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之梦05
枯枯戮山规则怪谈之一:如果你发现有人忽然出现在你面前询问主屋应该怎么走,那么无论他们看起来有多么友善,他们一定是入侵者。
PS: 很不幸,你是他们目前发现的最有价值的人质。
至于为什么……因为主屋就在山顶啊!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啊!大家都不瞎好么?不要把人当傻子忽悠啊!
然而被当成傻子的季节敢怒不敢言,没办法,她打不过,一个都打不过。
虽然这群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正经,没有眉毛的那个似乎是觉得脖子痒,抻着手抓个不停,挠着挠着还不忘抱怨一句:“这山上种了什么?我不喜欢。”娃娃脸随口回他:“高海拔植物,有绒毛吧。”站他俩旁边的高发髻男人打了个哈欠,季节甚至能看见困倦的泪水从他耷拉着的眼角渗出……他爹的,这根本就是一伙老年旅游团在森林公园里指点江山。
但是,再怎么不正经,他们一举一动间仍然渗出一丝让人汗毛直立的威胁感,就像你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丛林里,越过摇晃的草丛,忽然和一头老虎对上了视线——
直觉告诉她,乱动的话,会死。
季节的手背在身后,她偷偷去捏早纪的手,却只捏到了她指缝间的冷汗——可恶啊,早纪也打不过,怎么办?
只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俊杰·季节立刻滑跪:“好的!请务必让我带路!”
她加重力气捏了捏早纪,示意她快跑。
此情此景能跑一个是一个,赶紧去给伊尔迷·揍敌客通风报信才是正事。
他们猫猫一家惹出来的事儿和她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父债也可以子偿嘛,赶紧去砍大少爷吧!
早纪只犹豫了一下就试图后退,季节刚听到她鞋底下沙土的摩擦窸窣声,甚至黑发少女的身位还没来得及稍微移动一丁点,库洛洛·鲁西鲁那双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珠就转了过来。
他的黑眼睛倒映着阳光意外地很亮,像是湖面上的波光,透明得让人想起刚出生的婴儿,他问:“这位小姐要去哪里?”
早纪的脚步顿住了。
她仍然不说话,呼吸却渐渐沉了下去。
周围的几只蜘蛛似有似无地把目光投过来。
季节心道糟了!早纪的性格里有着一种不懂弯折的坚硬,她遇到挑衅的第一反应就是开打,往夸张里说简直是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送走,但现在可不是冲动的时候,战斗一旦开始,绝对会以死亡为结束。季节身子一动,拦在了黑发少女前面:“咳咳,那什么,她是去上课啦上课,这不是下午管家学院那里还有课嘛,耽误孩子上学可是大事……”
慢慢地,她编不下去了。
因为黑发男人的目光。
他从她开始说话起就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直到她的话语倒流回胃里,像是吞了块沉甸甸的冷石头。
……他似乎对她有些怪异的兴趣。
后知后觉的,这个念头在季节脑子里嗡嗡直响。
她沉默片刻,开口:“必须要她吗?我比她有价值。”
“咦?”
库洛洛·鲁西鲁眨眨眼,表情居然有些无辜,“怎么忽然这么严肃?很抱歉,但我们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带路而已,如果这位小姐有事的话离开就好了,不用在意我们的。”
说着,他微微侧身,示意早纪可以离开。
早纪这下子却踌躇了,她看了季节一眼,季节对她点了点头。她咬了咬牙,后退几步,很快就消失在林间。
“可以出发了吗?”黑发男人微笑着问。
“……走。”季节恨恨的。
这群流星街的客人不爱走大路,只往偏的地方绕来绕去。可惜枯枯戮山不是一个适合徒步的地方,因为它太陡,树又太密,天色阴沉,树根偶尔从土下狰狞地长出来,冷不丁就绊人一跤。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她讲话。
最开始是那个没有眉毛的男人,他夸她打起架来很不要命,他很欣赏。
季节与虎同行,心里紧张,只是哈哈干笑了两声作为回应,没想到扎着武士发髻的男人忽然接过话来:“你很适合握刀,你叫什么?”
季节一愣。
“伊塔。”
“信长·哈查马。”
武士髻的男人又说:“你需要一把武器,刀最好,刀出鞘必见血,但进了鞘就要收杀心。”
季节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一时间有些呆,又有些恍惚。
自己有一天居然也成了通缉犯嘴里的可塑之才了,还被前辈教育不要杀心太重,这就像咸鱼某天懒洋洋地从锅里翻了个身,一股油炸的香气飘散而出,大家闻着味纷纷赞叹道想不到咸鱼你这么有种啊!……只剩咸鱼自己摸不着头脑,对啊,我好有种啊,但是我为什么会这么有种呢?
我为什么会轻描淡写地杀人,又为什么会轻描淡写地去死呢?
“我会努力的。”她最后干巴巴地来了一句,咸鱼风味尽显。
有人在背后笑了下,听声线很年轻。
一个金发的娃娃脸少年快步走到她身边,笑眯眯地和她闲聊:“说起来,伊塔小姐怎么会在枯枯戮山呢?”
你爹的,好问题,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大概是上一辈的联姻之类的吧……”
“哇,好酷!居然和暗杀世家联姻,超级少见诶,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金发娃娃脸睁大眼。
“这我就不知道了……”季节心虚。她是真的不知道,伊尔迷·揍敌客从来不和她细说,在这一点上他颇有东亚大爹的风范,默认大人的事儿孩子少管。
“诶?好过分,怎么能这样?这可是你的婚姻,就这么任由别人安排么?父母都不和你商量的么?”
“他们好像都去世了。”
“喔,”金发娃娃脸露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抱歉,节哀。”
“没事没事。”
季节心里暗自惊讶了一下,想不到流星街出身的侠客社会化训练居然如此到位,知道别人死了全家要说节哀,果然干外交的就是不一样。如果他能就这么结束话题,放她自己安静一会儿那就更有人道主义精神了,可惜干外交的就喜欢没话找话:
“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不知道。”
“哦哦,那看来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不过家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履行这个婚约呢?”
“……我不知道。”
“欸?”金发娃娃脸疑惑地拉长了尾音。
要不是拟人拟得好,季节总感觉他会忍不住问:“不是,那你知道什么?”
不能为你们提供情报真是抱歉啊抱歉,但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在这方面她别无选择,也不怎么想思考。她就像是被猎人抓住了耳朵的兔子,就算清楚自己要被抽筋剥皮了又有什么用呢?兔子只能接受。
有人似有似无地冷笑。
那声音充满了讥讽和蔑视,高高在上,又暗含着幽幽恶意。
季节悚然回头,只瞥见了半张苍白的脸在一团团的树影下掠过,像是白色的水鸟从湖面上起落,比幻觉还要快,以她的动态视力根本无法捕捉。
侠客的声音仍在她耳旁响着:“……好吧,看来小姐平时也不太想这些呢,活在当下确实是最重要的。”
“因为她是个废物。”还是那个鬼一样的人,他无处不在,他在阴影里讥笑。
“别这么说啦,飞坦,客观而言有时候一个普通人确实没办法嘛。”侠客试图为她找补。
“哈哈,废物永远都没有办法。”
“哎呀真是,你看看……你这话说的……”侠客无力了。
季节倒没有生气,她甚至分不出心思考虑飞坦的话,因为她目前的专注现在只放在一件事上——找到他。她总觉得以自己的能力不至于连飞坦在哪里都看不清,何况他都出声了,她应该能辨认出才对。这份自信来得莫名其妙,她却一点也不怀疑,就像一条鱼从不怀疑自己能否游泳。
侠客很快打起精神:“他不是这个意思啦伊塔小姐——好吧他可能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只有他自己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可恶,总之我替他道歉,希望你别介意,我的同伴只是开个玩笑。”
“不用,”
季节轻声说,她迎着渐渐西斜的阳光看向了左侧的某一棵树,这一次,她越过了侠客,直接和飞坦对话,“你说得对,所以我不反驳你。”
侠客略带惊讶地“嘶”了一声,不说话了。
林间的空气寂静了几秒。
一个人从树下的黑暗里走出。
确实是飞坦,和动画里一样,深蓝色的头发,虹膜是淡金色,冷得像两片薄冰。
他盯住了她,季节站在原地和他对视。对上他的眼睛,她总有种熟悉却怪异的感觉,好似有一点战栗正顺着小腿后的神经向上缓慢地跳动。
“所以呢?”
飞坦问,他的声音很低,在草丛上咝咝滑动,不知为何,他看她的眼神亮得可怕。
“这就是你想说的?看看你,一个蠢货,却偏要洋洋自得,真是让人不爽……嘛,把你的眼睛剜下来好了。”
他的话语放得越来越轻,与此相反的,是他渐渐并起来的右手,那些暗紫色的念也开始不详地向指尖流动——季节忽然反应过来他爹的他是认真的!我草我草我草我草!不是哥们我们之前有仇吗你至于吗?!
季节下意识后退,刚退了一步就知道坏了。
在自然界,你决不能向捕食者示弱。
果然,像是闻到了血味,她看见飞坦笑了,那笑里有种残忍的兴奋——她的眼前一花——关键时刻,有人扳着她的肩膀向后一带,几阵凌厉的劲风拂过她的脸,最终停在了离她一米处。
没有眉毛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了,他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同伴:“……哎呀算了吧阿飞,再喜欢也不能这样。”
与此同时,库洛洛·鲁西鲁也松开了捏着她肩膀的手。
“冒犯了,伊塔小姐,”黑发男人揉了揉额头,无奈地说,“我的同伴有些冲动,我替他道歉。”
“……你管这叫有些冲动?”季节咬牙切齿。
合着差点没了眼睛的不是你是吧?
她不敢太用力骂他,可是什么都不说也太憋屈了,实力强就了不起吗?好吧,实力强在这个世界确实了不起。
虽然飞坦还算听团长的话,最后只是阴郁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但她根本不敢细想下去——如果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呢?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会被他弄成什么样子?
偏偏团长大人和开了滤镜一样为他违法乱纪的团员狡辩:“是的,飞坦只是性格冲动了些,但他在关键时刻不会胡来的——唔,不过和飞坦一样,我其实也不太理解,关于伊塔小姐你一直说的‘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他停下了。
——不是?他居然真的在等她回答?这什么鬼问题?
“啊?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知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适合这里,但你却选择了留下了,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问,为什么?”黑发男人很有耐心地重复着。
“因为、因为……”
好问题。
为什么她不敢问?为什么她走不掉?
因为就像侠客说的,她太弱了,她没有办法逃离伊尔迷·揍敌客。但季节的话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倒不是觉得丢人,而是……害怕。对着这个人漆黑的眼睛,她像是在一束光下无所遁形,连带着心底里那一点最深的恐惧也被照得透亮。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他却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她想问。
我……我好像被困住了,哪里都不对。她想说。
告诉我吧。她想求他。
没有人能看着这双纯黑的眼睛而不心生脆弱之感。他的眼尾下垂,安静地凝望着你,教堂穹顶下的圣母低眉落泪也不过如此。落日从他的背后下坠,他睫毛上闪动的光是柔软的赤金色。
那一刻,季节几乎要向他开口:“我……”
她能从他的瞳仁里望见自己的倒影,如此渺小的一点,像是被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里——可下一秒,那海泛起潮汐,离她远去,库洛洛·鲁西鲁眨了眨眼,直起了身子,那一点慈悲也跟着退潮了。
他明明仍在微笑,却忽然离她那么遥远。
“真是可怜,”
他的语气甚至还是温柔的,“杀手也喜欢玩这种游戏么?”
季节如坠冰窟。
她忽然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不想帮她,他只是觉得好玩,想看看她会如何反应,像是逗弄玩具的小孩子。
对啊,她怎么忘了,库洛洛·鲁西鲁从来不是神明,他是玩弄人心的魔鬼,只有魔鬼才会伪装,会以美好的面目示人,但它们这么做只是为了在你最欢欣的那一刻把你拉入地狱,因为这样的灵魂吃起来更酥脆爽口。
呆呆地抬起头,季节看着眼前的黑发男人,她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浩大而艳丽的落日,希望,绝望,把她推入深渊的魔鬼,还有谁在向下伸手,要拉她上来。
“……不、不、等一下……”
哪里都不对,哪里都不对。
库洛洛·鲁西鲁仍然微笑着,望着她一步一步后退。
季节听到自己的心跳沉重如擂鼓声,她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一定会昏过去,她的头太晕了,那是两眼发黑的眩晕感,腿也发软,使不上力,但就在她被脚下的树根一绊,即将倒下的那一刻——
有人用手拢住了她的后脖颈。
那只手的皮肤冰凉,力道却不容拒绝,把她强行纳入了自己怀里。
季节轻微地挣扎了一下,男人手上的压力也跟着加重,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崽,被人整只团在手心里,无力也无法,只能被迫顺从。
脸上忽然泛起了发丝落下的细痒。
“嘘、嘘,不要动,”
那人低下头,吐出黏连而怪异的语句:“不要动,你也不想我更生气吧?听话,对,就是这样。好孩子。”
是伊尔迷·揍敌客。
季节的头被迫埋在他胸前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汗毛却根根竖起,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肋骨——因为念,伊尔迷·揍敌客的念在他的皮肤上疯狂翻涌,那些黑暗的气息在尖叫。
他生气了。
很生气,很生气。
季节动都不敢动,手脚发麻,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他从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看见了什么?他听见了什么?她好想抬头看看他的脸色,可他牢牢地压着她,动弹不得。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伊尔迷·揍敌客慢慢地问。
“做什么呢?大概是来看一看?毕竟你父亲杀死了我的八号。”库洛洛·鲁西鲁回答。
“你没这么在乎。”伊尔迷·揍敌客说。
“是么?听起来你很了解我?”
“……”
伊尔迷·揍敌客却不再说话了。
身子忽然一轻,季节被抱了起来。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他直接带着她离开了。
季节下意识把吹得僵冷的脸往他怀里蹭,伊尔迷·揍敌客环着她的小臂上肌肉在一瞬间发力,又缓慢地松开,他对着跟在身后的管家开口:
“带他们过去见父亲,记下他们说了什么,回来告诉我。”
“是,大少爷。”
季节的心惊恐地吊在半空中。
伊尔迷·揍敌客的念还是如此阴森瘆人,他脚步不停,进屋,穿过昏暗的长廊,推开门。室内黑沉沉的,他没有开灯。
季节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或许想惩罚她,因为他从床下拿出了叮铃作响的链子,还要把她放到床上。可她抓得太紧了,他没能第一时间剥下她。于是他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湿冷的手指。
“不要这样……伊路、伊路,”
季节语无伦次:“我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做什么,你不能、不能这样……你……你这样做我就不爱你了!再也不爱你了!”
她的话像是钉子,把那一道细长的鬼影钉在了原地。
伊尔迷·揍敌客停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脑过度充血,季节的眼前只有花花闪闪的黑点,她无法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看清他。她只能靠着一种被激发出来的惊恐的爱意去幻想,对,没错,他的胸膛一定在这里,他的手停在那里,他的头在她的上方,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无处不在。
季节颤栗地呼吸着,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深深地、深深地贴在他的心口上。
“我在等你,”她说,“从他们出现我就一直在等着你。我好害怕,我打不过他们,也逃不掉,你又不在……我离不开你的,不要松开我,一直抱着我,好不好?”
她甚至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怯怯的,讨好的。
她的牙齿在发抖,她知道自己的小聪明用对了,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一丝自厌感忽然从她灵魂深处翻涌而出,仿佛由一只巨大的野兽正困在囚笼里咆哮、挣扎、头破血流,一瞬间,季节几乎恶心到吐出来。
“废物。”有谁在似有似无地嘲笑她,季节的手臂开始抽搐——恶心恶心恶心,和他有关的万事万物都如此恶心,她受不了了,一秒也受不了了,她拼了命地想要推开这个刚才还主动拥抱的男人——
伊尔迷·揍敌客却收紧了臂膀。
他抱紧了她,如此之紧,如此之紧,季节几乎幻觉出他的肋骨在向内收敛,吱呀作响,仿佛母鸟张开了他扭曲的羽翼。他和她呢喃地讲话,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鼻尖对着她的鼻尖,这是和小婴儿的说话方式。
“塔塔……塔塔……乖孩子,我的乖孩子,”他轻声问,“告诉我,是你让他们来的吗?”
“……什么?”
“是你让他们来的吗?”
“不是——当然不是啊!我又不认识他们!我从没出过门你也是知道的!不是我!等等,早纪在的,早纪一直和我在一起,她能为我作证——”
“嘘,嘘,”他又开始安抚她,“不要挣扎。”
“我们玩一个游戏吧。”他说。
伊尔迷·揍敌客的声音比一切都更接近黑暗的核心。
“这个游戏叫‘吃掉说谎的人’,我曾经和奇犽玩过,很幸运呢,他输给了我。这个游戏对塔塔而言再合适不过了,想知道为什么吗?……想?很乖呢……因为塔塔太怕痛了,什么惩罚都不能用,叫我很苦恼,不过正好,这个游戏的输家不会感到疼痛,只会输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看奇犽,他现在也很快乐不是吗。”
“规则很简单:从现在开始,不要对我说谎。”
“唔,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你可以尝试对我说谎,但不要被我发现,否则我就拿走你的一样东西……嘘、嘘,没关系的,我爱你……就像电视里的节目,圣诞节吃姜饼小人,是先吃手还是先吃腿呢?下一次该吃掉哪里呢?哈哈,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切掉塔塔的手和腿呢,就像我说的,不会让你疼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怎么发抖了?很期待么?……”
他亲了她一下:“真可爱。”
他的嘴唇冰凉。
“我知道不是你让他们来的,很不错,塔塔,没有说谎呢。
“真是个乖孩子。”
“我会给你奖励的。”
他的头开始往下,拨开重重叠叠的外衣,停在她的胸脯上,应和着心跳声一下一下轻吻着它。她的皮肤温热,而他全然痴迷于此,仿佛那一点蓓蕾正向外沁出蜜糖。
黑暗里,只剩了轻柔的水声。
…………
季节从噩梦中惊醒,她的胃在抽搐,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知何时,她坐在一颗树下睡着了。
距离幻影旅团来山里做客已经过去了五天了,枯枯戮山开始步入深秋。自从和伊尔迷·揍敌客立下了那个“吃掉说谎的人”的约定,她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黑眼圈都出来了。奇犽看见她之后大惊失色:“你也熬夜玩galgame?”气得季节给了他好几拳,于是他连忙改口:“我说错了!是乙女游戏!”
好吧,伊尔迷·揍敌客没骗人,奇犽现在确实很快乐。
醒来后,季节靠着树缓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第六感,她忽然抬起头。
不远处的树下,一个人正站在那里注视着她,那孩子生着小小的苍白的脸,身穿紫色的樱花和服。
“柯特?”季节咳嗽了下,“怎么了?有事么?”
“哥哥要找你。”他说。像是旧时代的日本华族少女,他的嗓音也是纤细的。
“伊尔迷·揍敌客?他有说为什么找我吗?”
“……”这孩子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季节不得不投降,“他在哪里?我马上就去。”
“跟着我。”
柯特·揍敌客转身,向着林子的深处走去。
季节收拾好了手边的日记,追上了他。
这孩子走起路来也无声无息的,而且和服的裙摆这么窄,他居然行动自如,也真是个奇迹。说起来,她一直觉得在这个压抑得和东亚双教师家庭差不多的家族里和伊尔迷·揍敌客最像的孩子就是他了,如果说大少爷是成熟版的厉鬼,偶尔会狂笑着索人性命,那五少爷就是幼小版的怨鬼,还处在只会阴森森盯人的阶段。
打住啊!不要再发展下去了!谁来救救巴托奇亚共和国的花朵!
翻开揍敌客家谱一查,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我要杀人”四个字,定睛一看,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先从自己人杀起”……
季·树人·节正胡思乱想,忽地听见柯特·揍敌客幽幽地笑了一声。那孩子停下了脚步,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说:
“看呀。”
她一看之下,惊骇地连连退后了三步。
秋天原来也能有这么多飞虫,它们嗡嗡地叫着,聚在一起从尸体上狂饮食飨。那尸体的手和头被钉在树上,血已经凝固了,树干上只留下了一条条的黑色痕迹。他的金发本来很浅,亮白的颜色,现在沾了血,低垂着,结块成了几团暗色的杂草。
伊尔迷·揍敌客坐在树下。
他浑身上下倒是干干净净。
“喔,你来了,塔塔,”他说,“已经结束了,我又一次杀了他。”
季节本来没敢细看这具尸体,听了他的话,天灵盖直窜出了一股凉气:“等下,他是?”
“一个需要清理的垃圾。”伊尔迷·揍敌客自然地接过话来。
与此同时,季节认出来了,这是之前欺负早纪的训练官。
明明前几天还活着。甚至她还想再去挑战他一次,但现在,他已经成了一具不能动的尸体。虽然她确实不怎么喜欢他,但是他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你们揍敌客家滥用私刑!你爹的!我要去告你们!
又是一丝隐约的反胃感涌上喉头。
季节努力维持着表情:
“发生了什么,他犯了什么错吗?怎么就被处死了?我还和他约好了这周再打一架……”
“和他打架?为什么?你认为我的训练强度不够么?”
“不不不不不,够了,真的够了——但我也不是纯粹的要打架,更多的是为了、呃,尊严?”
伊尔迷·揍敌客歪了歪脸,似乎有些困惑。
“类似于……我们都是平等的人,所以才要打一架?”
季节试图解释清楚,“就像他可以尊重我,也可以不尊重我,我也可以尊重他,或者蔑视他,但这不是身份地位的事,无论乞丐还是首相都有权这么做,因为这只在于人对另一个人的人格的认可……”
秋日的阳光照亮了伊尔迷·揍敌客的皮肤,他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托着下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讲话。
心头一动,某块久远的时钟往回转了好几圈,季节想,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但她拨不开记忆灰色的迷雾,只记得好像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她在说,他在听,或者说“似乎在听”,但他其实只是发呆而已。
她仿佛真的努力过了,努力了许多次、许多次,试图告诉他,她磨不短的,他从不该把她塞进来。
……如果他真的听了,那有多好啊。
她和伊尔迷·揍敌客似乎一直沿着莫比乌斯环徘徊往复,他们被某种差异性吸引着互相靠近,但又因为某种相似性而排斥远离。
就像宿命,就像谶言,一个闭眼可及的幻觉,她忽然有些厌倦,那一次的恶心感似乎变成了后遗症永远留在了胃里,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要说什么。
“多此一举,”伊尔迷·揍敌客说,“管家和主人从来就不平等,你还是没学会,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季节沉默下来。
他却理所当然地说:“过来,塔塔,坐我旁边。”
柯特不知何时离开了,树下的蝇虫疯叫,尸体的脸皮在慢慢泛青变黑。她和伊尔迷·揍敌客一起坐在暖融融的草地上,他难得的平静,和她说着话: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尤其是现在。我们之间的任何一点时间都不该被浪费掉,偏偏有人一定要插一脚进来,真是叫让人生气……这么一看,最有效率的选择或许是杀了所有人。可惜这个平衡不符合规则,那这样吧,正好你也需要学一节尊卑的课程,就由你来决定如何?你认为留下几个人合适呢,塔塔?”
季节本想问他想要杀谁,一抬头,看见了那具垂着头的尸体,越发沉默了。
她想起了早纪说的,最近身边的见习管家消失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都去哪了呢?什么叫做尊卑的课程呢?她又有什么决定权呢?……他又有什么决定权呢。
“我认为所有人都不该死,”季节轻声说,“除了你,因为你是个疯子。”
她无疑也疯了,敢和他如此说话。
……如果他真的听了,那有多好啊。
那他一定能看清她所看清的,毕竟他们是如此相似;而他和她唯一所能看清的,就是他们如此相反。命运总爱和人类开玩笑,好在伊尔迷·揍敌客很聪明,聪明的人都知道不要和一个玩笑揪着不放。那就松开她吧,把她丢出去也行,最好想尽办法离得她远远的。人类无论如何不该往胸腔里塞入一根过长的肋骨,因为它总有一天会刺穿你的肺。
只要他真的听了。
而不是一直笑、一直笑,然后对她说:“很厉害呢塔塔,你远比奇犽会玩这个游戏……唔,我该给你奖励的,是不是?”
只要他真的听了。
“我是认真的。”季节说。
“我知道。”
伊尔迷·揍敌客又开始亲吻她,一路向下,直达那隐秘的核心,“我知道。你没有说谎。”
那一刻,季节几乎想笑。
真好笑啊,她想,太好笑了。
果然。
上帝总是很幽默。
它最爱的,就是在瞎子面前反复摆弄命运,在聋子耳边一遍遍述说真理。
…………
“……”奇犽的表情恍惚。
“……”早纪虽然没有说话,但不难看出她的目光也在游移。
“……”海莉的笑容已经绷不住了。
而季节,编了个草帽给自己戴着,正举着一个写着“揍敌客管家解放阵线”的牌子,给他们一本正经地讲解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啊不对,见习渗透正式,瓦解揍家极权的中心思想。
说到这儿,奇犽举手提出了意见:“等下,我好像也姓揍。”
季节大手一挥:“你和恩Ο斯坐一桌。”
奇犽颤抖地放下了手。
“所以,你是说,我大哥忽然决定要把所有管家都杀了,而你不认同这种行为,决定发动管家们一起反抗。而你的策略是先发动见习管家们,再由见习管家们逐渐说服比较熟悉的正式管家,因为正式管家们待得更久,被洗脑的更深。而且先发动见习管家的原因是他们人数更多,武装力量更大,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吓的,小猫在一夜之间超越了8岁孩童的理解能力,逻辑清晰完整无误地复述了一遍她的计划。
“是的,大家对此还有什么意见吗?”季节一脸严肃。
大家,其实也就只有奇犽、早纪、海莉三个人,面面相觑。
“当然——当然有很多问题啊卧槽!”奇犽连粗话都爆出来了,“不是,我大哥为什么要杀了所有人?他疯了吗他?”
“他早就疯了。”季节回答。
“……”小猫呛了下,大概是反驳不能,又换了个问题,“那我爸呢?老爸不可能允许他乱来的!烧这么多尸体多浪费钱啊!”
“你爹是个人机。”季节说。
奇犽惊呆了。
“……你爹、不我爹……爹的,算了,不是!等下!其实前面这俩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所谓的‘见习管家武装力量更大’根本不可能啊!你想得也太好了,就这群人,只要我爹一个就能把他们全杀了,杀完了还能抽空吃个下午茶呢。”
这下季节沉默了。
好像抓住了她的致命缺点,奇犽穷追猛打:“醒醒,你怎么了?现在把这个怪牌子砸了我大哥说不定还能对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还能怎么办呢?你们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啊,”季节说,“这样也是死,那样也是死,还不如死得好看点。”
奇犽愣住了。
“哎呀!伊塔小姐说得对,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海莉迅速站了起来。
她拉住了季节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起来我刚做了小蛋糕,伊塔小姐要不要吃呀?斗争也要先吃饱对不对?我们先吃甜点,然后就从、呃,那个叫、基层干起!”
“要的。我要吃小蛋糕。”季节小声说。
“好好好,草莓味的对吗?我今天还放了果酱哦——”
早纪忽然站了起来。
她抬起头,无比认真地说:“我会用生命拦住家主大人的。”
海莉的笑容停滞了一下。
“我……我……”
奇犽好像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左看右看,声音渐渐虚弱了下去,“你们怎么忽然这样啊……好吧!好吧好吧!我认了还不行吗?我也会拦住我爹的,他总不能把我一起杀了吧?”
“谢谢。”许久,季节说。
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轻声说:“谢谢你们,我的朋友。”
“……啊!可恶!你怎么忽然说这个!犯规!”小猫大叫,他的耳朵尖又红了。
早纪呆了呆,慢慢凑了过来,握住了她的袖子。
海莉的神色很复杂,许久,她才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覆在季节的手背上。很快,其他人也有模有样地照做了,阳光下,四只手交叠在一起。
就这样,揍敌客管家解放阵线光荣地成立了。
……
红星照耀枯枯戮山的大地上!(不是)
……
又是1w字!虽然隔了很久,但这可是一万字啊(心虚,目移
实在是最近太忙了(虽然不忙的时候好像也没写)(划掉)
人类……到底为什么要找工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3章 西西弗斯之梦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