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轮到西木子给我挑衣服,转眼间我手里就多了好几个袋子,身上的衣服也换掉了。本以为这样就足够,转身却又被他拉进了另一家店。
做什么,在玩妖精版换装游戏?
我再次试图分析西木子。
审美这种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人的思想。
比如,如果西木子给我挑选的都是露肤度很高的衣服,那他无疑是个色胚。再比如,如果他给我选的都是比较保守的衣服,那他的想法可能比较保守(真的吗?),不太希望别人注意到我。
很快,我就得出了结论。
……呃,他的审美很到位。
西木子不语,只一味地选他觉得我穿起来会好看的衣服。
他为我选的衣服面面俱到,可谓是无懈可击——什么风格都有,而且都很合适。看来他购物标准不在于他,而在于我。
开玩笑的,其实他话挺多的。
比如刚才,他说他去给我买奶茶。我说你就把我撇在这里啦?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走丢了,会合起来不是很麻烦?
西木子说没事,要是我走丢了,他就去找商场的工作人员,然后我就会听到广播说,请丢失的小朋友到咨询台这里来,你的老师在等你哦。
这话自然也是玩笑,因为我和他都有手机。
但是,我挑眉:“老师?”
他可不是我师父。
“其实差一点是。”西木子说。
原来当初太师父的朋友捡了一个小妖精,能力比较适合我们师门,他就问自己的两个徒弟,你们谁愿意收徒呢?
西木子是自由的西木子,他连夜下山云游去了。
……这么缺乏责任感的事情,居然好意思拿来说啊。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经过传送阵时,他那似有如无的回答,于是再次问他,他现在的答案是发生变化了吗?
西木子说,算是吧,之前是怕徒弟爱上他,现在反过来了,怕他爱上人家。
这狐狸自带一种多情的气质,以至于说这种话的时候,有种理直气壮的感觉,让我看了觉得很不顺眼。
“哎呀,难道我不是师叔您最爱的宝贝了吗?”我故意用做作的语气说,“怎么听起来,您像是见一个爱一个呢。”
西木子被我逗笑了。
忽然,他凑近我,手指捏起我的头发把玩,绕到他的指尖上。
“所以我不能是你的师父呀。”他说,呼吸近在咫尺,最后却落在了他的指尖,在我的发丝上轻吻一下,“我怕我爱上人家……”
“可她却不爱我。”
“……”
直到奶茶出现在我手中时,我都还有点恍惚。
我之前说,西木子是那种哪怕想给他一拳,但触碰到就会陷进去的棉花,这评价还真没错。瞧他先前那些话,意有所指,又带着点控诉,甚至还能算是在拐着弯的表白……很容易就让人有负罪感,而且相当蛊惑人心。
但是,讲道理,如果我们真的是交往对象,那我也不是不爱他嘛,我只是同时爱了好几个,然后把他忘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渣,可我又不只是把西木子给忘了,我全都忘了呀,多公平!
“是在想什么不太礼貌的事情吗?”西木子说。
才没有。
我打算狡辩一二,于是抬头看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衣服。
……诶?有点眼熟的设计。
好啊,我不由得挑眉,这狡猾的狐狸!
原来刚才买的那些衣服都是障眼法啊。早说带我去服装店是为了穿情侣装不就行了,偷偷换上同款衣服什么的,也太像是纯情少年,可不符合他的作风。
“拐弯抹角的,这就是您所谓的真诚?”我质疑他。
西木子面不改色。
“你方才在观察我为你选的款式吧?因为审美这种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人的思想。”他笑眯眯地说,“那么,你的结论是?”
我微微一怔。
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但说真的,我什么结论也没得出来,因为西木子实在挑不出来问题。然而,如果说之前的西木子是滴水不漏,那现在主动暴露出目的的他,算是在对我坦诚相待吗?
思考了几秒钟,我决定趁机揶揄他。
“我怎么记得,似乎有人说我可恶什么的?”
“好像是这样,那该怎么办呢?”西木子装模作样地喟叹道,尔后又笑起来,“原谅他吧。他只是……”
“不想轻易说‘爱’。”
于是我被读作“可恶”,写作“可爱”。
6.
路过的女孩对同伴说,附近有一场音乐节。
西木子问我想不想去凑热闹,他记得我对这种事情很有兴趣。
我说可以呀,但现在已经临近开演时刻,不用想都知道票不好买……话说堂堂长老,居然偷听人家小姑娘讲话?难怪这么了解我,怕是没少在我身边偷听?
“嗯……”西木子笑了笑,被质疑了也很从容,“可能是风也知道我很在意,所以你感兴趣的事,总是会自动送到我的耳边吧。”
又在哄人。
“所以你想去吗?”
他在人类世界有门路,临时搞到门票也不成问题,只要我想去。
我歪歪脑袋,反问他:“如果进去后发现演出不好看该怎么办?”
“直接走就好。”西木子说,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也了然,看来这种事情我和他以前没少做。
是呢,西木子微微颔首。说是以前有段时间,他师父老人家突然沉迷唱戏,要徒弟徒孙都来旁听,咿咿呀呀的,一本戏下来要好几个小时,谁能坐得住?
听起来很不给太师父面子呀。
“我猜我最多只能听完一折子。”我也不给面子地猜测道。
西木子就笑,说那是他。
“你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就不耐烦了,一直往我这里丢石子,叫我想办法带你溜走。”他做出回忆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学精卫填海。”
这话说得好生促狭。
“那海被填平了吗?”我问。
西木子轻笑一声:“当然,毕竟师父唱得实在不怎么好听。”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演出的场馆附近了,里面正在放音乐,声音很大,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被热闹的气氛所感染。
然而,我突然就不想进去了。
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我认为自己对西木子多少也了解了一些。
虽然他长着一张看起来很会说谎的脸,也不像是真的会喜欢什么人的妖精,但他确实是真诚的,至少在我面前是。
只是……
他是如何确定,我不爱他的呢?
是因为我曾说过这样的话吗?
还是因为……
“西木子。”我唤他,示意他附耳过来,因为周围太吵了。
“怎么了?”他照做。
我在他耳边说:“我们——”
“逃走吧!”
“……”
西木子错愕地看着我。
像是得到了最关键的拼图碎片一样,这一刻,许多记忆的画面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涌现。
我想起了一些事。
太师父和师父都禁止我下山,所以我很依赖经常来往于外界的师叔,也就是西木子。他总是对我讲人间的故事,以至于他不回来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很寂寞。
但是,我向往的究竟是我无法触及的世界,还是这个为我讲故事的人呢?
我以为我无法给出答案,可在机会到来的时候,我还是做出了选择。
那次西木子没给我带礼物。他告诉我,他的朋友夜观天象,知道最近会有一场流星雨,如果我想去看,他可以替我说服长辈们。
我吐槽他,流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算是上天的馈赠,他怎么好意思拿来做礼物?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很想去看,便央求他了。毕竟西木子很厉害,有他陪着我,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出于对他的放心,太师父和师父终于松口,同意我下山。
现在想来,西木子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妖精,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利用他的可能,除非……
除非是他自愿。
那么,就像以前从太师父的戏曲魔音下溜走一样,像我在会馆里上课感到厌烦于是写信找他带我出去玩一样,像我央求他陪我去看流星雨,结果在星辰坠落前独自溜走,跑到外面闯荡一样……从既定的世界秩序下,逃走吧。
这才是他送我的礼物。
西木子怔了一会,忽然望着我笑了。
“以前师父唱的戏,你最在意那出卓文君。”他看着我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我一直都认为,感情与责任一样,都是一种束缚。”
我原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比如告诉我他送我那份礼物的理由,再比如要我给他什么回答,这样我会对他说一句迟来的道歉,还会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记忆并不完全。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住了我的手。
然后,我们从人群中离开,经由传送阵,奔向广阔的山间。
距离流星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
坐在小木屋的屋顶上,我托着脸看西木子:“太师父的戏你会唱吗?”
“不会,但唱词记得那么两句。”他答。
哦?那我倒要听听看,是什么句子能被他特意记住。
“……自识春风面,情怀解不开。”西木子悠悠地念道。
恰有山风拂过,将我的发丝吹起,他伸出手,为我拂开吹乱的头发。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他,我想知道,他先前说,如果哪吒大人加入,胜率又要重新估算了……那么,他为自己估算的胜率是几成呢?
只是这种问题,问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会被他糊弄过去吧。虽说西木子还算真诚,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不过,他已经为我解答了一个疑惑。
我不由得看向他。
像他这样的妖精,真的会喜欢什么人吗?
感情与责任一样,都是一种束缚,但是——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由的。”西木子说。
*自识春风面,情怀解不开。——出自京剧《卓文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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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西木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