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略显尴尬地捏着三捆花束端着水盆回来的时候,就见着王朝和白玉堂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不禁奇道:“做什么呢?”白玉堂啊了一声,去接了盆往桌上一放,顾自洗脸,并不答话。王朝艰难地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细细打量一番,认出展昭来,大喜道:“展少侠!”又回过神来,向白玉堂怒道,“原来你消遣我来着。”白玉堂笑道:“我几时消遣你?”王朝指着他道:“你、你既与展少侠一道,知道些我的旧况也不足为奇,却神神叨叨说什么‘情人蛊’来诓我!”白玉堂抹了把脸,道:“我可没诓你,你确是中了蛊。你若不信我,且问你那展少侠,你昨晚做什么来着。”
王朝狐疑地看向展昭。展昭无奈地将馒头塞了白玉堂一嘴,道:“少说两句吧你。”心知若当真详述,岂非当面取笑白玉堂胆小,那是万万做不得的,遂极简单地三言两语带过。王朝得知自己竟还到过女子房中,惊得张大了口,也不敢再怀疑白玉堂。但要他仔细回想究竟如何中招,却是万万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否则何至于混沌如斯。没奈何,只得搓了搓脸,又细细说起这几天的经历来。
没卖肉的这些天来,许多老主顾都去了别家,甫重开张时,自然生意不怎么好。来光顾的,都是些生面孔。他彼时只求果腹,切肉上秤收钱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顾得上与谁攀谈。直到过了旬日,才意识到有个人最近常来,自己着实有些怠慢。
这人长得实在是太普通了,不丑也不俊,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往人群里一钻眨眼间就能不见,也无怪王朝老记不得他样貌。若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唯有声音稍尖一些。但他又不爱说话,次次来只说两句,第一句是切多少肉,第二句是要多少钱。王朝自觉生意难做,对这样的回头客,无论如何都该殷勤些,遂想着等他下次再来,该当扯些闲话,拉近些距离。
奇怪的是,刚起了这样的念头,这人便三天不来了。到第四天时,才终于再次光顾。王朝远远地瞧见他走过来,立即堆起了笑容,没等人走到近前便招呼道:“客官今日还是来半斤?”手上的刀也已准备好。
这人似乎甚是疲惫,在他摊子前顾自喘了一阵,方道:“三两罢了。”王朝一愣,心想若照他往日惯例,三两怎够他吃的;但又不好询问,只得赔笑两声,将刀挪了一挪。这人盯着他切肉,忽开口道:“今日的切作臊子。”
王朝又是一愣,手上却没停,又抄起了一把刀,开始切臊子。他刀工甚佳,这肉分量又着实不多,不一时便细细切好,扯了张油纸来包。刚将臊子放进去,那人像是支撑不住,猛然间身子一歪,撞在他案板上。王朝慌忙将刀移开,随手在身上擦了两把油,抢着去扶。人虽扶住了,臊子却散了一地。这人叹了口气,道:“再切三两罢。”
这次王朝边切边偷眼瞟他,生怕他又跌一跤。自己赔些肉也没什么大不了,若伤了人,可是大罪过。好在顺顺利利地将油纸包递了过去。至于扯闲话拉近距离,自然早就抛到了脑后。
这便是王朝冥思苦想,唯一能勉强算作有点儿非同寻常的事。
“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他?”白玉堂馒头还没吃完,问话带着点含糊。王朝摇了摇头,道:“再没来了。”白玉堂道:“这是几时的事?”王朝想了想,道:“总有个六七日了。”白玉堂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展昭早就把花放了下来,接口问道:“他撞翻的那三两臊子,给钱了吗?”王朝道:“给了。我说不要,他定要塞给我。我看他那天病恹恹的,还以为推脱得掉,谁知他力气可真不小。我怕再推搡两回,反又害他再摔一次,只好收了。”
三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展昭忽想起一事,问道:“王朝兄弟可知道仙华山怎么走?”王朝道:“自然知道,就在城北五里路不到。”展昭喜道:“可否详细说说?”王朝道:“展少侠若是要去,我带路就是。”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沉吟道:“你昨晚也辛苦得很了,想必没有休息好,不如先就在这里歇息一阵。我与白兄出去一趟。”
白玉堂不置可否。少倾,才状似不经意地指了指那三束花,问道:“这是什么?”展昭微微一窘,道:“出去说。”也不待他再问,抓起花束便拉了他出门。
王朝虽觉二人神情有些古怪,但确是累得狠了,也懒得细思,打了个哈欠,便趴在桌边沉沉睡去。
客栈内来往的人已渐多了,展白二人边走边打量,总算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展昭将花束放在桌上,停了一停,才慢慢描述起那奇怪的“踯躅”花行。白玉堂一手扯着花瓣,嘴角牵着一丝冷笑。待展昭说完,已有一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花杆。
“你要打探消息呢,就莫做得那么明显。”白玉堂能忍到最后才开口,已是给足了展昭面子,“我若是那伙计,可不止讹你块银子,横竖得叫你褪层皮。”展昭不服道:“我原知不甚妥帖,但匆忙间哪里顾得许多。依你说该当如何?”白玉堂道:“换作是我,我直接跟上那小丫头便了。我瞧你轻功也不输于我,何以畏手畏脚,不敢前去?”
展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我轻功再好,能不被她发现,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其他人却不是瞎的。叫人看见我对一个小姑娘紧跟不放,成何体统?”白玉堂一怔,道:“有什么不成体统?”展昭无奈地笑了一笑,转而道:“你瞧王朝遇见这人可疑吗?”
白玉堂一手支颐,一手敲桌,沉吟道:“感觉有点儿奇怪,可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终不能买肉的不能让店家切臊子?天下也没这个理去。”展昭道:“那你又为何感觉奇怪呢?”白玉堂道:“王朝就是浦江人,既以卖肉为生,自然不欲与人结仇,不然肉怎么卖得出去。他又挺细心的,想来同主顾们关系不错。”展昭道:“一手交钱一手给肉,也谈不上什么关系。”白玉堂笑道:“我家就是经商的,虽然卖的不是肉,道理也差不太多。王朝打小儿在这长大,又在这儿开了铺子,那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的,能留住的客人自是越多越好。他虽卖肉,却只是替人杀猪,自己并不养猪;那养猪的,又不会只卖他一家。因此旁人来买肉,未必图他肉多好,多少要看中这些‘关系’。”
展昭颇有些不以为然,心道白玉堂五岁上就去拜师学武,纵使白家生意再大,也不可能经他的手;即算是耳濡目染,也相当有限。他想自己固然对经商一窍不通,白玉堂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面上神色显了些儿,被白玉堂瞧了出来,胳膊上当即挨了一下。
“你不信我是不是?”白玉堂撇了撇嘴,但并没有太多不愉,像是已预料到了展昭的反应。展昭本以为他会为了证明自己再做点什么,谁知白玉堂就此放过,续道:“王朝卖肉也有许多年了,老主顾们着实不少,生面孔便尤为突出。他真会因为特别忙,就不记得一个十几天来经常光顾的客人吗?那时候他正缺钱,本不该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回头客的。”展昭迟疑道:“你的意思是……”白玉堂道:“我的意思是,这个人老去王朝那里买肉,却能够不被他记住,依我看,必是这个人有意回避。待时间差不多估摸着他该记住了,又突然不来,再来时又突然同往常要买的不一样,还出了点儿岔子。这岔子出了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王朝却中了蛊。这一连串,岂非有点过于巧了?”
展昭叹了口气,道:“若你说得都对,这人有意做作,那总得有个目的。王朝一介屠夫,形单影只、身无长物,那人图他什么?莫非只为了把他送入一名女子房间,吓她一跳?”不待白玉堂说话,又道,“我虽不懂蛊,想来也不过是毒的一种罢了。当真如此麻烦,需要十几日工夫?”
白玉堂一时辩驳不得,气哼哼地又去扯第二束花。展昭举手给他续了杯茶,垂眸掩住了笑意。
“你说,”待白玉堂这杯茶将将饮完,展昭才再次开口,“是否该让王朝带路?”白玉堂哼了一声,道:“展少侠功夫又高,心思又细,自个儿决定便了,问我作甚。”展昭知他口是心非,故意道:“那我便回房去同他说了。”说着作势起身。白玉堂急忙跟着站起,道:“地方是我拼出来的,干么——嘶。”
两人低头一看,原来有支花杆上带刺,白玉堂方才情急,手指恰好碰在刺上,破了个小口。白玉堂搓了一搓,见血是鲜红色,也就不放在心上。但这么一阻,他已被展昭拉着重新坐下。
“是该让他带路的,可不能你去说。”白玉堂翘起腿,语气中带了一丝神秘,“他服你敬你,只不过因为你武功高。他此刻不在这上边有求于你,便未必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展昭扬眉道:“你意思是,他此刻有求于你。”白玉堂冲他做了个鬼脸,并不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