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无事生非 第118章 054

上次来鲸鱼岛的时候，多洛丽丝还没有这种感觉。上次来的时候她心里装满了事情，根本无暇关心周围的环境。但这次不一样，她现在感觉好像终于卸下了一直压在肩头的重担，轻松得像是走在云端，周围的景色也应接不暇地闯入眼帘。她现在就像是白内障患者终于做了摘除手术，或者重度近视患者终于配了副合适的镜子，眼睛和头脑都变得明晰了起来。

仔细想想，上次来也不过是一两年前的事。那时她甚至没能注意到鲸鱼岛的气候。除了个别阴雨天气，这里大多数时候是晴空万里。海水和天空的蓝都像是画作里才会出现的颜色。据说水温越低的地方颜色越蓝，但鲸鱼岛沙滩附近的海水却是温暖的，这也是得益于这个季节从南边涌上来的暖流。站在高耸的崖边就能清楚地看见，暖流经过的地方海水颜色变浅，到处泛着牡蛎壳的色彩，层层叠叠，美得不似这个世界。

即便是阴雨天也别有一番风味。如果风浪够大，厚厚的云层和灰色的水体浑然一体，岸边卷起的巨浪总要冲走一两艘船只。呼啸的海风吹遍小岛的每一个角落，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和渔站的底柱，滚滚雷鸣彷如史前巨兽的低吟。入夜之后，岛上的建筑物都会随着暴风雨的节奏呜咽，海风一股股地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窜进来，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藻类的气味，偶尔还能听到鲸鱼的歌声。

岛屿看似孤立，却与整片大陆相连。而人类生活的这座巨大的孤岛，也与外面那广袤而神奇的世界联系在一起，无论怎样切割也无法让它们真正彼此分离。

米特知道多洛丽丝就是小杰的妈妈之后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随后她就开始对着空气生气，其实应该是在对金生气，她怎么也想不到金居然能渣到这个程度，居然连未成年少女都能下得去手……

在米特要求下，不光小杰接收起了函授学校的教育，多洛丽丝也被要求继续学习。但米特在发现多洛丽丝的学习水平远超高中水平之后就没再强求，现在则变成了多洛丽丝和米特一起监督小杰的学习生活，小杰顿时苦不堪言。

奇犽也会时不时地和亚路嘉打视频电话过来。他们正在世界各地旅行，会在电话里把遇到的趣事都讲给小杰听。小杰就像是个普通的苦逼学生一样，写完作业才能通电话，但他从来没在电话里抱怨过自己的学习生涯有多么艰难，而是兴致勃勃地听着奇犽他们的旅途故事，还时不时地插嘴评论一番，虽然最后总会演变成小杰和奇犽的日常争吵。

后来奇犽从纳尼加那里得知她和多洛丽丝以前就认识大吃一惊，说道这个，他们四个还煞有其事地聚在一起讨论过黑暗大陆的事情。当时比杨德刚刚在电视上露面，宣称自己是前猎人协会会长尼特罗的儿子，还说了要征集各路勇士一起勇闯黑暗大陆。此时此刻，生活在鲸鱼岛，多洛丽丝总觉得外界的新闻都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她也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有关“黑鲸”的新闻，卡金国制造的黑鲸可以容纳二十万人，这样的船将在一年内增加二十艘，五年内就能将一亿人运往黑暗大陆。

奇犽知道纳尼加是从黑暗大陆来的，于是就想问多洛丽丝，如果亚路嘉也去黑暗大陆的话，纳尼加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多洛丽丝告诉了他们关于鲁鲁卡遗迹的事情。纳尼加当时是被关在遗迹里面，谁也不知道她最初是怎么到那里去的，她本人似乎也已经对这件事记忆全无，所以能不能“回家”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总而言之，多洛丽丝自觉在鲸鱼岛上的生活十分令人愉快。她在米特的店里帮忙，偶尔也会出海去捕鱼。这片海域生活着数不胜数的食用鱼类，偶尔还能看到从更北边飘过来的帆水母。这种水母身上有着船帆样的旗子，让它们能够在大海里乘风而行，透明的身体里有一颗燃烧的心脏。成千上万只水母在海洋里飘荡，就像群星落在了海里。夜晚时这种对比则更明显，深海中各种发光的生物上浮，和头顶璀璨的银河呼应，天上的宇宙与地上的宇宙仿佛融为一体，星云卷动。

和茉莉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多洛丽丝因为记忆尚未全部恢复，内心总被一种难以平息的焦躁所驱使。但如今在鲸鱼岛上的日子让她觉得这种躁动已经被海风吹散了。一开始她也担心过，自己会不会很难融入小杰的家庭，但是如今她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成为了家里的一员。米特和她的妈妈完全不把她当作外人，倒是偶尔会给多洛丽丝一种她在被人照顾的感觉。就好像她不是小杰的妈妈，而是姐姐一样。一开始她还为此头疼过一段时间，也找米特仔细谈过这个问题，奈何米特对她那些“时间线”和“人工智能”的说法一概不信，只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久而久之多洛丽丝也就放弃了说服米特。毕竟，现在这样的生活也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以前她总觉得没有归属感，好像哪里都不是家。只能在外面不断漂泊。但现在她突然觉得，把鲸鱼岛当成自己的家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故乡不一定非要是你出生的地方……

她想到。

变化是在小杰某天突然发现自己不能使用念能力的时候开始的。他怎么也没法把“气”集中起来，甚至很难再感受到气的流动。

那天多洛丽丝正好出去到森林里找些能吃的菌类，米特也在忙着日常的工作。小杰打了电话给金，金和他在电话上聊了聊。金说他记得在世界树的时候，小杰身上是有“气”的，既然现在消失了，可能就代表他恢复成了普通人，或者是变得“看不见气”了。

小杰也表示，如果打败彼特的代价就是永远无法使用念力的话，他也能坦然接受。

多洛丽丝回来后，试着用“大天使的呼吸”治疗了一下小杰。她能看到小杰身上流动的“气”，但小杰却还是没有感觉。后来他们又尝试了几种办法，都不奏效。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即使没有念能力，小杰也有她跟着，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更何况，小杰就算没有念能力也能应对大部分的危险情况）。如果他就这样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她也没什么意见。

当然，她光是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这个孩子是不可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的。

最出乎她意料的是，金第二天就出现在了鲸鱼岛。当他早上按响门铃，米特出去接应的时候，手里的咖啡杯都掉在了地上（幸好杯子没有砸坏）。米特先是愣了半天，然后用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嗓音喊出了他的名字。接下来“啪”的一声到底是什么，早饭的时候多洛丽丝从金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里推测了出来。

米特不和金说话，看见他就转身走开，搞得金十分尴尬，只能找小杰聊聊天。但是小杰白天还要上函授学校，而且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想一直陪着金聊天。多洛丽丝能想到的最诡异的情况出现了：金·富力士回到自己家里，竟然像个外人一样尴尬又无所适从。她有趣地看着金一次次找米特谈话却无功违反，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在经历过登船之前的那次离别之后，金在面对多洛丽丝时的态度也是万般不自在。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那天晚饭时的饭桌是最精彩的：一边是拒绝和金交流的米特，把金当作空气，开心地跟多洛丽丝攀谈起改装店面的事情；一边是笑眯眯地和大家一起吃饭的米特的妈妈，仿佛现在这个场景是世界上最其乐融融的家庭聚餐；一边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小杰，睁着一双大眼睛，头顶上挂着汗滴，但还是强迫自己笑着正常吃饭；一边等着看好戏的多洛丽丝，时不时地向这位十多年没回过家的人投去揶揄的笑意……金被围困在中间，整个人都如坐针毡。

不得不说，现在的状况和金刚刚的经历简直是两个极端。不久前他还在比杨德的基地里意气风发，把帕里斯通从No.2的宝座上挤了下去，在探险队里树立了自己的权威，嚣张得一如既往。现在却憋屈得不行，仿佛他整个人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

好吧，他其实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他活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米特和多洛丽丝比帕里斯通还要棘手。他不能像买通探险队员一样买通她们，当然，彰显武力和炫耀博学也是绝对错误的选项。更不能像对帕里斯通一样当面揭穿她们内心的所思所想，如果他还想活久一点的话。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再回来看看。这么说也不对，其实他回来得还挺频繁的，但他只是从远处看看，看看她们生活得怎么样，从不主动露面。

但是现在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回来了。

这笔债拖到什么时候都是要还的。

那天晚上，金找到了多洛丽丝。

多洛丽丝早就在等他了，她拍了拍身边的那块石头，示意他坐下。

“这里真漂亮。”她坐在悬崖旁，晚风徐徐，携着海水的味道吹拂在她脸上。悬崖下面的大海变成了漆黑一片。今夜天空晴朗，月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温柔地落在多洛丽丝的发丝上。她的头发开始长长了，已经到了锁骨下面一点，这也意味着她身上残余的不死病已经几乎痊愈。“我很喜欢这里。”

“嗯。我也很喜欢。”金在多洛丽丝的身旁坐下，也望着大海的方向。他们两个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身后森林里昆虫的鸣声，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多洛丽丝。

“你是来做什么的呢？”她问金。

金看起来有些为难，他犹豫了一下自己的措辞。

“你想去黑暗大陆吗？”

多洛丽丝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看金，只见那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她居然罕见地在那里面瞥见了一抹不安。她以前只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过自信。

“我想去。”她顿了顿之后说，“但不是现在。”

金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问道：“那你还……喜欢我吗？”

这下多洛丽丝更意外了，她看着金，这次金没有看她，而是面朝着海的方向。她甚至感觉到了他肌肉的紧绷。他在紧张。

“当然喜欢了。”多洛丽丝笑了，她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他，安慰一下，而她实际上也这么做了。

金似乎更紧绷了。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拒绝你的求婚？”多洛丽丝调皮地问道。

金沉默地点了点头。

“因为——”她故意拖长了音。开什么玩笑，金·富力士这么紧张的样子可是千载难逢，她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一刻，“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金疑惑地看了看她。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她说，“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结过婚了。”

“我们结过了吗？”这下轮到金懵了。

“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不是结过婚吗？”多洛丽丝轻轻地说，“所以你和雷妮森应该算是婚内出轨吧？唔。我倒是可以不追究，我只希望能有平等待遇。”

“什么？”金更懵了。

“当然是我也得婚内出轨了。”

“什么？？”

“至于出轨的对象，其实我还没有想好。但世界上这么多人呢，总有一天能被我遇到合适的出轨对象吧。要不，你给我推荐一个？”

“……什么？？？”

熟知多洛丽丝的金知道，她此时是认真的。于是他不禁自问，他到底为什么要来鲸鱼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