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望进这双好像很真诚的眼睛,忽然想起侠客说的苦修带。
实际画面比想象有冲击力得多。她在恍什么神,真的不难猜。
原来这根布满倒钩的带子不知不觉已经沿着他的鬓角钻进了他的头颅,捆住了他的大脑。
他知道这种结构:越去思考,倒钩越深;越想说清,陷得越紧。最稳妥的做法,是和它并行,而不是对抗。
但是拜托。
谁做得到?
库洛洛发问,“你的‘梦’里,尸体算人还是物品?”
话题跳跃性太大,伊洛丝迷迷瞪瞪的,“啊?”
“你的能力。”库洛洛说。
“算人吧。”
“噢……”他有点遗憾,“好吧。”
伊洛丝突然伸出手,指节轻轻抚蹭他的脸,金黄的阳光从窗帘间隙逃逸,她面庞上映着光,在他稍一低头就能碰到的位置。
“你在想什么呀?”
像种流程化的温柔,利于让秩序回归。
库洛洛回答:“我得狩猎一个能清理尸体消除痕迹的能力,老办法总是不保险。”
“……听起来不错。”她沉默了片刻,“你想替我报仇吗?其实我能处理好。”
库洛洛看着她,“嗯。上次答应我的,你记得的,对吧?”
她点头。
得到新线索,伊洛丝早就没心思想床笫之事。何况她对瑞亚实在没有一点意思。
触碰、靠近、换个更温和的语气,如果能放松对方的戒心,换来更清晰的回应,她不觉得有什么损伤,很多东西只是途径,要紧的成本不在皮肤上。
她只是恼火于瑞亚能做的这么过分,而她居然真的着了他的道。她的感官开始替她做决定,这让人耻辱又恐慌。
至于库洛洛……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又烦又累的,还是让你来了。”她开始觉得委屈,“结果你还凶得要命,我也没和你发脾气呀。这还不够?我不喜欢这样。”
“……”库洛洛的拇指按住她一激动就泛红的眼角,“我也不喜欢发脾气。”
伊洛丝的视线没能从他微蹙的眉上离开,她或许理解了让他发怒的言外之意。
少倾,她轻轻推开他的手,“怪我,我最近的状态很混乱。”
他的神经畅快地松弛了下来。
“本不应该牵连到你。”她的唇动了动,“我不该放任自己。库洛洛,你太痛苦了,完全没必要。”
“…………?”
伊洛丝躺回自己的枕头,避开了照着她的那道光。她抱住一点被子,侧过脸,“你可以要求重来,我也可以。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库洛洛无法从她平淡的表情中找见任何端倪。这人似乎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未着寸缕,和他躺在同个被窝。
“我对你有好感。”伊洛丝注视着他,“这种症状已经开始反弹我,你的痛苦开始影响我。可想而知线拉得越长,势能越强,疼得越厉害。和缥缈的‘坏结局’不一样,已经出现了实感,我不喜欢这种实感。显然你也是。”
她散开的头发乱糟糟的,仿佛还在迷糊,睡了一个好觉的皮肤盈润饱满,像颗无害的桃子。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可心的水果,总想把牙咬得很深,证明自己没在做梦,结果一下就被果核硌疼。
“对,我现在并不快乐,这是事实层面的,不是指控。”
库洛洛心里升腾起微妙的笑意,“对,线拉得越长,弹回来的力道会越大,但为什么要预设我们会一直痛苦?在解决掉我之前,我们可以试试解决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伊洛丝的声音很轻,却笃定。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其实你根本无法接受我身边有任何其他人,哪怕是侠客,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很多。”
伊洛丝皱起眉,“你认为你在用尽全力包容我,所以你的情绪一直像被拉紧的弦,稍有扰动就要崩断。说真的,你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吗?你早晚会想通。”
“你怕我想通?”库洛洛找见了她的诉求,“那么不如少贪心些?”
“不贪了。”伊洛丝说,“就做朋友。”
这种叫人无力到想抓狂的逃避,惹得他兴致勃勃。
“这很好解决。”库洛洛说,“我只是不开心,你抱抱我就会没事的。试一试呢?”
“我比你开心?”伊洛丝的眼神冷硬起来,“被算计的是我,被你凶的也是我,为什么还得我来哄你?”
“……”库洛洛一时甚至觉得很有道理。
伊洛丝的语速愈发快了:“完整诚实的我根本不能让你满意,甚至信任,遑论开心。我早就说过,你追求的是执念,不是我,对你来说我简直难以忍受。我不会逼你接受,你不必忍。”
倏忽竖起的刺将她的心思展露在他眼前。她好像总把事情想得很坏。
“我追求的是极致自虐。”库洛洛叹了口气,“我跑不了的,没什么好怕的。告诉你我是会难过的,就能把你吓成这样吗?”
伊洛丝闭上眼调整呼吸,努力压抑被激活的怒火,声线终于平稳了些:“我不想你难过。但现状不能让你满足,你再怎么逼我我也变不成你要的样子。何必?”
“我就是这样的人,库洛洛。”
见她眼睛缝又被气得挤出了泪花,冷漠的凶巴巴都变成娇蛮了,他只好不断把视线从两片唇上移到沉闷的家具上,“我明白。但我实在很好满足了。”
库洛洛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温声说:“你知道,侠客也许热衷于此,可我从不认为恋爱是必需品,脱离情的性更是看着都让人乏味。我喜欢描画未来,但想象里从没给‘爱人’留白。”
他顿了顿,“说起来有些好笑,再见到你我才意识到,这是因为我不愿意想起你。”
伊洛丝缓缓掀开眼帘。
“我不知道你离开四区后在做什么,但越来越明确的是那与我无关。我必须往前走。”
库洛洛的睫毛微垂,嘴角扬起,“也许你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是在向你寻求安慰,只是想说目前这种程度的忍耐,完全在接受范围。我们会互相适应,事情无法变糟。”
她眼前的人侧了眸,对上她的视线。
库洛洛的**向来十分明确,明明表情平和,可一双黑亮的瞳孔被她的倒影填得满满当当,边缘微微泛红,把他衬得像个要倾其所有的狂热赌徒。
透过这双眼睛,她兀地想起很多年前的雪夜,亮晶晶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在体温里融化成泪光似的水光。那时他正笑着安抚她。
此刻也是。
‘你冷静一点吧。’她想说。
不知是想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道歉。”
库洛洛一愣,嘴先动了,大概也是发自肺腑的,“……对不起。”
“不够。”
“我会给你报仇。”库洛洛转而说,“另外下次这种任务还是交给——”
他的脖颈猛地被搂低,她的嘴唇堵住了他的话。
“不许再凶我……你最好记牢……不会放过你……”
常识里知道,壁炉刚烧完的灰不会发光,但还留存着很高的温度。经微风一吹,未燃尽之物触及氧气便重又燃起,顺势点燃了其它可燃物。
热烈的火焰铺天盖地席卷,就像房间里突然变化的氛围。
库洛洛伸手揽过她。唇舌的热量很快融化掉时间,把委屈、烦躁、疲倦交换到对方口中,被纠缠的舌头粉碎掉,再咽下去,炼成别的养分。
他眯起一点眼睛看她。
哪怕,那颗果核可能还是硬的,现在含在嘴里的甜又可爱。
沉湎着胡闹一通,终于恢复神智准备洗漱出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她也是这时才想起来。
“为什么,有两支牙刷?”库洛洛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