话似针,轻轻刺在齐禅心上。
却也似水,轻轻抚慰他新生的责任感。
周围的人群开始嗡嗡议论起来,各式各样的目光纷纷投向那盲眼的剑客。
那人似乎极不习惯成为关注的焦点,亦或是单纯不喜这纷扰。
他不再多言,转身,将剑收回鞘中,便要离去。
“前辈请留步!”
齐禅急忙喊道,甚至不顾伤势上前一步。
“前辈身手非凡,萍水相逢,可否有幸知道姓名?”
那人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齐禅,随意地摆了摆手。
“你也知道萍水相逢……”
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苍凉和疏离。
“所以,知与不知,于你我,又有何意义?”
“不过一过路人。“
话音刚落,几个呼吸间,便已融入尚未完全平息的人群,消失不见。
齐禅徒劳地伸着手,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梦。
空气中似乎只留下一缕极淡的酒香,和那句飘散在风中的话。
市集的喧嚣逐渐恢复,同僚们赶到,开始处理现场,安抚百姓,押送犯人。
齐禅愣愣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戍关迅刃。
“过路人……”
他不由得喃喃自语。
怀中的旧书似乎变得滚烫,扉页上那两行字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
灵光一现。
齐禅再次打开了那本书。
这次是从最后一面开始读起
“如是我闻,割股之心,忠烈死节。
如是我见,弹铗而歌,信步鸿蒙。
如是我言,藏锋裁竹,道也器也”
以及最后的署名——
仇远。
书中乾坤,剑下深浅。新上任的官吏许是做了个梦,梦见了剑客、不知名前辈人生的一角,然后读了几句早已湮灭的话,识了几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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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