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记得那是人类称呼孕育自己之人的文字。姓名是最简短的咒言,父母将期待与祝福通过赐名赋予子女,而子女回馈父母以等量的感情,人类被血脉或养育的恩情捆缚,代代繁衍不息。
怨灵结成的胎儿紧紧攀附,几乎被血腥气冲昏头脑,我用左臂挡着血口,仰头解释说。
“宿傩,我没有在他身上嗅到龙血的味道,他不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
耳边传来破风声,长戟贴着我的鼻尖挥过,切开怨胎皮肉,缠住脖颈的腕足吃痛松懈,我重新夺回呼吸。
只是。
抽回手,袖管空荡荡,左手连同臂骨被那怨灵一口咬断,吞入腹中。
“哈哈,疏忽了。没想到他是会吃掉‘母亲’的那种啊。”
糟糕。
顾不得疼痛,我无奈向宿傩求助,“若血肉与怨胎融合,便坐实了我与他母子的关系。”
后果我想象不到,总不会是好事。
“所以说我知道!”
宿傩语气急促,显然没有与我慢话闲聊的余韵,但他总被无视,怨胎只躲不攻,略得空隙就朝我冲过来。
死缠烂打,实在讨厌极了,我做了什么令他怨恨的事情吗?
“阿龙!”
迷惑间,宿傩已破开怨胎胸腹,将还没来得及融合的左臂丢过来。我接过,随手揣进衣襟,又扯掉腰间绸带捆住断口,阻止血液继续流失。
转眼怨灵已完全复原,淌着涎水的口吚吚呜呜,无瞳之目望向宿傩,竟流露出依恋委屈的神色,就像孩子看着父亲。相比之下,被他称作母亲的我,待遇远远不及。
“......”
“......”
我与宿傩对视。
“宿傩,这怨灵不会.....其实是你的孩子吧。”
“再胡说八道就掰掉你的角。”
“啊,生气了。”
我笑笑,撑起身体,怨灵见宿傩与我贴着站在一处,难以找到动手的时机,我借此喘息,对宿傩说明自己的猜想。
“大概是汤女之子的怨灵。”我说,“但我不明白为何他只攻击我。”
“不是执着于你,而是所有女人,那是未产下的死胎,”宿傩补充道,“被父母舍弃积累的怨恨,终究返还到父母身上。”
宿傩说的没错,发生异变那时,怨胎也只是破开了女子的身体,接着就直冲向我,并未对那男人做些什么。
未被生产,没能来到这个世界,所以就要憎恨女人吗?实在没有道理。
“我不能理解怨灵。若真是如此,就应当连同父亲一同憎恨。”
“你不必理解怨灵,只需看着我即可。”
宿傩笑道。
“又是你所谓的平等吗?”
我摆摆手,说,“只是觉得有些不爽罢了。”
本该如此——宿傩留下这句,双手结印展开领域。
“伏魔御厨子。”
这是我第一次站在他身侧、而不是对立面见到宿傩的领域展开。以宿傩的脚下为中心,兽骨血海铺盖而去、将对手卷入其中,神龛在头顶堆建,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与生得领域不同,“伏魔御厨子”的每一寸都包裹着咒力,是由术式堆积成的必胜领域。
“要将他切开吗?”
“只有试试看。”宿傩说,“怨灵的根源虽然找到了,根除要害要废一番功夫。”
若一次不中,便一个个挨着试过去。这就是宿傩的策略。他自然有这个实力,也必定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连忙拦住他,“让我先来。”
宿傩皱着眉,面具上的眼也瞪着。
“你要作什么妖。”
“怎么我出手就是作妖,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反正宿傩的领域内处处都是力量,借给我一点也不过分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神明。虽然他不经常给我上供就是了。
“没良心的龙神。”
宿傩摇头,不过手上的结印也放开了。
“我如何不给你供奉了?”
“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谈。”
我跃跃欲试,根本不想与他纠结小事,宿傩终于妥协,退到我身后。
“再退后一些。”
“.......”
“不想被我踩到的话。”
他终于领会我的打算,脸色突变,匆匆后撤到被波及的范围之外,我满意极了,不禁从喉咙深处叹出浊气。
龙吟。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领域回荡,木制神龛振动,落下碎屑。
灵魂被迫塞成人类的大小,总算有机会伸展四肢。我抬起左掌。随恢复本体,人类姿态时失去的左臂修复。但断掉的就是断掉的,对现在的我来说过于微小的人形断臂没了衣服的包裹,咚的一声沉入血水不见了。
.....之后再去捡吧。
“哈哈哈,膜拜吧,俯低你的头颅,拜倒在我的足下。”我心情舒畅,边拍击水面边大笑道,“区区怨灵,没有允许不准抬头,令人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