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那年我妈离婚未遂后 第67章 引狼入室

叶妈在张家门口大喊：“杀人啦！他们要杀我！”

上下邻居都聚过来瞧热闹，王遗时警告她，“再喊直接给你送巡捕房。”她一下安静了，好戏才开锣猛地落幕了，众人见状，心里想：大概又是薪水谈不拢，或者小偷小摸之类的事。

王遗时一路把叶妈扯到楼下，叶妈看见沙发上的惜予和两个女儿，扑到她跟前跪了下来。“太太，我发誓什么都没做！二少爷他冤枉我。”

张勇紧随而至，指着地上的叶妈道：“你恶人先告状。嬢嬢，我听得清清楚楚，她骂妹妹。”等他将所闻一一道来，平宜气愤不过，从沙发上跳起来，断言：“一定是她干的！”

在场众人无不是如此想，叶妈哪里肯承认。王遗时见状，怒道：“别浪费时间了，走，去巡捕房！”

当他说到“巡捕房”时，叶妈眼中闪过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惜予拿捏了这一点，语气温柔地开了口：“这样，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你若是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扭送你见官。这份工你肯定保不住了，但我还是会给你结算薪水。”

王遗时当时就急了，“惜予，这怎么可以！”

惜予不搭理他，顾自看着跪在地下的叶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答应，还是……”拖长的尾音随着目光一起飘向蠢蠢欲动的王遗时。

叶妈将她视作了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连忙点头答应，“我说，什么都说。”

惜予直接问：“你打过我女儿？”

叶妈没想到一上来就这么狠，顿时又不吱声了。王遗时不耐道：“还不快说？！我看你真想吃官司了。”

“有！有……打过。她脾气不好，怎么哄都不成，我没法子了才……但我没碰过您家少爷！王太太，你儿子乖，不像他那个姐妹——”她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怨毒同时引起了惜予和王遗时的警觉。

既然撬开了叶妈的话口，惜予想今天势必要她把细节都交代了。

“叶妈，我对你够有诚意了，但你却没有。如果你想隐瞒，那之前我们的交易便算不得数了。”

叶妈见满堂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各个都用既厌恶又仇恨的目光盯视她，唯独这个王太太，是个糊涂软性的烂好人，连忙坦白，“我一般都是训两句，不怎么动手。”

惜予问动过几次手，都打了哪儿，叶妈见她听到孩子被打还能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心想：果然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遭了罪也不当个事。如此一来，交待起来胆子竟壮了几分。

据她说，对王谢动过两次手，都是她哭得实在太闹心，一次打了背，另一次扇了一下脑袋。所有人知道，肯定不止两次，她绝对会往轻了说。

王遗时问：“脑袋？”惜予明白他的意思，鼓膜穿孔会不会就是这样导致的。

惜予让她接着交待打脑袋那一次的细节，叶妈装傻，“我也没使多大劲，蹭了一下。”

王遗时听得恼火，厉声追问：“耳朵是不是流血了？！”

他一语中的，叶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头和手一块摇着否认。

平宜一把戳穿，“才怪，你心虚了！” 冲到面前拉扯着叶妈要去巡捕房。

惜予对王遗时说：“把沾血的衣服拿出来给她看看。”

王遗时愣了一下，反而一直安静坐在母亲身边的宁宜心领神会，对惜予说：“姆妈，我去拿，我知道在哪？”

宁宜在叶妈的注视下往父母卧室缓缓走去，当她抬手搭在门把上时，已经紧张得心跳如雷。好在身后传来了叶妈气馁的声音，“是有流了两滴血。”

惜予赶紧叫停，“宁宁，回来。”宁宜暗暗松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回到母亲身边。

叶妈说：“我也没想到她那么弱不禁风，轻轻挨一下就流血了。”她当时慌得不行，给王谢擦掉耳下血渍，衣服也换下来立即用肥皂搓干净了，之后也没有再流血，便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遮掩过去了。

叶妈还以为当时太过紧张，漏掉了一两滴血没洗干净，殊不知根本没什么血衣，都是惜予诈她的。

“可恶！”平宜忍不住踢了一下叶妈。动粗不对，但这节骨眼上却没有人想制止她了。

叶妈求饶：“先生，太太，我都坦白了。求你们放我走吧。大不了，工钱我通通不要了。”

“这怎么可以？”惜予看着紧张的叶妈，柔声道：“我们说好了要给你结算薪水的。”

叶妈闻言跪下磕头，边磕边喊：“太太菩萨心肠，太太观音转世。”起来时脑门通红。

王遗时以不赞同的目光望向惜予。就这么把人放走了？

惜予转向一旁的张勇，“你也都听见了。等下把她带回去，我会让王叔叔陪着你，当你父母的面再说一遍。她若有什么遗漏的，你帮她补上。”

叶妈没想到自己还不能脱身，定在惜予身上的目光逐渐冰冷了起来。惜予与她四目相接：“还有——记得跟你爸妈说，去巡捕房的时候不必叫上我。我答应了不会送她去。”

“贱女人！你骗我！——”叶妈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上了这个女人的当，怒不可遏地从地上爬起来。王遗时恐她失去理智伤人，快速上前将其双手反绞制服在地。

“越秀，去找根皮带来！”惜予从沙发上站起身，蔑视着被摁在地上的叶妈，“你害了我孩子，只怕我杀了你还不够解气的。”

越秀找了根王遗时的牛皮皮带，帮忙将叶妈两手反绑住。在她连声不堪入耳的大骂以及恶毒诅咒声中，惜予摸了摸宁宜的肩膀，夸她：“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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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张太太登门。

她眼下挂着一抹青，妆褪得像幅旧了的年画。惜予问：“你一夜没睡？”

“别提了！”张太太气愤得胸脯一弹一弹，对惜予抱怨，“昨天我和老张把人扭了过去，几个安南巡捕接的案，开口就怪我们没有证据，愣生生把人送了来，现在牢房并不宽裕，他们最多意思性的走一遍审讯流程，只要她抵死不认，关一夜就放了也不是没可能。你听听！我怎么能服气，我就是坐在大堂里也得看着他们把那个女人铐进去。她害了王谢啊，吃子弹还差不多！”

张太太一直熬在巡捕房里，直到刚才探长上班，向她们承诺四十八小时里不会把人放了。两口子家都顾不得回，张先生直接从巡捕房赶去银行上班，她则跑来找惜予。

惜予打开盥洗室的热水，水管轰隆隆地加热，张太太捧着毛巾准备卸妆，惜予说：“善言一早就把张勇送去学校，等会放学他也会去接。”

洗了把热水脸，张太太精神头一缓过来，想起王谢的鼓膜穿孔，颤声问：“当真没得治了？”

惜予摇头，“好在还有一边听力正常。只是往后生活免不了要多吃苦。”

“都是我不好，”张太太自责，“是我聘了叶妈。当时看她手脚利索，谈吐得体，工钱也不多要，就没多思量……竟然引狼入室。”

“这两年来上海讨生活的人口倍增，难免良莠不齐。”惜予将越秀喊到盥洗室门口，引见给张太太，“越秀是我娘家管家的儿媳，干活一把好手，我将她从爷娘那带过来做事，往后双胞胎便让她领去张家照看吧。”

张太太听她来路可靠，欣喜地答应，转念想到王谢的左耳失聪，仍不禁悲从中来，恨起了叶妈。

惜予问：“今天还要去巡捕房吗？”

“去！那个华人探长答应了老张会严审，我要去盯进度，免得他们消极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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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一周里，他们两家人每天都往巡捕房跑，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应：案件还在审查中。至于那位华人探长，更仿佛是从人间蒸发了的不见踪影。

惜予对张太太感慨：去巡捕房简直成了餐后散步一样每日必做的锻炼。

话虽如此，她们还是去了，这回等待她们的却是形势的极致反转。

值守的安南巡捕操着散漫的国语告诉她们：“那个女人死定了。恭喜。”

谁想到张太太那句“吃子弹”的气话竟成了真，两人面面相觑。

惜予正追问细节时，张太太终于看见了那名给过他们承诺的华人探长，喊道：“黄探长！”

黄探长笑着朝她们走来，比了一个射击的手势，“张太太，我说到做到。”

他笑容油滑，态度又轻佻，叫惜予不免怀疑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黄探长看穿了她的不信任，细长的眼睛顿时挤出一道弯弯的笑弧，喊安南巡捕提了两把椅子过来，“夫人，请坐，想必你们一定满肚子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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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审刚开始，黄探长依例从一些基本信息开始讯问。

谁知才问到籍贯，叶妈便闪烁其词。经验丰富的探长立即意识到这桩案子恐怕不止虐待婴儿那么简单，眼前的妇女或许还有其他案底。

黄探长采取熬鹰战术，对叶妈展开了连夜不停的审问，在持续不断的精神高压下，叶妈终于崩溃，吐露了实情。

她是在老家犯了事，这才逃到上海来。

她丈夫是当地一名坐堂郎中，三年前亡故了，从此她带着一双儿女过活。今年开春时，儿子也病倒了，为筹医药费，她不惜将女儿卖给邻村人家做童养媳。

谁知儿子依旧不治，在一个寒冷的春夜撒手尘寰。她抱着儿子牌位痛哭时，不堪虐待的女儿逃回了家来，她殇痛之下竟然犯了疯，骂她女儿扫把星，接连克死了自己爹和哥哥。我打死你个丧门精！

小女孩很快没力气逃窜，最后活活被打死，断气前口鼻流血缩在角落里。她发现自己酿下大祸，当日收拾了东西奔逃出村。

谁曾想，叶妈到张家做工以后，在照顾双胞胎时，又将对儿女的态度照搬了过来，越看王谢越心生嫌恶，老是想起自家那个晦气的丫头。她同探长说着说着，又犯起癔症，咬牙恨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张着嘴嗷嗷喊饿，抢了兄弟的饭，还来方兄弟的命。我不打她打谁？！

一时间不晓得她究竟在说自己的儿女还说王家那对双胞胎。

这一周来，黄探长费尽周折联系到她老家那边的警察局，才知晓，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孤零零在角落躺了好几天，直到屋里散发异味才叫邻居发现。这年头哪有闲钱操办丧仪，同村人凑了份子，草草葬了。当地警察局发了通缉令，但一直也没有发现叶妈的下落，眼看就要成为一桩不了了之的悲案。

当黄探长将来龙去脉讲给她们听时，张太太已然懵了，探长便找惜予，要她去医院出具一份王谢的伤情鉴定报告，交到巡捕房来。少不了有些文件要她和王遗时来签字。

“巡捕房规定不允许公开死刑，到时候我就不请两位太太来观摩了。”黄探长话里还有些许可惜的味道。他最后问了一句惜予：“太太，你想见见她吗？可以探监。”

不等惜予出声，张太太尖叫：“疯了吗？见她做什么！除非我现在就能掐死她！”

惜予摇了摇头，等黄探长去忙别的事，才发现张太太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起来吓得够呛。

她喃喃自语道：“再也不请人了，再不敢了……“突然起势掐住惜予胳膊，快哭出来一般，“她是个杀人犯啊，连自己女儿都下得去手，要是妹妹在她手上没了，我，我还有脸活吗？”

惜予望了眼巡捕房走廊深处，也许某个拐角尽头就是关押叶妈的牢房，她回想起那一天叶妈被摁在地上疯狂咒骂自己的场景，胃底泛上了一股浓郁的恶心，像一面冷透了的黏满脂肪和油星的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