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中十分凉爽,小径伴着浅溪躲在树荫中,朝山顶延伸。两侧黄栌摇着圆扇,桃叶在绿色的湖中泛起波光。
“昨晚我和居民聊天得知,这座山名叫翡翠山,由盛夏时的景色得名。但也要小心山中的野兽和昆虫。我们住的街区叫临山街,在长老会成立前就存在了,最早是高索人和伊西亚人混居的村落,几百年前居民以打猎为生。”库洛洛在上山的路上朝旅团的同伴介绍着。
他们最终到山腰的平台上各自练习。接近中午时,玛奇从背包里掏出青冥的弓箭,把弓片组装好,将弦耳套进末端后推到弓稍上拉紧。她看着弓片上的划伤,暗自感叹青冥对自己的武器太疏于养护和更换了。
这把弓磅数很低,想必是她刚开始练习就一直用的。玛奇轻松地将它拉开,一箭正中对面的树干,派克在一旁称赞。
“碰巧罢了。”玛奇淡淡地回复,“我听说有的弓箭甚至能够用来猎象,若是能换上那样一把弓,肯定能一箭射穿这棵树。”说罢,她注意到一旁库洛洛期待的目光,“团长,我和派克试完就轮到你了。”
临山街的宿舍中,青冥起床后又往家里打去电话,然而法尼依旧没有回来。她束手无策,只能希望早日听到他的消息,同时继续练习念,让两手分别燃烧着黑白火焰,尝试通过合掌将二者融合。然而两种火焰像是水与热油一样难以相融,接触的地方发出气泡破裂一样的响声,振得手掌刺痛。明明从长城逃出来时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琢磨着,就连从床上挪动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我现在只能通过触碰发动能力,如果想要让乾或者坤填充【圆】,我就需要将二者融合来维持稳定。凭什么荧能够将能力覆盖圆,我却不行。”
她又想起几个月前九合玖借由天犬发动的能力,她现在才想到,那应该和荧的类似,都是用某种方式将自己的气延伸到更加旷阔的空间中。
“若是我想要留在这里,想要法尼的生活不受我影响,那我就应当尽快展现出与之相配的能力。否则还不如回到祖国去听由九合玖发落呢!而且我若不能进化自己的能力,岂不是应了荧对我的嘲笑。”
快到上午十一点时,好心的侠客将她拉出房间,劝她吃下一点东西。她却又躺到沙发上,缩着身子,想起之前张尧麟的信,感到心绪混乱不堪,愈加烦躁。
“不吃早饭是要得病的,学校老师和医生都这么说。我是坚持吃早饭的,遵循这微不足道的规律让我有动力专注学习,哪怕是十点半吃早饭,十一点就去吃午饭,都是可以的。”
她迎合侠客露出微笑,但在她进一步阴郁的心情下,她有意将那笑容也修饰得诡异,作为一种无处发泄的控诉。“其他人去哪了?”她问道。
“上山去了,我还在半梦半醒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出发了。”
青冥回忆了一下,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印象。她因为那信和能力的事而作息混乱,这无疑加剧了她的焦虑,进而形成一个糟糕的正反馈。
“你想练习气的攻防移动吗?”她忽然问侠客。
对方神情激动地看向她,青冥继续说道:“为此需要更好地掌握气的流动,可以从打坐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慢慢放空意识。”
侠客坐到床上,按照青冥说的做起来。
青冥看着侠客听话的模样,内心苦恼道:“我这是在做什么。我在当老师吗?以为重复这些自己会做的简单事情,就能平复内心的焦虑吗?”
她继续朝侠客说:“呼吸的间隙思维会开始放空,就像抛球到最高点停住那一刻,然后那段时间开始延长,最后会有一种意识离开身体的感觉。当逐渐进入那种状态后,就能够抽离地观察身体中气的流动,从而更好地找到控制它的感觉。”
察觉到侠客逐渐进入状态,她猛地站起身,收起自己的通行证和钱包,在桌上留了一张便签说明自己将去一区住一两天,就离开了。
尼莫蜷在座椅里,看着长桌前铺满的肖像油画,古怪色块拼接成女人的皮肤,鲜艳的红唇在画面正中间,但她又似乎侧着脸,鼻梁高挺,旁边画着一只简单的圆眼睛。
人就像模特,而我们却只能看到一张画,无论它多么生动精妙,都是片面和主观的。
克里斯蒂擅自闯进书房,抽着烟走到尼莫旁边。“你能出去干些活吗?”他弯腰抱怨道,烟蒂落到画面上:“一直盯着这些画看,也没办法让逃走的维克回来。”
“为什么她不惜放弃生命也要放走维克。”
“莉丝杀了维克家人,那家伙却整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把她逼疯了,就这么简单。张尧麟来了,我讨厌那家伙,你去接待他。”
尼莫只好从房间中离开。他们的客人看见来者是他后松了口气。
“你给东方青冥写了封信?”
“没错,她会和我们回去的,接下来我要保证库洛洛不会捣乱。”
“如果一封信就能搞定,你们千里迢迢跑来做什么。”尼莫双臂抱在胸前质问道。
“即使这次不行,那下一次也可以。我比你更了解她,她容易因为他人而纠结,比莉丝容易掌控。”
“好吧,反正我看不懂他人,没资格嘲笑你。”他憋住笑的冲动,“把库洛洛从青冥身边支开就可以吧,我和总部的一些人很熟,让他们给他找些事做好了。”
尼莫去总部找了他口中的熟人,却发现她并不在办公室,一名中等个子的黑发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今天是怎么了,有这么多人来拜访。”男人笑着说道,回头看向他。阳光之下阴影躁动不安,尼莫看不清对方的脸,却通过声音认出了他。
那人缓步走到了沙发边,“莫斯很少派你出来,也是为了那瓶药的事吗?”
尼莫没敢犹豫,“不是,德奈博先生。是张尧麟,他们少了个人,我来帮他问问。”
“坐一会吧,她可能要晚点才过来。”
他刚走到最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德奈博立刻又说起来:“莫斯告诉过你他们来自哪里吧。”
“暗黑大陆。”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吗?”
“坐守门人的船。”
“很好。别紧张,等待多么无趣,我只是想聊聊天。”德奈博靠到椅背上,“古书中记载,在我们和真正的暗黑大陆之间,有一条被称为分界线的领域,无论何物:船只、飞鸟,就连云彩,凡是进入那里的物体,都会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入海。在分界线两侧的海岛上散布着守门人的村落。他们是专门负责摆渡之人,关于此甚至还有一个寓言故事。”
从前有个人坐在守门人的船上,害怕沉船,夜晚都难以入睡。守门人便劝他说,不用担心,我们的船百年来都在这海上航行。别的船会沉没,是因为没有这上面的神字与海水之灵相呼应,从而保佑我们。浆划过水,鱼从水里游过,都证明这水是实际存在的。这船被海水所托举,怎么会沉呢?
“除了守门人以外的船只都会沉吗?”尼莫问道。
“谁知道呢,我也只是听回来的人讲的罢了。但是,你不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故事吗。守门人,他们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哪一方?”
中午,库洛洛决定按列拉金的想法,去楼下的披萨店吃。
“猜猜我还邀请了谁?”列拉金激动地问,“我上午在街上碰见了一位朋友。”
“巴巴罗卡先生。你脖子上就挂着相机。”库洛洛说道。
那位摄影师一见到他们就开始说个不停,“嗨,下午我和列拉金要在十区转转,我们需要一些inspirations,还有谁想去!你们上次的照片我已经洗出来了,我特意带了developer好能快点看到照片。要不要一会儿去我的公寓看看,就在不远处。我还有几张昨晚拍的没有冲洗,可以让你们体验一下fixing。Oh!这顿饭我来请客,你们和我多讲讲Meteor Street。列拉金说楼下那家披萨店很好吃,你们什么意见?”
“我们是要去那家店吃。”
饭后,库洛洛和列拉金跟到了巴巴罗卡的公寓中。
“四到六区散部着各种民族的村落,去拍摄那些民族的风俗如何。”库洛洛提议道。
“我觉得采访七区干各种工作的人会很有趣!比如我哥哥欧格平时会去荒原上收集物资,他们手下有负责分类、贩卖枪支、和塑料工厂联系等等各种工作,在流星街外很少见吧。”列拉金说。
他们进到房间中,巴巴罗卡取下那天在丹棱街的照片:他们五人挤在一起,打着伞躲避水花的瞬间被完美记录了下来。
“这一份送给你们,其它还有一些在喷泉广场上拍的。”
他朝他们展示着,有整个街道的全景,也有一些店铺的特写。老板叫卖着,喷泉的水花扬起。
库洛洛拿起其中一张:人们坐在长椅上,往天空中撒着玉米粒或者面包屑吸引鸽子。在那腾飞的鸽群缝隙中,隐约有个人站在广场边缘,五官模糊,却能明显感受到目光,如同从幽深的走廊尽头传来,遥远却强烈。
“是她。”
库洛洛觉得自己的手颤抖了一下,那女人还在盯着自己,仿佛那双眼睛从鸽群中撕开一个缝隙。
“是那个失常的女人。”
列拉金也凑过去看,“怎么了?”
库洛洛下意识地用手指压上嘴唇,另一只手放下照片。乌黑的眼瞳凝视远处,过了良久才说道:“她真的是疯子吗?”
列拉金劝说道:“那样的都是疯子。”
“可是她的眼神有点怪,我说不出来。先生,能借我看看其他照片吗。”
他拿到照片,一张一张确认,眼神愈发紧张。照片中的女人盯着一名青年。他腰间别着一把枪,另一侧还有匕首,坐在喷泉的石台上。他低着头,不时朝女人方向望去。最后一张照片,那女人已经离开,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先生,这些照片先借我一会!”他说着,急忙从房间中离开了。
“昨夜在海滩抓捕的毒贩是库尔塞帮的人。”阿雷忒对法尼说道,“库尔塞帮是十区的一个小帮派,平时会做灰色地带的事。近期长老会对毒品的管理变松,他们还没获得许可就跟风做,为南方的皮诺德帮贩卖药物,比如在之前十区市内发现的地下俱乐部里卖。”
“那他们这次做了什么事?”
“前几天有一辆他们的卡车被交到总部,上面有我们的老朋友。”
她拿出一个玻璃瓶,上面画着一朵五瓣花。法尼靠在椅子上,只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瓶身。
“夹竹桃公司。”
“你还记十几年前的瘟疫吗?”
法尼只是盯着瓶子,他没有回答阿雷忒的问题,反而提问道:“药效是?”
“减轻排异反应。我们没做过实验,不知道它具体效果如何。”
“会产生依赖性吗?”
“不会。”
“那他们干嘛买这种未经批准的药物。”法尼皱起眉头,“而且还是这个公司。从哪里买来的?”
“库塞尔帮是为皮诺德帮在十区做事的,去调查皮诺德或许能找到答案。”
库洛洛来到公交站旁,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长椅上等车,靠近一看,果然是青冥。
“嗨,你在等特快巴士吗?它每天只有一班,一会儿就到了。”
“太好了,你要去哪?”
“去旧基地有点事。你呢,我看见了你的纸条。”
“去图书馆借些书。”青冥快速说道。
“那我们还顺路到丹棱街,然后你换乘1001号巴士……我还没去过一区,那里老建筑是古埃森风格的,听说很漂亮。”
“埃森是东边伊西亚共和国的首都吧?”
“对,意思是日出之地。大概1300年前,这里是他们的流放地,取名为繁星陨落之地,一区就是那时建立的,流星街其实是它的主街道的名字。”
“真是个好名字。”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闲聊之间,巴士到站了。二人上车后却一路沉默,临到丹棱街时,库洛洛忽然和她嘱咐道:“遇到什么有趣的事记得告诉我们。”
青冥点了点头,她下车后无精打采地靠在柱子上,双手抱在胸前,又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那身影逐渐变得渺小,消融在波动的气浪中。库洛洛靠回椅背,翻看那些照片,心中升起不安。
他来到疯女人的房间,却只见到凌乱的杂物,其中有几片剪下来的报纸新闻,上面用铅笔涂乱,甚至戳出好几个洞,看不出原本的文字和图片。他把新闻碎片收入包中,找到楼下那家人询问。
“今天上午有两个男人来找过她,将她朝北边的林子里拖去了。我没敢多看,并不记得长相。”
他心里一沉,连忙朝那林子跑去。林前的荒地上还留着前几天挖掘的痕迹,鸽子的尸体坑被填上了新土,还插了一块十字架。继续深入,能够找到些拖拽的痕迹,跟着向南不到百米便出了林子,不远处有一栋木屋。
门口的地上扔着一件被撕破的衣服,床棱角处木刺上挂着肉片和血。一股难闻的味道隐隐飘来,源头却似乎不在屋中。他站到床上,正准备检查天花板,却透过窗户看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库洛洛在附近的加油站得知今天早上才有一辆白色卡车买过一箱汽油。他沿着它来的路跑去,一路到了边境小镇,旭日街,再向东不到五公里就是伊西亚共和国。大街上空荡荡的,水泥矮房和柏油路在烈日下喷出热流,缠绕住他的呼吸。人们苦着脸坐在帆布蓬下,扇着扇子聊天,私语声钻进他耳中。
那辆白色皮卡车就停在一个商店门口,车主人正从里面搬运蔬菜水果进入商店,最后将那箱买来的汽油加给旁边的车。库洛洛坐到路边,他低着头,感到因奔跑而加速流动的血液,如岩浆般在每一寸皮肤下冲击。这样的躁动也影响了他的心绪,他感到自己现在狼狈不堪,像个傻子似的,因为一桶油就追了过来。然而那女人至今的古怪行径,让他感觉到这背后隐藏的东西。他仍说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吸引着自己身处于此。只是库洛洛确定,这并非完全出于对那悲惨女人的同理心,而是被绑架后虐杀的艾尔金,是被自己打死的珍妮,是七区的陋巷,是漫无边际的荒原,以及他寄托在更宏大概念上的某种情感驱使着他。然而废弃楼房边被烧焦的尸体,让他宏大的希冀变得滑稽可笑,仿佛一名老成的政治家站在演讲台上发表空谈。这股羞耻让他一度失去冷静,根据那不可靠的线索一路追赶至此。
自己需恢复理性,切勿让自身情感影响判断。在通知安保队后,他下定决心要将这事调查到底,以此作为一个起点。
皮诺德帮位于四、五区交界线上,哈塞德村的更南边,接近伊西亚共和国。四区拥有流星街最大的平原,从南方索菲尔高山流下的河水可用于浇灌,因而有大片适合耕种的农田。五区则是最早进行集中式废物重加工的地区,保留了大量荒原用于接收物资,从最开始的塑料工厂到化工和金属相关的生产厂,沿着直流向大海的河流建立而起。五区西边与撒黑鲁达联合国接壤的地方则是大片山区,散居着以打猎为生的高索人。
五区与四区加起来接近总面积的一半,缺少长老会和红莲狮子的管理,中部和南方尤甚。随着上世纪伊西亚共和国完善法制建设,大量非法帮派从流星街东南部逃了进来,许多就将营地选在了这些地区。
皮诺德帮就是其中之一。它没能争取到四区农田和五区工厂的管理权,不得不另辟蹊径,将基地建在索菲尔山区内。此处地形复杂,巡逻队几乎不会加以管束,只需要在几条重要的小路上设置看守人员,便能保证物资流通和基地的安全。
长老会最后一次勒令他们离开山区是去年冬天,但他们很快将注意力放到黑珍珠上,这件事又不了了之。大概也是那时候开始,皮诺德帮开始做毒品生意,有许多人为此来到流星街,能够赚到钱或者不受约束地享用药物,大家都很开心,长老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然也存在不能来这里的瘾君子,伊西亚的□□需要皮诺德帮为此中转。
“皮诺德帮势头正旺!”
年轻的皮埃尔穿着一件旧西装在新人面前大声欢呼。他是个典型的伊西亚人,浅色卷发,长而大的鼻子,不禁晒的皮肤上铺满雀斑。
“从你开始,自我介绍。”
第一个人穿着一件牛仔背带裤,里面是一件条纹衬衫,沾着泥土的袖子卷起来,露出强壮的小臂。他很紧张,准备了好一阵才开始说。他名叫塞尔,17岁,来自四区。
“为什么要加入帮派,为什么要加入皮诺德帮?这是你要回答的两个问题。”
“我想多挣点钱。但是四区的‘里约德游者’离我家太近,我不想伤害我的邻居们。”
皮埃尔看向下一个人,一个女孩,穿着一件及小腿的褐色连衣裙,她短促地回答道:“我来自蜂街。”周围的人立刻吹起口哨来。
“姗姗,今年15岁,我从那里逃出来的。你们可别打歪主意,不然我就把它连根扯下来。我来这里是为了未来,若是能和伊西亚的黄家打好关系,独占流星街的毒品业务,终有一日,这个帮派能够占领整个四区和五区。”
“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你的优势是什么?”
“我更能让人放松警惕,而且我知道很多城里的规矩。”她瞟了塞尔一眼。
“下一个。”他走到一个高个男子面前,他要有一米八以上,小麦肤色,留着显眼的嬉皮士卷发,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印花衬衫和休闲西装裤。
“我叫法拉第·荒原,今年三十二十三岁,老家是5区靠近撒黑鲁达的山里。”他带着浓重的高索口音,抑制不住弹舌,“我是孤儿,那边的人收留了我,但打猎的收入实在有限,最近没有钱了。”
“没钱把你喂这么壮!”皮埃尔使劲拍了他胸脯一下,自己反倒朝后退了一步,害得法拉第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你脖子上是什么?”他指着黑色藤蔓一样的纹路问。
“纹身,我特意弄的。”
“你怎么连自己年龄都说不利索?”
“我紧张了,对不起。”
“看出来了。你的衣服太土了,还有头发也要剃掉。”
他走到下一个人面前,又回身嘱咐道:“对了,法拉第这个名字很蠢,从今天起你就叫法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