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犽懊恼地咂了咂嘴,瞪着猫眼正要反驳——
“哗啦啦啦……”
窗外,酝酿已久的春雨倾盆而下,雨点密密匝匝地敲打着屋顶和门窗。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迎春庆典近在眼前了。
芙蕾雅点了一支蜡烛。烛光在渐渐暗下来的室内柔软摇曳。
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我和亚伦是在去年迎春庆典上相遇的……”
那颗葱郁的大榕树伴着雨滴渐渐融化。
春雨还在下个不停。
芙蕾雅独自坐在大榕树下,望着不远处围着神树载歌载舞的村民们。除了老人与孩子,大多数村民都打着赤膊——他们正欣然接受大自然的赐福。
沿途山路上挂满了灯笼形状的电灯,这是朴实的贝尔沃德居民出于安全考量,对科技少有的妥协。
雨水落在树叶与石灰台阶上,被暖黄的灯光点亮,夜色晶莹。
“你也觉得吵吗?”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夹着奇怪的口音。
芙蕾雅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一个穿着深灰色斗篷,戴着兜帽的男子不知何时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巨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厚重的围巾严实地裹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嗯……”她局促地点点头,“比起和人相处,我更喜欢自然和动物。”
“我也是,”男人低声说,抬头望向远方。
浓密的树冠将两人裹在身下,隔绝了雨幕。
“先生,你是外乡人吗?我从没见过你。”芙蕾雅好奇地问,他不论是穿着还是举止,与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就像她一样。
“叫我亚伦就好,”他吐字生涩,“芙蕾雅小姐,我只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旅行者,喜欢追踪研究动物。”
“你目前在追踪什么种群呢,亚伦?”她的眼睛越发明亮。
“很多,蓬盾金丝雀、德索斯鬃狼、脱拉爱蒙,还有……巴卡达狸。”
“巴卡达狸?”芙蕾雅越发惊喜,“你是怎么做到的?它们极其排外,这方面的研究空白实在是太多了!。”
亚伦笑了笑,“没什么,只要技巧够高明,没什么不可能。不过——”他扭头望着她翡翠般的绿眼睛,“我第一次见人不反感巴卡达狸,毕竟它们生性狡诈,喜爱欺骗人类。”
“用‘狡诈’这个词是不公平的。”她摇头,“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习性。人类还会捕猎,从老虎狮子到野兔飞禽,打不过就用武器,如果换位思考,人类生性也凶残狡诈得很呢。”
亚伦愉悦地眯起眼睛,“不错,人类也一样。”
“那么亚伦,”芙蕾雅向他身边挪过去一点,“可以和我讲讲你的见闻吗?”男人身上有一股山野的气息,她偷偷深吸了吸鼻子。
“好,那就从蓬盾金丝雀说起……”
直至深夜,庆典人群零星散去,两人如梦初醒。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亚伦起身走向密林。
芙蕾雅也连忙起身,慌忙抓住他的大衣下摆,“我们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吗?”
“……对不起。”亚伦灰蓝色的眼睛流连在她的鬓边。
“好吧……”芙蕾雅垂头丧气,“那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男人沉吟片刻,“一个月后,这颗树下。”
芙蕾雅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就说定了!我们拉钩!”
不顾亚伦的僵硬,她握住他粗糙的大手,用力地在他拇指上盖了个章,“你被我标记了哦。”望着他怔愣的眼睛,她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俏皮一笑,“开玩笑的。”
他将帽檐又拉低几分,逃似得钻进了灌木中。
日子在期待中格外漫长。日盼夜盼,终于到了约定的日期。
太阳还没升起,芙蕾雅已经起床,对着衣柜里的裙子犯了难。她拿来一件件在身上来回比划,最终选了条粉蓝色的——与他的瞳孔颜色正相配。
她小心翼翼地抿了口新买的胭脂,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太艳了,又匆匆擦掉。
赶在完全天亮之前,她提着自制的小点心与果汁,一路小跑到大榕树下。
今天会是晴朗的一天。迎着初生的朝阳,她笑着想。
然而,日出,日中,又日落,没有人来。
冷风吹得她直哆嗦。芙蕾雅看了看手表,零点已过。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远处黑暗中倒是有数不清的莹绿兽瞳虎视眈眈。
“又不是童话,怎么会有午夜奇迹呢。”她喃喃,抱着凉透的食盒失魂落魄地下了山。
回到村中,往常日落而息的村子此刻竟灯火通明。
护士德纳行色匆匆,差点不慎与芙蕾雅撞个满怀。
“发生什么事了?”她连忙问。
德纳没停下脚步,“路上说。”
她跟在他身后,一起赶往诊所。
“今天有名外乡人遭遇野兽袭击,谢伊和宽为救人受了重伤还没救回来,人手不够我得去支援。”德纳气喘吁吁,脚下又快了几分。
“怎么会!”芙蕾雅瞬间脸色惨白,“那个外乡人还活着吗?谢伊和宽一定不能有事!”
“外乡人我不知道,你自己到那看吧。”
心神不宁间,脚步太过慌张,芙蕾雅被裙子绊了一跤,糕点茶杯碎了一地,手肘上碴满了碎茬,火辣辣的疼。她却顾不上,抱起裙摆跌跌撞撞地向诊所奔去。
现场一片混乱,村中几十户人家,沾亲带故,因此几乎所有村民都挤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
露莎眼睛已经肿成了果核,见芙蕾雅赶来,她抓住芙蕾雅的袖子小声抽噎,“姐姐,我爸爸和宽叔叔被鬃狼咬伤了,还能活下来吗?”
“能,一定能。”她蹲下将露莎搂紧怀,声音坚定,“宽和你爸爸都是了不起的战士,区区鬃狼奈何不了他们,放心。”
手术室的灯亮了一夜,拂晓时刻终于熄灭。
芙蕾雅靠在长椅上搂着露莎睡了一夜,朦胧间被人们的欢呼声惊醒。
“得救了!谢伊和宽得救了!”
人们纷纷将医生抬起,不断抛到空中。
她笑着晃醒露莎:“快醒醒!你爸爸和宽没事了!”
她们手拉手跑到病床前。
宽还在昏迷,谢伊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但精神不错。露莎伏在母亲怀中终于放声大哭。
一家三口温情了许久,芙蕾雅尴尬地站在角落,双手在身后绞紧了衣裙。
“芙蕾雅,谢谢你照看露莎。”谢伊声音虚弱却温和,“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她羞愧地低下头,小声回答:“哪里,举手之劳罢了,你和宽没事真是万幸……”她的指甲深深扣进手背,“你们救下的那个外乡人长什么样子,他还活着吗?”
“那个人,”谢伊吃痛地扶住额头,“相貌我记不起来了,但你放心,我和宽拖住了狼群,他顺利逃走了。”
芙蕾雅双腿一软,如果不是背靠墙壁,她大概早已经跌在地上了。
暗暗舒了口气,她分别朝谢伊和宽深深鞠躬,默默退出了房门。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芙蕾雅捂着依旧狂跳的心口,踉跄着回到家沉沉睡去。
“我一直在等他。”芙蕾雅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目光从那颗榕树收回。
她的指腹不断摩挲着杯壁,“我承认我有私心,想再见他一面,但他一定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
“知道了,我会去找的。”奇犽将果汁一饮而尽,正要起身,却望见雨还未停。
余光偷偷瞄了眼罗西,他将杯子往前一推,“再来一杯,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细节。”
芙蕾雅为他蓄满果汁,转头望向榕树,“我和亚伦是在去年迎春庆典上相遇的……”
奇犽耐着性子又听了一遍两人的相遇,窗外的雨终于停了。
“滴——”
比斯吉发来通讯:“怎么还没回来集合?”
罗西一愣,她光顾着甩掉奇犽,早就忘了这回事。
“我们已经在任务点了,你们不如直接过来。”奇犽仰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提议。
“……那你俩玩吧,我和小杰去找不老泉的眼泪。”
“谁跟他——”罗西立马抗议。
还没等她说完,比斯吉已经利索地挂了通信。
她无奈地揉揉额角,起身前往村东哨所。身后的猫尾巴还在晃来晃去,她权当看不见。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雨后泥泞的土路上。
一匹无主的骏马擦着两人飞驰而过,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
罗西正要起跳,身体却陡然一轻。刹那间,一双手环上她的腰肢,抱起她轻轻往后一带。
她不由得撑住他的肩膀,低头撞进那双湛蓝的眸子,“你……”
谁让你是个笨蛋、淋坏了拖我后腿怎么办、回去后比斯吉肯定会找我麻烦——罗西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的说辞。
事实上,这些话也已经到了奇犽嘴边。
可他反悔了。
两人此刻真真切切地拥抱在一起,隔着微湿的衣物也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怀抱里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单薄和冰凉。他的胸膛甚至能贴到她瘦得硌人的肋骨。
太轻了,仿佛不存在一般。
眼眶酸酸的,所有的尖牙利齿都被堵了回去。
他抬头望进罗西漆黑的眼眸,那里此时此刻盛满了迷茫。
喉结轻轻滚动,他低声祈求道:“我们……不吵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