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创作结束之后,玛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掏出她的手机,向我询问电话号码。
若是普通职场、普通前辈,我会把这认作交友信号,但实际上玛奇只是需要记录我的联系方式,她是旅团的联络员,负责替团长传达指令、召集团员。
可能是个别人,也可能是所有人。
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情还要设置专岗专员,可见旅团聚集并非常态,活动时间以外团长与团员之间、团员彼此之间的联系或许也并不紧密。
而且库洛洛真的很会偷懒。
我不动声色地暗中揣测,抽着凉气支起身体,努力为崭新的“友谊”战胜皮肉之苦,下一秒又龇牙咧嘴地落回去,垦求玛奇把我先前搁在书桌上的包递给我。
玛奇拿来我的小包,打量我的目光让我想起库洛洛,都像是在鉴定某种前所未见的奇异生物。
“抱歉,新人如此没用,让你见笑了。”
我羞涩地说,从包里摸出纸帕擦了擦脸,而后翻出手机,给玛奇看屏幕上的无卡标识。
“因为决定开启新的人生,所以把手机卡处理掉了。”
玛奇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对我的过去未来兴趣全无,只留下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让我办好新卡之后记得联系她。
我逐一记下,请她放心,接着主动与她告别。
但玛奇临走时又停了一下,张口报来一串天文数字,像菜单一样罗列出各个人类肢体,听在耳里鲜血淋漓,让我对她也肃然起敬。
卧虎藏龙幻影旅团,没想到这位沉默寡言的联络员竟然还是一个能够修复残肢的神奇奶妈。
“断头别找我,其他部位视情况而定,看在你挺有趣的份上可以给你打点折。”
我受宠若惊,立刻接道:“很荣幸取悦了您,现在就请帮帮我吧求你了!”
说着我扭过手臂,艰难地指了指我暴露在外的后腰与半扇屁股。
玛奇这次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自己忍忍吧。”
说完绝情而去。
等到完全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我才收起略显浮夸的表情,把擦过脸后五彩斑斓的纸帕对折了一下,铺在枕头上,整张脸埋入其间。
旅团与神父关系匪浅,即便只是短暂停留也受到好生招待,这间不知原主是谁的卧室今夜限定只属于我,不必担心再有人来。
我抱着枕头为自己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开始复盘今日所见所得。
如果要给我的表现打分,满分十分大概可以打个七分,保住性命已经足够及格,多出一分奖励给与团员相处还算顺利的良好开端,或许未获信任,至少没有招来反感和更多怀疑。
往后该如何行事则需要仔细考量。
为了阻止七年后的楼主战,除了杀死参战双方——也就是库洛洛或那个西索·莫罗以外,并非没有其他选择,譬如炸掉天空竞技场也可以。
显而易见,二者相较之下只有离谱和更离谱,全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这次倒回足够久远,有充足的时间让我徐徐图之,落点在库洛洛这边并且恰逢旅团全员到齐,也说明契机正在此处,我的能力从不会误判。
因此现阶段应该把获取旅团信任放在首位,彻底成为蜘蛛的手足,之后再伺机寻找能够刺杀库洛洛并且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同时近距离探查楼主战成因,多做几手准备。
大不了死到临头抱着库洛洛的大腿,求他和西索改日再战。
这么一想,未来也不是毫无希望。
于是我彻底放松身心,反而倍感疲惫。
后腰依然在隐隐作痛,充其量只是表皮损伤,并不如我演给玛奇看的那样难以忍受,念能力者身体素质卓越,即便处在强化系正对角,玛奇宣布完工之后我就关闭精孔,伤口在『绝』的作用下已经开始修复,最多两天就能痊愈。
但今晚是别想好好睡觉了。
一动不动地趴到半夜,伤口已经基本不影响行动,我下床穿好衣服和鞋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不同于日夜喧嚣的大都市,夜晚的流星街非常平静,生物要么沉睡,要么蛰伏,教堂里的神职人员也都在晚祷告后投入各自信仰的神明怀中安然入眠。
墙壁上留有夜灯,只够照亮方寸,我没有使出我那丢人现眼的『圆』,而是就着昏暗的灯光慢慢往前走,想要寻找这座教堂的厨房。
人类不吃不喝一天也无大碍,但这有违我对健康生活的追求,何况十八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是一顿饿都挨不住。
途中有团员听到动静张开『圆』或开门查看,除了野人窝金的鼾声快要掀翻屋顶,其他人都还保持清醒,夜生活堪称丰富,有人在打牌,有人在擦枪,有人在保养刀具,还有人在玩电子游戏。
我可怜巴巴地向遇到的每一个团员讨要食物,惨遭嫌弃,最后只有派克·诺达冷着脸塞给我一块饼干,并为我指明厨房的方向。
她可真是人美心善,我甜甜地致以道谢和赞美,一口一个姐姐喊得派克直接关门落锁。
一定是害羞了,这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在派克的热心帮助下总算如愿以偿找到厨房,流星街人没有剩饭的习惯,我只能自力更生。
吃饱喝足、并且很有素质地洗刷干净,我又走出教堂闲逛消食。
教堂后面有一个墓园,十分常见的配置,月光铺洒在成排的墓碑之上,也映着其中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他们都一样沉默而宁静。
那身装扮实在太有辨识度,我脚下一转,准备悄悄离开,不去打扰任何活人和死者。
结果没能成功,唯一的活人突然转头看来,月光下的面容仿佛具有未知的魔力,让我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
“团长,晚上好,你也没睡啊?”
无端有种加班摸鱼被领导抓包的错觉,我硬着头皮问候,只能没话找话。
和库洛洛这种人独处其实很有压力,说话做事都要慎之又慎,尤其我正心怀鬼胎,难免做贼心虚,而短期内想要取他性命也不切实际。
不靠能力投机取巧,以我本人的硬件实力在他手下走不过一回合。
都怪美色误人,他的气质和长相正好是我最喜欢的类型,但我哪有本事去爱(杀)他啊?
库洛洛不在乎我半真半假的局促与懊恼,目光重新转回原处,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墓碑。
露天墓园风吹日晒、雨打霜落,尽数在石质碑面落下痕迹,其主人名为莎拉莎,显然是位女性,从生卒年份来看属于年幼夭折,恰好在流星街频繁遭受外人入侵的那些年,居民像牲畜一样被肆意捕猎、贩卖和杀害。
那时我尚且年幼,居住在中部地区因而未曾遇险,我的养育者也一直禁止我接近外围,哪怕我难得撒娇想去看少儿话剧表演她也无动于衷。
耸人听闻的罪行与恶事只在大人们的杂谈中知晓一二,仇恨的种子于那时就已扎根,他们说流星街人不被外面当作人,可外面的人看起来更不像是人。
殉法者和“以血还血”的法则应运而生,流星街不可避免地走上一条扭曲之路,就像水滴汇入大海,全民一心同体地守卫与复仇。
然而无人可以指责,因为此地早已被世界放逐。
再结合幻影旅团出现的时间,面前之人必然在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有人说流星街诞生了弥赛亚,那个“救世主”会是库洛洛吗?
若不是亲眼见到他在夜半无人时独自缅怀死者,很难将他与典籍里背负沉重、自我牺牲的殉道者联系在一起。
我承认自己非功利性地开始对他产生探索欲。
“这就是那个女孩吧?”
我又问道,库洛洛还是一言不发,答案却在他脸上不言而喻。
蜘蛛也并非没血没泪,只是谁也看不见。
而我与他截然相反。
捂着后腰慢慢蹲在墓碑前,我抬手摘下随风而落的枯叶与细枝,库洛洛只会站在旁边看,清理墓碑的事是半点也不做。
最后用手指抹掉阴刻名字上的薄尘,我温柔地笑起来,对躺在下面长达十年的女孩说:“你好啊,莎拉莎,初次见面,我是莫妮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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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