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碎裂与重塑**
最初的几个月,是地狱。
御龙天的第一次尝试,以彻底的失败告终。被烧得通红的“响雷钢”在液压重锤下变形、开裂,最终碎成一堆无用的废铁。他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手臂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这具身体,连挥动一把普通的铁锤都感到吃力。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更深的黑暗中,奇牙正被铁链束缚在惩戒室的刑架上。高压电流毫无预兆地贯穿他的身体,每一次都让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收缩。□□上的折磨,远不及他脑海中的风暴。御龙天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回响。
“当你能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你想保护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跪在这里,任人宰割的时候,再来谈论这个词吧。”
朋友……保护……力量……这些词汇在他的意识里碰撞、碎裂,然后重组成一种全新的、冰冷的认知。他真正讨厌的,是自己的弱小。
两个被“现实”撕碎的少年,在枯枯戮山不同的角落,开始了各自的重塑。
锻造室内,御龙天放弃了对力量的强求,转而将全部的意念集中在每一次敲击的节奏、角度和力道上。当!清脆的敲击声在洞窟中回荡。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烧红的金属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瞬间蒸发。
第六个月,他终于锻造出了一把外形完美的剑。但在淬火的瞬间,剑身便布满了裂痕,应声碎裂。他明白了,常规的方法已经到了极限。他需要一个“核心”,一个“灵魂”。
他挑选了一块最大的、通体漆黑的未知金属,将其烧至白炽。然后,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用一把锋利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在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的,是如同墨汁一般粘稠的、纯粹的黑色液体。他将流淌着黑色血液的手掌,按在了那块白炽的金属上。
“滋——!!!”
浓重的黑烟冲天而起。剧痛从手掌传来,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御龙天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源于“暗”的、那仅存的一丝本源力量,正通过血液,疯狂地涌入金属之中。那块漆黑的金属开始“呼吸”。
他举起了铁锤。当!当!当!他的每一次敲击,都灌注了他的意志,他对“暗”的理解,以及他对飞坦那压抑在冷酷之下的、如火山般暴烈情感的记忆。
最后的淬火。他将烧红的剑身,缓缓刺入了一池特制的冷却液中。
他伸出手,从冷却液中取出了那把剑。通体漆黑,剑身布满如同血管般的暗红纹路,从剑柄到剑尖一体成型,散发着能割裂空间般的锋利感。
“就叫你……‘修罗’吧。”
话音落下,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在他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一双手接住了他。那双手很冷,指甲很长。伊尔迷抱着怀中轻得不可思议的身体,低头看着那把掉落在地的剑,那双一向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名为“费解”的情绪。
**第二至第三年:静默的对峙**
时间如同山间的雾气,无声无息地流淌。
御龙天从昏迷中醒来,身体的虚弱并未因锻造的完成而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他意识到,强行动用本源之力,让这具被“光”净化过的、脆弱的“容器”产生了更多的裂痕。他就像一个盛满了王水的玻璃瓶,任何剧烈的晃动都可能导致自身的崩溃。
他停止了锻造。接下来的两年,他几乎都在休息室的床上静坐。他不再向外寻求力量,而是向内探索。他将自己的意识沉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用“暗”的本源去安抚、修复这具人类的躯壳。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痛苦的过程,如同用一根根发丝去缝合破碎的星辰。他变得愈发沉默,整个人仿佛与锻造室的阴影融为一体。
而奇牙,早已离开了惩戒室。他不再被施以酷刑,而是被投入了更高强度的、没有尽头的训练。暗杀技巧、毒药耐性、情报搜集……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揍敌客家族百年积累的杀戮知识,然后沉默地、完美地去执行席巴和桀诺下达的每一个任务。
他不再提“朋友”,也不再反抗。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平静,那份属于孩童的天真被彻底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长辈们都感到心悸的早熟与高效。
兄弟间的交流完全断绝。但一种无形的对峙却在两人之间形成。
奇牙每次完成任务归来,都会路过那扇黑曜石大门。他能感觉到门后那股若有若无、却比整座枯枯戮山加起来还要沉重的气息。那气息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压在他的心头,成为他追求力量最根本的动力。他要变强,强到足以平视那座山,而不是永远仰望。
而锻造室内的御龙天,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奇牙的每一次成长。那股属于揍敌客的、凌厉的念,正变得越来越纯粹,越来越锋利。他对此感到满意。种子已经种下,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它长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第四年:远方的回响**
第四年的秋天,一个消息通过揍敌客家的情报网,传到了御龙天的耳中:幻影旅团的活动踪迹,出现在了巴托奇亚共和国的边境。
那一晚,御龙天三年来第一次走出了黑曜石大门。
他的出现,让整个主宅的空气都为之一凝。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衣,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看起来比三年前更加孱弱。但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管家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垂下头颅,不敢与他对视。
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离开了枯枯戮山。没有人敢阻拦。
在共和国边境一座荒废的城市里,他见到了飞坦。
四年未见,飞坦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身黑色的战斗服,面罩遮住了半张脸。但当他看到御龙天时,那双金色的眼眸里,一瞬间闪过的,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与惊愕。在他眼中,御龙天就像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幽魂。
御龙天没有解释。他只是将那把用黑布包裹的“修罗”,递给了他。
“给你。”
飞坦接过剑。当他的手握住剑柄的瞬间,一股血脉相连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瞬间从剑身涌入他的体内,与他四年前得到的那份“火焰”产生了完美的共鸣。“修罗”仿佛活了过来,剑身上暗红色的纹路发出兴奋的微光。
“好剑。”飞坦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你的‘黑如意’裂了。”御龙天淡淡地说,“我答应过你,换一把新的。”
飞坦沉默地看着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塞进御龙天手里。那是一块温热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蛋糕。是友克鑫市最有名的甜品店出品的、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的限量品。
“吃掉。”飞坦用命令的语气说。
御龙天看着手中的蛋糕,又看了看飞坦那双隐藏在面罩后、故作冷漠的眼睛,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这四年来的疲惫与沉寂,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些许。
“下次见面,会是在友克鑫。”御龙天收起蛋糕,留下一个承诺。
“嗯。”
飞坦点头,转身,身影瞬间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
**第五至第六年:笼中的自由**
御龙天回到了枯枯戮山,回到了他的锻造室。但他不再终日静坐。他开始翻阅揍敌客家收藏的所有古籍,从念能力的应用到古代兵器的图谱,从世界各地的地理志到不为人知的黑暗大陆传说。他像一块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知识。
他的身体状况,也在那块蛋糕和与飞坦的重逢后,奇迹般地开始好转。那份来自“家人”的、简单而纯粹的关怀,似乎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滋养他那布满裂痕的灵魂。
时间在枯枯戮山的深处失去了它在外界的刻度,被熔炼成一种由高温、寂静与意志构成的粘稠流体。
锻造室,这个被黑曜石包裹的、与世隔绝的洞窟,已经变成了奇牙一个人的炼狱,也是他新生的子宫。
他的右手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念。那层念不再是揍敌客家族教导的、用于防御和攻击的锐利形态,而是被他强行转化为一种极度柔软、极度敏感的介质。它像一层活的皮肤,紧紧贴在那座巨大锻造炉滚烫的外壁上。
剧痛。
这是他感知到的第一件事。
恐怖的高温穿透了那层薄念,直接灼烧着他的神经末梢。他的身体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肌肉因为对抗这股本能而剧烈地颤抖、痉挛。汗水从他额角滚落,在他还未触及地面之前就被灼热的空气蒸发。他的脸色苍白,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
“你的念在尖叫。”
御龙天的声音从休息室的方向传来,平淡,却清晰地传入奇牙的脑海。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他躺在床上,身体依旧处在一种深度的虚弱之中,但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力,却能洞察这个空间里发生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它在反抗,在恐惧。你在用你的意志强迫它去承受,而不是引导它去理解。”御龙天说,“你把它当成盾牌,所以它能做的,只有在被烧穿前尽可能地抵挡。你错了,奇牙。”
奇牙没有回答。他紧咬牙关,试图按照御龙天的话去改变。他尝试放松自己的意志,不再将念视为抵御痛苦的工具。
然而,意志的放松带来的,是更猛烈的、毫无缓冲的剧痛。他的手臂猛地一抖,手掌几乎就要离开炉壁。
“废物。”御龙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连自己的本能都无法控制。你用什么来谈论力量?你的那份觉悟,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这句嘲讽,比任何电击都更能刺痛奇牙的神经。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的大脑瞬间清醒。他死死地将手掌按回炉壁,那股烧灼感仿佛要将他的骨头都熔化。
不。
不能退。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那焚心蚀骨的痛楚。他开始回忆御龙天的话——“感受它的质”。
质……什么是质?
他开始将精神完全沉入那层包裹着手掌的念之中。他不再把它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而是将其想象成一个独立的、延伸出去的触角。他命令这个触角,不是去抵挡,而是去“聆听”。
渐渐地,那股纯粹的、蛮横的痛感开始发生变化。
在剧痛的深处,他“听”到了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震动。那是构成锻造炉的金属,在高温下其内部分子结构高速运动所发出的共鸣。他又“听”到了火焰的咆哮,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能量形态的奔流,充满了毁灭与创造的原始**。
温度,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烫”的概念。它有了层次。外壁的灼热,内部核心的白炽,能量流动的轨迹……它们像一幅立体的、由不同热度构成的地图,在他的感知中缓缓展开。
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他的整个意识,都与那座锻造炉融为了一体。
当他终于从那种奇异的状态中脱离时,天色已经经历了数次明暗的交替。他的手依旧贴在炉壁上,但那股灼热感已经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可以被理解和分析的信息。他的手掌上,没有一丝伤痕。那层薄念,在他的意志引导下,已经学会了如何与高温共存,而不是与之对抗。
他缓缓抽回手,转过身。
御龙天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深邃如夜。那张总是毫无波澜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很好。”御龙天说,“你打开了第一扇门。揍敌客的念,教你如何成为一把锋利的刀。而我要教你的,是让你明白,你不仅仅是刀,你也是握刀的手,是锻刀的锤,更是那块决定了刀之宿命的铁。”
这段时间的训练,对御龙天而言,同样是一场恢复与布局。他没有浪费任何一秒。在奇牙与痛苦搏斗的同时,他也在与自己被“光”净化的身体搏斗。
被“暗”的本源力量浸润过的食物,通过梧桐的手,源源不断地送入这个密室。他进食,然后冥想。他能感觉到,那股沉寂在他身体最深处的、属于“暗”的种子,正在缓慢地发芽。它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能量,将这具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身体,重新染上黑暗的颜色。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重新淬炼一遍。
但他必须这么做。他需要力量。友克鑫市的舞台,群魔乱舞,没有足够的力量,他连成为棋手的资格都没有。
训练奇牙,并非心血来潮,更不是出于所谓的“亲情”。这是他为自己的未来,布下的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在他的三世记忆里,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势力。第一世,他只是“组织”里最锋利的工具;第二世,他是“东方家”可以随时牺牲的替身。他受够了这种被动的、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命运。
而奇牙,揍敌客家族天赋最高的继承人,因为对家族的反抗和对力量的错误认知,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宝玉,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桀诺和席巴想把他打磨成符合家族标准的杀人工具,伊尔迷想把他变成一个永远听话的人偶。
他们都看错了。
御龙天看到了奇牙那份隐藏在叛逆之下的、对“羁绊”的纯粹渴望。这种渴望,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就能转化为最强大的、驱动他前进的燃料。而御龙天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引导者,成为奇牙所有渴望的最终指向。
奇牙对他宣誓的效忠——“我的一切,属于你”——御龙天全盘接受。这份效忠,将比伊尔迷的念针更牢固,因为它源于奇牙自身的意志。当奇牙未来真正执掌揍敌客家族时,就等于御龙天间接掌控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暗杀集团。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坚实的后盾。
“下一步。”御龙天的声音打断了奇牙的思绪。他指向角落里那堆失败的金属废料。“选一块,用你的手,把它捏成你想要的形状。”
奇牙走过去,捡起一块被烧得扭曲的“星辰铁”。金属入手冰冷而坚硬。他调动起体内的念,将刚刚掌握的那种“感知”能力,附着在念上,包裹住整块金属。
他不再是单纯地用蛮力去挤压。他用念去“聆听”金属内部的结构,寻找它最脆弱的应力点。他的手指发力,念随之渗透,不是破坏,而是引导。
“咯……咯吱……”
坚硬的金属,在他的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它开始缓慢地变形。这个过程比用锤子敲打要慢上百倍,却需要耗费多出千倍的精神力。
汗水再次湿透了奇牙的衣服。但他银色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一种创造者才有的、专注而兴奋的光芒。
就这样,在距离友克鑫拍卖会开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锻造室成为了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疯狂的修罗场。
奇牙的训练项目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从用手捏合金属,到用念去改变一滴水的形态;从在极寒的冷却液中保持身体的恒温,到用自己的念去点燃一块普通的木炭。
他正在学习的,是这个世界最根本的法则——能量与物质的转换。这是御龙天从“暗”的本源中所领悟到的、超越了“念能力”范畴的知识。
御龙天的身体,也在这个过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行动间已经没有了那种摇摇欲坠的虚弱感。他黑色的眼眸愈发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那股被“光”净化的虚无感,正在被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暗”所取代。
第六年的夏天,一件震惊揍敌客家的事情发生了。
十二岁的奇牙,在又一次完美地完成了S级任务后,向席巴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离开家,去参加猎人考试。
在书房里,面对着面无表情的父亲,奇牙冷静地陈述着他的理由:“我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父亲。一个只懂得在黑暗中杀戮的杀手,是有极限的。我要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接触不同的人,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这能让我成为一个更完美的、没有弱点的杀手。”
他不再说“我想交朋友”,而是将一切都包装在“为了更好地完成杀手工作”的逻辑之下。
席巴沉默了许久,最终,同意了。因为他从奇牙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叛逆,只有一种让他都感到陌生的、绝对的理智与自信。
当晚,奇牙刺伤了他的母亲基裘,打晕了前来阻拦的糜稽,带着一身的伤,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家。但这一次,他不是逃离,而是昂首阔步地走向他自己选择的战场。
黑曜石门内,御龙天放下了手中的古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属于奇牙的、已经磨砺得无比锋利的念,正在远去。
他走到床边,拿起那件叠放了整整六年的、飞坦的黑色风衣,重新披在身上。衣物依旧宽大,但穿在他身上,却不再显得单薄。
六年了。他的身体外表看起来,只是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长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但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处,却沉淀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的、掌控一切的平静。
笼门已经打开。
他也该动身了。友克鑫的舞台,已经为他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