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俘虏]烧死那只蝴蝶 第30章 美食30 许愿者

马略大陆，法外之地吉达尔王国，其外部疆域覆盖着全世界唯一一片临海沙漠。

或许因为毗邻美食界，季风并不眷顾这个属于人间界的极北角落，而王国通往内陆的道路又被连绵山脉所阻挡，群山隔绝了法治世界的管束，也隔绝了构筑雨云的湿气，致使整片国土都缺乏雨水供应，经年累月的干旱最终形成这片荒漠，当地人称呼其为“奈尔格”，在如今不再通用的土著语言中寓意着【一无所有之地】。

百年美食战争期间，曾有流民跨越重洋逃亡到此地，建立了一座混乱与贫苦共存的小镇，不知哪任吉达尔国王随口将它叫作“奈尔格街”，往后再未有其他名称的官方记录，于是这个名字也就和当地的混乱和贫苦一起沿用至今。

风沙弥漫的奈尔格街头今日照旧荒凉，头发稀疏灰白的老妪守着果摊昏昏欲睡，却听两声短促的敲击响动，她瞪大眼，视线缓慢往上，看见背着光站在面前的、一道高挑而纤细的身影。

“您好。”对方严严实实裹着防风斗篷，声音听上去分外年轻，“劳驾打听点事情。”

老妪晃晃脑袋，目光重新落下去，自然而然捕捉到年轻旅人那只敲了两下木桌的手，修长五指缠满绷带，手腕上系着一圈皮绳，绳子上串着的吊坠成色如水般光润——她立刻意识到这东西价值连城，不由咽了咽口水，眼中本能地闪过贪光。

“您很喜欢这块坠子吗？”旅人忽而说，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可惜，这个可不能给您。”

老妪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仰起头去看，只见那人头巾和斗篷包裹中露出的一双眼睛，乌沉沉暗潮汹涌，又平静得辨别不出喜怒。

“虽然坠子不行，”对方继续说道，“但如果好好回答问题，我想您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下意识地，老妪绞着双手讪笑两声。

“是……什么事？”她问，嗓音嘶哑好似枯鸦。

那双黑眼睛便弯起点稍纵即逝的弧度。

“我在前街市场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传言，”眼睛的主人说，“好像最近有什么奇怪的【野兽】误入本地，偷吃粮食，咬坏了不少东西，还因为长相奇特在目击者当中引起了骚乱。”

“啊，您说的莫非是【两脚鸟】？”

“两脚鸟？”

老妪局促地搓着掌心：“就是直立行走的怪鸟，我们都这么叫它……不瞒您说，老婆子这儿也遭了罪，您看现在剩下的果子，都是被那鸟洗劫以后的残次品，要不然，”她顿了顿，抬脸冲旅人谄媚地笑，“还能挑拣几番拿来招待您不是？”

玲微不可查挑眉，摆手制止对方继续出言讨好。

她从斗篷罩衣里取出一张速写，纸张表面由炭笔粗浅勾勒出一只样貌怪异的生物，两足站立，头生鸟喙，周身覆盖深色的长长毛发。

“是它吗？”她问。

“对对。”老妪连连点头，“老婆子在棚子里见到过，诶呀，就是长的这个样子……”

看来情报无误。玲暗自点头，把速写卷好收起。

这倒是怪了，既然确实已经逃亡到这片地带，怎么会一连搜寻几天都抓不到呢？

她思索着，随手抓了摊位里的水果，往上抛起，又轻飘飘接住，再如此重复。

然后她停下动作。

风沙卷过少女棉麻质地的斗篷衣摆，她随着风吹过的方向转视角看向自己身侧，视线慢慢锁定站在那里的瘦小男孩、以及男孩双手紧握的短刀。

老妪在这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玲没去管她，沉默地打量这个脏兮兮的小孩。

是特征明显的当地人长相，干瘪且瘦骨伶仃，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衣物，脸色灰白活像具骷髅，因为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而导致不太能准确辨别年龄，但玲推断他应该不超过八岁。

“有什么事吗？”她问，而对方立刻因为她突然出口的声音狠狠颤抖了一下。

“把那个……”他细碎地喃喃，“给我……”

发汗，间歇性痉挛，眼神呆滞，高度焦虑，攻击性表征。典型的电击香蕉戒断症状。

玲作出判断，不动声色地伸出攥着果子的手，尽可能放轻声音道：“你想要这个？”

对方却毫无征兆地亢奋起来！

“给我！”他用砂纸摩擦过般的残破嗓子尖叫，双手胡乱挥舞起那把短刀，“那是我的！给我！！”

玲眉头轻蹙，在小孩毫无章法地一刀捅过来时侧身撤步，同时瞄准机会精准捉住他拿刀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那刀就叮咣一声摔落在地。

小孩吃痛，愈加发狂地喊着“放开我”，毫不犹豫张口便要去咬玲的手腕，却被少女从后面揪住衣领、拎猫一样提起来。他继续挣扎，可那些反抗在对方驾轻就熟的力道控制下都无济于事，没过多久，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近乎断气般无疾而终的呜咽，脖子一歪彻底昏厥过去。

玲单手托抱起他，使巧劲用靴子尖勾起地上的短刀踹到半空，反手接住转了转，往后收起刀锋。

便在这时，有脚步声慌乱地姗姗来迟。

“……找、找到了！！”

脚步的主人半撑住膝盖，边指着玲怀里的小孩，边气喘吁吁地回头对身后人说话。

“玛奇哥，谢天谢地，找到他了！”

幼童根根分明的肋骨和瑟瑟发抖的皮肤贴着玲的手臂，她低头小心地整理斗篷将小孩裹住，再抬眼时便与那叫作玛奇的男人四目相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遍布对方脸孔的、有如利风胡乱割裂岩石般的可怖疤痕，这位面相狰狞的男士在沙尘弥漫的街道上依旧穿着一身考究的雪白西装，浅金背头，腰佩太刀，加之背后那群整齐划一的、西服墨镜打扮的随从，其风格高调惹得沿街零落的几名商贩纷纷侧目避让。

“美食MAFIA。”玲看着领头白西装男人的眼睛，话音挑染礼节性的笑意，“有何贵干？”

“……玲小姐说笑了。”

玛奇苦笑，伸手挠了挠鬓角。

“万分抱歉，因为要找这孩子耽误了来接您的时间。”他以目示意玲抱着的、深陷昏迷仍不安地紧皱眉头的小孩，克制住掠过眼底的感激，“我们组长已恭候多时，还请您随我来。”

传闻美食MAFIA【龙】组以奈尔格街贫苦孩童的守护神自居，原来是这么回事。

玲思虑转过一圈，复又回头看向缩在果摊角落里颤颤巍巍不敢出声的老妪。

“稍后会有人来买您的果子，”她温声道，“您就当作我打听事情的报酬，看着开价吧。”

荒凉干燥的风卷起街头的风滚草，三两只娇小歌鸲扑棱棱落在某间棚屋已然泛黄的棕榈叶屋顶，低头啄了啄翅膀，彼此清脆婉转地鸣叫。

有副手快步走到前面，先行伸手为客人打帘子，玲朝他颔首，跟在玛奇身后进入棚屋。

屋内装潢朴素到可称艰苦，玲默默环视一圈，只见石头墙壁未经粉刷，破破烂烂的草席铺在一块充当通铺，这群西装革履凶神恶煞的体面人穴居于此，颇有种离经荒诞的对比冲击感。

玛奇低声说：“组长人在里间。”

玲含糊应了声，先前打帘子的副手便走近过来，从她手中接过那个昏睡的孩童。少女顺势解下斗篷，当作毯子裹到小孩身上，这样便露出来穿亚麻背心的上身和神色寡淡的面孔，不出意料，她立刻感受到周围人或有或无的打量。

调香师玲名气极响，她的样貌年龄也并非秘密，然而等真正见到本人了，人们还是会忍不住感叹这位声名显赫的大美食家竟如此年轻靓丽。

玲早习惯于类似的探究视线，兀自从后腰口袋里勾出几个不透光瓶子递到玛奇手边。

“这是镇静喷雾，有适当安神的效果，使用方法都附好了，记得定期给那孩子用。”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万幸戒断症状还在初期，如果不想他复发……之后要多注意。”

玛奇脸色凝重地点头，玲瞥了眼他攥紧佩刀到青筋暴起的手，不再多话，转身进了里间。

掀开陈旧的门帘，落入视野的布局与外间并无明显不同，整体风格朴素而破落，向阳处光秃秃的窗户旁站着一名肌肉虬结的高大男性，浑身遍布弹孔疤痕，浓眉底下压着双狭长又冰冷的眼睛，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凶煞气场。

听见门边的动静，男人放下手里的洒水喷壶，侧身动作掩住了窗台上一排焉巴巴的仙人球盆栽，他看着玲，沉沉开口道：“来了？”

“龙先生。”玲说，“转述会长命令：一个月内，第零生境职员全员在【云树】集结。”

“……终于，也到了这个时候。”

龙表情无甚变化，只流露出少许“果真如此”的感叹，转而问道：“研究所那边怎么样？”

“正在按部就班囤积食材，【日食】期间保证民生是没有问题的。”玲半抱着手臂，蹙起眉，“令人在意的是【尼特罗】的活动……”

“尼特罗。”龙重复这个名词，目光逡巡过玲的表情，“是你在负责追踪的家伙们啊。”

眼前的少女无疑是近年来美食家中涌现的最亮眼的后起之秀、IGO内部目前在协会年轻一辈里能够调动的最中坚力量，这样的人才会花费近两年时间环绕人间界调查所谓【尼特罗】的凶兽，可见得会长一龙等人对此有多重视。

“按照学会的消息，美食金字塔新发掘出的古文册里不止一处暗示了【尼特罗】与【日食】的关系。”玲低声说，“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但愿日食期间一切顺利。她想。

外间便在这时传来一阵喧哗，玲怔了怔，与龙简单交换眼神，回身走过去掀开帘子。

“……阿布，你怎么样？”玛奇焦急不失欣喜的声音响起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原来是那孩子醒了。玲让开些位置给龙空出少许视角，两人默契地保持安静，看着那满脸伤疤的男人努力扮亲和、安抚慌张的幼童。

“你看，这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只在治愈之国出产的不可思议种子。”玛奇蹲在地上，摊开掌心，“你把它带回去种好，只要强烈地许愿、每天都许愿，它就能结出任何食物。”

叫作阿布的小孩眼神仍有些涣散，愣怔地低头盯住男人手心里的种子。

“……真的吗？”他小声问。

——怎么可能。

这个人就是常说的那种“傻瓜父母”啊。玲默默地想。会告诉小孩子“圣诞老人真的存在”，诱哄或者偷听到他们许的愿，到了当天就扮成红衣服的白胡子老头去钻自家烟囱——总之，也是偷摸打听小孩许愿内容、再自行捕获对应的食材，最后告诉他“这是种子的力量啊”之类的把戏。

她回想起那篇曾在美食家行内轰动一时的报道：捕获绝种食材【世纪汤】队伍中的美食MAFIA风云人物，费尽千辛万苦终将美食酒店主厨亲手复原的珍贵汤品带回贫困的家乡。

“……真的，”那个孩子的声音落进她耳里，细碎的，怯生生的，“只要许愿就可以了吗？”

他猝然用力揪住玛奇的袖子，直勾勾地盯住男人雪白西装上缝制的唯一一颗银扣。

“我每天，每天，每天都在拼命地许愿。”

干裂的唇瓣哆嗦着上翘，那孩子竟像是在笑。

“闪闪发光的汤，圣诞节天上飘的雪……它们都太好了，太短暂了，就算是许愿也好奢侈啊……我、我在给莫撒叔叔搬东西的时候，还有马娜姐姐缝衣服，晒干货的时候，我都会许愿，要用赚到的钱买吃起来软软的面包，或者土豆和萝卜，这样回家姐姐就能炖热乎乎的菜汤……这些都很好，都可以的，我、都好想能实现啊……”

玛奇咬了咬牙，神色不忍地开口：“阿布，你说的这些都会实现的，你要相信我——”

“——大家都在等待啊！”

小孩猛的提高声调，硬生生打断玛奇的话头。

“大家都在等玛奇先生带回来的高级食材，”他拉住玛奇衣角的手开始神经质地颤抖，“好喝的汤也好，高级巧克力也好，那种东西吃过了，大家就再也过不下去以前的日子了啊……”

【只要每天祈愿就好了】

【因为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来拯救】

“变成那样的大家，我讨厌啊……”

他终于哭了出来，把头重重靠进玛奇胸口。

“为什么我们的工作，搬东西、缝衣服，就换不到食物呢，这种事情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改变啊，我到底……还要花多久时间去许愿啊……”

良久，狭小棚屋里只剩孩子的抽泣声回荡。

玛奇的背僵直着，久久不曾动弹。

“……他还是太年轻。”

玲听见龙的声音，在耳后压得很低地响起。

“无私与傲慢一体两面，追随和依存别无二致。慷慨和施舍之间的区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要弄懂这点还是太困难了一些啊。”

慷慨和施舍的区别，吗。

玲沉默少顷，侧头对龙道：“协会的调查船上还有些应急用储备粮，需要我……”

龙摇头制住她后续的话语。

“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的。”

他不闪不避地看向玲的眼睛。

“稳定的收入来源，被承认的国际地位，医疗，教育，交易体系，工作机会，还有必不可少的、面对什么境地都能挺直腰背的骨气。要走的路很长，但无论多么艰难，这条街、这个国家的人，总是要学会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

“……您说的是。”玲唯有郑重地点头。

抽泣着的孩子哭累了，重新昏睡过去。玛奇捏着那枚种子走出棚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等到地平线的落日主宰黄昏的沙漠，玲告别美食MAFIA，返程回到停泊在湾口的考察船。

甲板上，事务员正叉腰清点从奈尔格街头某位老妇人摊位上买回来的干瘪水果，水手们聚拢到一起，调侃在美食赌场输光了月薪的大副。

玲自然而然地坐到人群当中，旁听了会儿后，她怜悯地望向那名中年男士。

“你也真是学不乖啊。”她感叹，随即拍拍手，示意那群笑闹作一团的小伙子集中精神，“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出发，得赶在目标逃出马略大陆范围之前、把这附近彻底巡查一遍才行。”

接着她又指向大副：“这个月内你们谁都不准接济他，一旦发现就同罪处理。”

在男人的哀嚎、以及其他水手无情的嘲笑中，经过特殊改装的考察船“极星号”轻快地启航。

与此同时，伸手不见五指的船底酒舱里，有道佝偻身影抹抹嘴，满足地打了个酒嗝……

（tbc.）

是这样，因为黑/道和黑/手/党都不可避免会被屏蔽，然后本人强迫症发作不想用分割线破坏阅读观感，于是最后决定用英文的mafia来指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美食30 许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