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时安静,一切已经过去了20年,但苏恩曦仍能听出老人的声音中隐藏的惊惧。
裘德考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缓缓站起身,对她说:“我需要向你们展示一些资料,可以让你的同伴不用那么警惕我么?”
“我已经老到快死了,又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呢?”他调侃地说。
苏恩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穿着睡袍的老人走到墙边,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零紧盯着他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
“苏女士,这幅图你能看出些什么吗?”他回到座位,从文件中抽出一张A4纸放在茶几上,上面影印着一幅图,六条弯曲的线条和一个不规则的圆。
苏恩曦瞥了一眼,道:“这种时候就不需要卖关子了吧,有什么发现不如一起全都拿出来。”
“请原谅我这个老人吧,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讲故事。”裘德考耸了耸肩,又取出两张照片,“其实你可以尝试推理一下,这也是一种乐趣。”
苏恩曦把照片和A4纸并排放置,第一张,是一件青铜器皿的局部,中央一个拳头大的铜兽张口而立,周围浮雕着密密麻麻的“点”。另一张照片看起来是圆形的盖子,也是青铜器,盖子镂空雕刻着繁复的线条花纹。
“有笔吗?”
“当然。”裘德考从书桌上拿了一支钢笔给她。
苏恩曦从第二张照片上飞快圈出了几条线条。裘德考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你发现了。”
那些被她圈出的线条,几乎与A4纸上的图案完全吻合。速度快得令人震惊。
“你的观察力很好,”裘德考低声说,“凡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的人,从没有人能像你这样,一眼就看出关键。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苏女士,你和你的同伴到底是什么人?”
苏恩曦神情冷静如常:“恭维可以省去,正事要紧,请继续吧。”
年轻人很容易迷惑于赞美与荣耀,但这两人显然不是。不管裘德考如何示弱,打岔,她们的警惕与专注始终没有被干扰,老练得令人心惊。
裘德考说:“那么,现在我也要告诉你,这张纸上所影印的图案就是我从帛书中密码解得的图形。”
曾经的裘德考对着这些线条和圆圈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发现了照片中的青铜器。那个时候,离他解出密码都已经过去了两年。
那是一个炼丹炉,设计精巧。照片是它的炉盖和内底,炉底的浮雕中的每一个“点”都代表天上的星辰。
当丹炉的盖子转动到正确位置,就会触发机关,使得水从底部铜兽的嘴巴喷出。炉盖上的曲线就会和星图中的星星重合。
它们组合成了一张星图,线条就代表星辰运动的轨迹。
裘德考用笔在A4纸上画出了六个点,显然对这些图形和点的位置都烂熟于心,他完全是不假思索地下笔,都不需要看着照片。
苏恩曦拿起那张丹炉底部的照片,她盯着这些点,大概有一分多钟处于极度专注的状态。
裘德考看着她的侧脸,心中莫名一震。他恍惚间看到她眼中有流光掠过,但又觉得这只是幻觉。
“真的么?这些浮雕点根本无法对应上星空的任何一个星座。”苏恩曦放下了照片,抬眸看向老人,目光锐利,“中国古文明很早就开始了观星活动,不可能出现如此离谱的错误。”
裘德考苍老的面容难掩惊讶之色,心中的感受很难用言语表达。发现丹炉后他又研究了数年时间,请教了无数专家学者,翻遍了古籍资料。最后才确认这幅星图完全是虚构的。
而这个女人用了多久?
她只用了一分钟,没有任何参考,单纯用肉眼就在脑海中完成了对比。
裘德考有些怀疑对方事先已经了解了一些东西,故意在此装神弄鬼。但她们身上所流露出的自信气质,又让人觉得这样的质疑是在侮辱对方。
“没错,这张星图是虚构。”裘得考神色复杂,“我用了很多时间才得出这个结论,对于我想要解开的谜团来说,根本是毫无意义。无论虚构与否,这个星图的含义才是关键。”
“于是我想到了帛书。区区一张帛书还是不够,只要我能找到更多的战国帛书,破解他们的密码,就能获得更多的信息去接近秘密。”
“事实上,在中国进行那次行动时,我还不了解鲁殇王与铁面生的故事,包括周穆王与西王母,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从中国回来之后,我本来打算放弃一切,直到一个年轻人的出现。”
1983年,裘德考失魂落魄地从中国归来,几乎被打击得精神失常,半年后他出院,本想烧掉自己研究帛书的资料,忘掉这个可怕的噩梦。但他终究没能下手,只是把这些锁进了保险柜。
他决心回归正常的生活,再也不探究这些秘密,那时纽约博物馆恰好要举行一场大型中国主题的文物展,甚至从北京故宫博物院借来了一些珍贵的参展文物。裘德考刚好有一个顾问的头衔,干脆全身心地投入策展中。
专注工作的效果很好,他几乎不去想中国之行的经历了。他的事业也有发展,他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海洋探险公司,专门进行水下考古的打捞,派出的队伍没一个月就有了好消息,他们在公海发现了一艘宋代沉船,上面满载瓷器与宝物。
放弃追寻这个秘密之后,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文物展览取得了极大成功,第一天世界各地的参观者纷至沓来,各大媒体头条报道,好评如潮。裘德考拄着拐杖在展厅内巡视,欣慰地看着自己工作的成果。
博物馆中有一个小展厅展出那份帛书和一些战国文物,这部分的展览由其他人负责,裘德考本不愿再多看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注意到一位青年在帛书前驻足,他的目光在解出的线条图案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展板上的说明文字,忽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裘德考忍不住走了进去,“先生,你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人是个亚裔,看起来二十来岁,年轻而英俊。他身上穿的是成套范思哲西服,优雅得体。不知为何,裘德考觉得这人和他所见过的富豪公子哥相比,有着不一样的气场。
“第一个就错得很离谱,这张图不是什么星图。”青年漫不经心地说,“这是龙脉图。”
说完他浑不在意地向外走去,仿佛对整个展览失去了兴趣。裘德考却愣在原地。这一句话仿佛刺破了所有迷雾,他的脑海顷刻间掀起了风暴。
多年的潜心研究,裘德考在风水学方面已经称得上是专家。他琢磨着青年的话,如果把线条视为龙脉,那线条上面的点不就是龙脉的宝眼吗?!
中国古代风水文化中,对于墓葬选址强调地以藏风聚气为贵。“宝穴”“宝眼”正是风水学上的极佳安葬之地。这么一来,他所破解的图案终于有了明确的含义,它可能在指引墓葬的位置!
他忍不住追了上去,请求青年告诉他如此判断的理由。年轻人的名字是亨利·张,他对于裘德考的追问显得很不耐烦。
“你还想知道什么?具体到这些线条对应哪一条山脉么?然后怎么办,带上你的稿子去掘地三尺?”年轻人讽刺地说,一句比一句锋利。
他看向裘德考,黑色的眼瞳无比深沉,竟看得后者心头多了几分凉意。亨利·张声音低沉:“像你这样的贪婪之徒我见得多了。”
“我知道你是谁,亨德烈先生。”
“这个博物馆里的很多文物都是你从我的国家欺骗掠夺而来。”
“我和你没有什么可说的。”
年轻人说完就转身离开,裘德考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在年轻人的逼视下,他觉得自己简直赤身**,所有的龌龊往事都被暴露在阳光中。
年轻人显然对他很不待见,但裘德考晚上回家后始终无法入眠,噩梦又追了上来。
当线索出现在眼前,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放手。他想知道历史迷雾中的真相,这既是告慰他数十年的求索,也是为让探险队的同伴瞑目。
第二天一早,他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发动自己的人脉,找到了青年。
晚上,在一场拍卖会中,裘德考敲响了青年所在包厢的门。用着最为谦卑的姿态,请求青年为他解惑。
他讲述了自己持续半生的追逐,拿出自己财产的证明。他告诉青年,他的财富已经足够挥霍,并非是臆想着挖掘宝藏。
除了真相他什么都不要,如果青年愿意告诉他,他可以用一半身家相赠,那些财产换算成美元已经有数千万,在80年代,这是一笔巨款。
不知是他叙述的哪一点打动了亨利·张,对方拒绝了他的赠予,要是说裘德考如果想的话,可以把钱捐赠给中国的文物保护机构。
青年向他讲述了铁面生与鲁殇王的故事,说这些帛书正是铁面生的手记。整个图案最重要的其实是那个圆圈,龙脉的存在是用来定位圆圈的位置,那里就是传说中的西王母国。
听到这裘德考反而不敢相信,他不禁疑问青年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问出来之后他又有些后悔,怕惹怒了青年让对方拂袖而去。
然而青年只是一笑,笑容带着讽刺的意味,却不是对着裘德考。“西王母与长生药,你觉得历史上追寻这些的人只有你一个吗?”
这一问简直振聋发聩。裘德考陷入呆滞之中,而青年还在侃侃而谈。
他说古往今来有无数的方士、风水师都在追寻周穆王与西王母的故事。他们和你一样搜集铁面生的手记,解读其中的秘密。
这些人是那么地渴望找到传说中的西王母国,求取长生之神药。有的成功了,有的只能含恨离开人世,而这些秘密又通过笔记与随葬品在后世流传。
裘德考已然明白,年轻人很有可能是某一位风水师或者方士的后裔,所以他才了解这些故事。
“历史上真的有人找到西王母之国吗?他们长生了?”裘德考问
他并不是对长生有什么野心,事实上,他觉得这是很荒诞的事,提问也只是好奇罢了,语气中带着质疑。
大概是这样的态度取悦了对方。张姓青年哼笑了一声,说:“谁知道呢,但就算他们成功了,也只会隐藏起来吧。”
“我记得几百年前就有一位风水师,应该是叫汪藏海。历史上就曾经记载他率队出使西域塔木陀,但西域诸国中并没有这个国家,于是也有人怀疑,那就是西王母国。”
“可他回来不久就死了。很显然,他并未获得长生。”青年语带嘲讽。
汪藏海,裘德考在心里琢磨这个名字,年轻人已经准备逐客,他虚虚地抬手——
“好了,裘德考先生,你已经知道了想要的答案,请不要再打扰我了。”
“算是警告,不要因为我的话去追寻所谓的西王母国。这是个诅咒。“
“历史上有太多人满怀希望地前往那里,却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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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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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裘德考的故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