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层层轻纱,相柳和时景迁只看见远处一团幽蓝若隐若现。待那人走近身前,不由得让人惊诧。
只见叶芊款步而来,一身靛蓝溶于月色之中,身边就像是有层轻烟薄雾笼罩。神色举止也轻佻得异于往常。
“你到底是不是叶芊?平时只见你穿绿色,今天怎么突然一身深蓝。”时景迁看着眼前的身影,心中升起一股似是而非的感觉。
“的确如此,不太像叶芊了。但这个气息应该是他。”相柳启声附和道。
“是,也不是。”那人迎着皎洁如水的月光走到庭院中,侧身微笑极尽妩媚,身上那段幽蓝映着满月的银辉,上面绣着同色竹丛随身而动栩栩如生,“妖有妖相,我只是其中一面。”
说着,他回身斜靠在走廊的木桩上,衣摆撩至膝盖上,然后支起右脚,上身的衣襟也是随意敞开,露出半截肩膀。时景迁和相柳觉得,美则美矣,这样放浪妖艳的叶芊一定是吃错药了。
叶芊半眯着眼睛,上挑的眼睛看向两人,唇角带着一丝戏谑,举手投足间是难以言尽的魅惑,“不用这么看着我,平时的叶芊太像凡人,不掩饰妖气的竹妖本该是我现在这模样。”
恍神间,叶芊一瞬靠近时景迁,握住了他的手腕。只见叶芊唇角上勾,眼神中带着阴狠和贪婪。另一只手指甲伸长化作了利爪伸向时景迁的面门。
“不好!”时景迁一惊,察觉不对却为时已晚,身体僵住无法移动。
此时一道力道极强的气劲,透过层层翻飞的帷幔直冲“叶芊”而来。“叶芊”立马翻身一躲,也放开了时景迁。
“果真不是叶芊。”时景迁起身擦了擦冷汗,对相柳说道。相柳也被突然的变故吓得愣住。
“叶芊”见自己身份暴露,顿时化作一股滚滚黑烟,往外飞了出去。
“妖孽,你往哪里逃!”时景迁从腰间掏出一捆绳索抛向空中。黑烟立马调头躲过了捆妖锁的圈套。
时景迁见势不妙,自己暗暗咬牙,一旁的相侍郎帮不上什么忙,连忙施展道法追上去。
黑烟直冲天空,被一道白光迎面拦截,恰到好处地打落到半空中。白光显出人形,这才是真正的叶芊。
夜风习习吹拂着一身白衣,高冠博带,深衣衣襟绣着碧色竹叶,好似谪仙入凡。叶芊手中紧握着出鞘的风剑“巽清”鸣声自响。微皱的眉间一道碧痕,深色的眸子冷峻地看着身前的那团黑烟。
“得吾一片箨衣,竟敢化成吾之模样欺骗众人,太过拙劣和天真了。”
“两个叶芊?”时景迁飞身追了过来,第一次见到如帛卷古画走出的白衣叶芊,顿时有些惊讶。
“拦住他!”叶芊冲时景迁使了个眼色,只见他伏冲而下,对着黑烟使出风剑,剑锋凌空一划。时景迁会意,从黑烟背后再次抛出了捆妖索,黑烟躲闪不及被捆妖索缚住。叶芊虚晃一招猛然收剑,用不握剑的手把那团黑烟抛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黑烟散去露出人形,依旧是那个衣衫不整的蓝衣叶芊,只是神色狰狞,目光血红、咬牙切齿,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恶吼,愤恨地看着围过来的众人。
“时景迁,你差点就着了这家伙的道。”叶芊把剑收起,侧目白了时景迁一眼,“真是差劲。”
“贫道法力微末,技不如人。”时景迁摸了摸头,讪讪一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相柳缓步走了过来。
叶芊没有作声,虚空中抓了一下蓝衣叶芊的衣服,一片竹箨落入他的手里。蓝衣叶芊顿时变了模样,竟然是个没有脸的妖物!
“这个是……”相柳故作迟疑,抬脸看向时景迁和叶芊。
“是画皮。前阵子作乱平康坊的就是它。”叶芊把那片竹箨收在衣袖里,对相柳和时景迁解释道,“只是没想到,当时没有抓住它,还是算计到了我头上。这竹箨上有我的气息,它用箨叶伪装成我的模样,骗了你们。”
“画皮妖,或者说是画皮鬼,它们喜欢美丽漂亮的皮囊,剥下别人的皮囊用画笔彩绘装饰后披到自己身上化成人形,从而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般的活人皮,能让他们保有活人的气息,但五日后人皮便会失去活性。它们一旦得手,便会脱掉要坏的人皮立即寻找下家,所以不太好抓住它们。”
时景迁解释完,缓缓转头看向叶芊,不解地说道,“画皮为何会化成你的模样?”
“是我一时大意将之前的笋壳掉在平康坊了。大概是出于前阵子平康坊事件的报复,又或者发现化成我的模样很有利用价值,它才这么做的。我只是猜测,怎么可能知道缘由。”叶芊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这画皮在平康坊作乱残害了不少人命,危害人间的妖灵留它不得。时监正有何处置方法?”
“作为名动长安的大术士,自然是要替天行道。”时景迁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背,结果空无一物,“哎呀,今天实在不巧,我忘带法器了。”
“剑借你,自己看着办吧。”叶芊把自己的佩剑冲着时景迁一扔。
时景迁顺手接过剑,不由得抚摸了一下剑身,是一把好剑,上面有着不同于桃木剑十分纯厚的木系灵气。
正要发声对剑感叹一番,叶芊却开口淡淡地提醒道:“再不动手它现在这张没脸的皮也要掉了。它化成原形,咱们这次又白费功夫。劳烦时监正赶紧动手为民除害。”
说完,叶芊和相柳便走到房内,留下时景迁和画皮妖在院子里。
“阿芊,这就是你作为东山君的模样吧。”初见到白衣叶芊时,相柳没有一丝惊讶。现下四目相对,依旧云淡风轻。
“见过柳宿星官。”叶芊一改神情,恭敬地对相柳垂首施礼,“现在的我可不敢妄称山君,远离故土失去凭依的山君还算是山君吗?”
“你的本体还在东山,并不算失去凭依。”相柳一副了然的模样,“刚才能使出那样的剑招,你平时伪装掩藏得可太深了。”
叶芊笑着摇了摇头,“一切还是瞒不过阿兄啊。作为山君却不能庇佑一山生灵是渎职,我现在不过是只苟活于此的竹妖而已。”
叶芊从袖子里拿出那片箨叶,化作星点消散空中,转眼间他又恢复了平时一身碧绿的儒生打扮。
“大功告成,剑还给你。”此时,时景迁提着剑走进门来,又见叶芊恢复了一身青翠,“还是刚才那身白衣的你,更好看。”
叶芊接过风剑,手中翻转变成了一杆竹箫。又顺手把竹箫别在了腰带上。“你是不是还想看我穿那身靛蓝色的衣裳,别做梦了。”
之后,叶芊把事情的缘由经过一一与相柳、时景迁二人详谈,最后就是刚才那一幕。
“画皮妖已经被我就地正法,这样对月白姑娘和整个平康坊也算有个交代。”时景迁叹了口气,“这段日子也辛苦叶临州了。”
“辛苦谈不上,本分之事而已。”叶芊摆了摆手,“事件暂时告一段落,我为大家用琵琶弹首曲子助助兴吧。”
说着,叶芊起身去后面取琵琶。
片刻回来却见到身着蓝色罗裙,头插银篦步摇,脸贴花钿的女装美人,叶芊就这般抱着琵琶款款而来,果真是个雌雄莫辨自带风流的妖孽。
叶芊身后跟来了一名头绾双髻鬟的少女,双手端着放着酒盏的小几,把桌几放在时景迁和相柳身边,斟满酒杯后便离去了。
叶芊盘腿坐下,用清越的女声说道,“那夜被人刻意打断,两位郎君要芊姑娘作陪的事依旧作数。美酒已备好,妾身继续为郎君助兴弹琵琶。”
“你不说不穿蓝衣裳的吗?明明那一晚红衣女装比较好看,今天这蓝色太高贵冷艳了。”时景迁嘴快地吐槽道。
叶芊狠狠地瞪了时景迁一眼,忍住想要一掌拍飞他的冲动,轻咳一声缓和情绪,调了调手里的弦。然后煞有介事地抱起琵琶,指尖缓缓按向丝弦,嘈嘈切切流泻出泠泠音符。
一曲弹毕,叶芊放下琵琶,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溶溶月色照满人间。他白皙的脸沉浸在月色之中显得柔和清朗,然后只听他缓缓低语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