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好自己。
在过去,我很少能够直接得到语言或行动上的关心,这是第一次。
起初我在这个宇宙的求生**并不怎么强烈,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尽管我在原来的世界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人和事,但这里对我而言同样缺乏归属感,因此我总是想着,假如死在这里,我就能够顺利回去了。反正在超英世界里,只要你不是主人公或者别的什么必须推动剧情发展的NPC ,死掉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但我总会不自禁地想到托尼和娜塔莎的嘱托,它就像一根长了无数条腿的钩子,将我的生存**一点点拽了回来。
窗外简直战火纷飞,可见要实现这句嘱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人愿意在世界末日底下舍弃充沛的时间和精力给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编写一本生存指南,尤其是在下了飞船——那看似安全可靠的庇护所以后,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毕竟,所有人都在窜逃。透过窗户,我看见那些摩天大厦如同积木一样倾塌,而外面漫天的外星人如同蝗虫过境,向着曼哈顿中心飞去,期间带来的阵阵爆破仿佛一场场小型烟火。说实话,挺震撼的,仿佛在观赏一部制作精良的五维科幻电影,相当真实,却也十分危险。
就在这时候,我注意到门外那个男孩。他站在空旷的街道上,褐色的大眼睛专注地望向天空,穿着一件红色连帽衫和一双普通的新百伦球鞋,从衣领和袖口露出的皮肤像奶皮一样白嫩。
事实上,你很难不去注意他。“我的上帝!”熟食店的老板从柜台站起来,惊惶地朝那个孩子所在的方向拼命叫喊,“谁去帮帮他!”
一只外星人正张牙舞爪地朝他逼近,但那孩子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是属于孩童的单纯与可爱,却也是昭示着初生牛犊的天真与危险。
当我冲出去将那孩子拉远时,我才意识到我也只是比他大上那么一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个头不高,手无寸铁,只有缺乏肌肉含量的四肢和空空如也的大脑,又能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中贡献多少价值呢。
我摇了摇头,决定将这些负面念头暂时抛开,鼓起连自己都不知道源自何处的勇气安慰道,“别害怕,我们会没事的,你相信我吗?”
“当然。”男孩对我点点头,焦糖色的眼睛像淋在华夫饼上的枫叶糖浆,“我一点也不害怕,钢铁侠会保护我们的,对吗?”
“看来钢铁侠在这里还有个小粉丝,你叫什么名字?”我弯下腰,理了理他额前那缕蜷曲的头发。
“彼得。”他说起话来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我叔叔告诫过我,不能随便向陌生人暴露自己的姓名,因为他们有可能是坏人,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看上去绝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人,所以我认为我至少可以把我的名字告诉你。”
“好吧,你叔叔说得没有错,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才能够将你也教得这么好。”我继续玩弄那一绺头发,这不能怪我,孩子的头发摸上去手感实在是太好了,柔软又顺滑。
“是的,他是最棒的!”所幸男孩并不在乎这点。
“但彼得,”我松开了他的头发,转而握住他软乎乎的手,“钢铁侠现在离我们有些距离,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这既是坏事也是好事,虽然复仇者们无法顾及整座纽约城,但比起市中心,这里还算得上安全,齐塔瑞军团的目标显然不在此地。我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到了洛基的小刀,咬紧了嘴唇。
所幸的是,这些外星生物看上去像《异形》里那些怪物一样惊悚可怖,但似乎不怎么灵活,也没什么脑子。我小心翼翼地绕到它背后,握紧那把匕首,抓准时机用尽全力往它脖颈处捅进去,然后趁乱拉着彼得飞快地跑进那家熟食店里。
直到透过窗户,看见那只外星生物痛苦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失去平衡,砰一声倒下了,我才忍不住长吁一口气,扔掉手中那把沾满黏糊的、紫色血液的匕首,靠着墙壁滑倒在地上,感受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那个名叫彼得的男孩蹲在我面前,用那双玻璃弹珠般亮晶晶的眼睛一脸崇拜地看着我,仿佛我暂时取代了钢铁侠,成为他心目中最棒的超级英雄。
“太酷了!你简直就像《异形》里的雷普利!”他兴奋地说道,“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人!”
“谢谢你,彼得,你真贴心。”我抱着膝盖,强迫自己给了他一个僵硬的笑脸。
我并不擅长应付孩子,他让我想起了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总爱在我身上留下各种伤痕的小恶魔。其次,他将我比喻成一个有勇有谋、富有同理心且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女主人公,这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因为我从未觉得自己是那样的人,我并不勇敢,我只是不在乎死亡。
我让彼得和我一起待在这里,等待战争结束,并向他保证,这个区域很安全,外星人会被一群像钢铁侠那样的超级英雄驱逐出去,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彼得睁大眼睛,好像会无条件认同我的所有决定似的点了点头,坚定而有力。
很快我便意识到,我的安抚对彼得而言简直毫无必要。
面对这场降临纽约的无妄之灾,他显然比这家熟食店的老板要镇定得多,心情丝毫没有受到窗外那些枪林弹雨的影响,一会给我介绍这家熟食店里兜售着全区最美味的三明治,一会抓着我从《异形1》一路讲到《生化危机4》。
就连原本还躲在柜台下面惊慌失措的老板也忍不住站起来打了个哈欠,用意大利语叽里咕地说了一通话,我根本听不懂,彼得充当了翻译官,他说德尔玛先生的意思是提醒我们少说废话,省点力气,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场硬仗要打,他可没有功夫去保护两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孩子。我问他如何知道这些,他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因为他有个意大利籍的婶婶。
彼得并没有因为店主的刻薄而削减自己的分享欲,还在异常兴奋地想同我继续讨论下一部伟大的恐怖电影——《罗斯玛丽的婴儿》。期间,我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和饥饿而感到极度疲惫,困意一时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浮浮沉沉,像晨风掠过房檐下的风铃,时不时碰撞出几声清脆的响音,没来由地让我觉得安心。
我很快就睡着了,还梦见了一个女人,她让我想到了妈妈,尽管她们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她神采奕奕地站在舞台上,脸上没有任何皱纹,如瀑的长发垂在腰际,漂亮得像绘本里的仙女。一个男人为她献上了一捧水仙花,他侧对着我,面容在射灯下模糊不清。
紧接着,我听到了美妙的卡农、象征着幸福的钟声以及来宾的喝彩,那捧水仙落到一个小女孩手中,她有着和女人如出一辙的、绸缎般的头发,站在三层的婚礼蛋糕旁,像缀在蛋糕顶端的瓷娃娃一样玉雪可爱。
下一秒,原本温馨浪漫的钢琴曲骤降成一支不和谐的小调,每一个音符都像一句无尽的叹息,人群如潮水退去,那捧水仙很快掉在地上,洁白无瑕的花瓣被满地泥水玷污,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耳鬓厮磨逐渐发展成声嘶力竭的争吵,女孩令人心碎的啼哭声灌满了我的耳朵。
我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我的梦。
一阵震破耳膜的轰炸声将我从这个不属于我的梦里拽出来,睁开眼睛时,彼得担忧的脸几乎占满了我的视野。
“你醒了!”那双黯淡的褐色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指了指我的脸,“你做噩梦了吗?”
我愣了一下,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泪水,点点头。事实上,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噩梦,它并不涉及任何恐怖元素,仅仅是向我昭示了一个女孩支离破碎的童年,我却不知道这浮光掠影似的落寞和悲伤究竟源自何处。
“我睡了多久?”我问。
“半个小时。”彼得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薄荷糖,摇晃两下,“在我父母去世那段时间,我也经常做噩梦。”他倒出一颗,递到我唇边,我迟疑了一会,张开嘴巴含了进去。
他是个孤儿。这个事实让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又骤然沉痛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我叔叔会进来陪我,我们会一起读会儿书,随便看点老掉牙的电影,或者吃颗薄荷糖,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盯着我的眼睛。
意识到他还有一双值得依靠、善良又正直的叔婶,我含在嘴里那颗薄荷糖才从舌尖渐渐渗出甜味来。至少他比我幸运,我这样想着,欣慰又心酸地想着。
“好多了,谢谢你,彼得。”我笑了一下,想摸一下他蓬松的头发,又觉得他此刻像极了一个靠谱的小大人,于是老老实实地把手收了回去。
“不客气,我一直担心你讨厌我话太多呢,就像德尔玛先生一样,那可比外星人可怕多啦。”男孩也笑了,靠着我坐下,脸庞因为过于白皙而透出一抹淡淡的红,“因为我没什么朋友,你知道的,我是个孤儿,而且好像总是学不会在正式的场合说正确的话。”
“那不是什么缺点,彼得,就像太会审时度势有时会也不能算是一个优点一样。”我摇摇头,像在回应彼得,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而且我觉得德尔玛先生并不讨厌你,有些人生来不擅长表达感情。我也不讨厌你,一点儿也不,我也没什么朋友,还有——”
“我也是孤儿。”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谎言,毕竟我的处境的确称得上孤儿,也许还不如孤儿,“我能明白你的感受,这也许会有点孤独,但我已经习惯了。”
彼得也罕见地沉默了。我则开始后悔继续这个话题,这听上去有点像比惨大会,或许一开始我就应该只聆听,而不是一味地发表意见。
“彼得,你用不着和其他人比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你的天性是蜘蛛,你就不会成为蝙蝠或别的什么,所以别因为自己非同常人的命运而去在意别人的看法,更加用不着自责。你瞧,外面在打仗,你却一点也不害怕,钢铁侠在这也要忍不住夸夸你呢。”我伸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乎乎的,“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棒的英雄的,彼得。”
多年以后,我也许会为自己竟然为了安慰一个孩子而错用黑塞的名言这件事啼笑皆非,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句戏言却在这个孩子身上一语成戳。
“当然,我会的。”彼得点点头,眼中重新闪耀着另一重光彩,“我会长大的。”
他扬手指向突然出现在墙上那台老旧电视机里的钢铁侠,红着脸嘟哝道,“今天你保护了我,可等到未来,我会长高,变得更加强壮,我会成为像钢铁侠一样的英雄,到时候就是我保护你啦。”
“噢,你会的。”我发自内心地笑了。
可惜,和彼得聊天时那种纯粹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眼下他一句话也未能飘进我耳朵里,因为我正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紧那台信号时好时坏的电视机,等待这场早间新闻的走势,可下一秒,屏幕就像罢工了一般,咔一声熄灭了。
“老毛病了。”德尔玛先生闻声从后厨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既而摇了摇头,“我总想着换掉它,可又总觉得它能够再坚持一会,只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才会整天想着要斯塔克工业那些华而不实的天价投影。”
托尼的名字一下子点醒了我,我突然意识到,由于我的自作主张,权杖不知道是否还会落到娜塔莎手上,宇宙魔方打开的传送门是否还能够顺利关上,而那颗即将下沉的导弹和将它送往太空的托尼·斯塔克——
“对不起,彼得,我现在要走了。”我站起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有些事情我必须去确认一下。”
“什么?可外面还很危险——”彼得睁大了眼睛。
“你现在出去跟送命没什么区别。”德尔玛先生端着一盘热腾腾的三明治踱步走向我们,“先吃点东西。相信我,小姐,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保命更重要,即便是上学和考试也不行。”
“谢谢你,先生。我打赌您的三明治一定很美味,但……下次吧。”我回头看了彼得一眼,“还有你,彼得,很高兴认识你,和你聊天也很开心,但我们下次再继续吧,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是拯救世界那种大事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反射着窗外的阳光,“我能帮忙吗?”
“好吧,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我实在不忍打破一个孩子美好纯真的幻想,将手按在他肩膀上,“当然,你待在这里等我消息,等外面彻底安全之后,我就会告诉你该怎么找到我,好吗?”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彻底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们要明白,那个时候的我仍旧继承着一份来自原世界的悲观和特立独行,并不打算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更遑论建立什么深厚的情感羁绊。更何况我时刻提醒着自己,我是一名穿越者,随时有可能死掉,或者穿回去。不可结缘,到最后也只是徒增寂寞。
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孩子竟真的把我的话当成一个约定,并固执地从天亮等到天黑,任凭德尔玛先生怎么发脾气也未能将他从自己这间小得可怜的熟食店里驱逐出去。直到他的叔叔婶婶在当地民警的帮助下焦灼万分地在德尔玛熟食店找到了躲在桌子底下的他,这才不由分说把他带了回去。瞧见了吗?孩子们,你们唯独这一点最惹人佩服,容易伤心,却也永不死心。
为此,后来我曾郑重其事地对彼得道过一次歉,并提议承担他一年份的酸黄瓜三明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他并没有真的让我请客,我们之间的陈年往事也并不会因此而载入号角日报关于复仇者的趣闻栏目中。
别露出那种表情,孩子们,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一定想说,但凡看过那么一两本漫画,或者早期的索尼电影,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个男孩的身份,妈妈你实在是太笨啦。好吧,我不能否认我的迟钝和健忘,但你们同样没有经历过末日,那种情形实在容不得我将他和漫画书和电影中的矫健形象联系起来。
另外,也许你们会感到疑惑,关于这个男孩,我尽可能地用更多的篇幅去叙述了他的出场,他究竟是不是你们的父亲?当然,答案需要你们通过后面的故事自己去挖掘,我暂且还不能向你们透露任何细节,否则这个故事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不会告诉你们,几年以后,那个年幼失怙的孩子又遭遇了命运车轱辘般的另一重重压,尽管这并没有妨碍他成为皇后区一名初出茅庐的街头义警,并沿着其他复仇者的成长轨迹,出落成又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超级英雄,我和皇后区的人民都对此深信不疑。
只是,当纽约之战退出历史舞台,逐渐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淡去时,每当我们这位街头巷尾的友好邻居荡着蛛丝经过德尔玛熟食店,咬着他最爱的酸黄瓜三明治,倒挂在楼顶俯瞰整片皇后区时,总会想起当时那个攥着一把小得可怜的匕首,勇敢地将从外星人的眼皮底下保护了他的姑娘。晨风拂过额前的刘海,他揉揉眼睛,几乎以为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等等——”在跨出门口之前,彼得拉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会,将从尼克·弗瑞那里得到的名字告诉了他。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诺兰,你也可以叫我莉茲。”
等女孩的身影风一样消失在门外后,彼得才懊恼地重新坐下来,抓起盘子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莉茲……谁知道呢,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啦。可是我还没告诉她我姓帕克,也还没让她尝到皇后区最好吃的三明治呢。”他咀嚼着三明治里的酸黄瓜片,有些失落地嘟哝道。
一旁的德尔玛见状,怒气冲冲地伸手打掉他手中的三明治:“嘿!五美元!自作多情的臭小鬼,我可没打算让你免费吃我的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