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几天的检查过于消耗心力,陈姐先扛不住,疲惫地回去休息了,原本呆在旁边安静如鸡的研究员用笔挠了挠头,看向我,一脸疑惑。
“我还是没想通,她为什么突然拒绝了。”
“刚刚还聊得好好的,而且我已经告诉过她手术治疗风险很大了,”他的脸上带着清澈的愚蠢,“你说的是Akso那位黎医生吧?我听说过,名气确实不小,但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手术百分百成功吧?”
“那就得问你了,”我撑着实验桌,望着头顶明晃晃的吊灯。盯久了之后,白炽灯会在视网膜上残留一点绿色的残影,“自己想想,她改变主意之前,你对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啊?”他困惑地回忆着,“我就是让她等会儿再去做个遗传风险评估,以免……”
“啊。”
他发出恍然的声音,放下手,讷讷开口。
“差点忘了,她有个女儿噢……”
秦彻被我手动静音后,就一直没说话,靠在实验桌旁似乎在思考什么,手里还抓着我的手指捏来捏去。见研究员一副“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满脸的懊恼,直起身来,冷哼一声。
“愚蠢。”他冷冷地说。
研究员瞬间泪奔,满脸写着“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嘤嘤嘤抱着一堆资料跑走了,大有一副要熬夜苦攻一雪前耻的架势。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用小指勾住秦彻的食指,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愚蠢吗?”我轻轻地说,“我倒是觉得她很勇敢呢。”
之前在孙关身上搜出的能量发射器,已经被秦彻拆解出来了,不出所料,果然有古怪。这个不起眼的发射器实际内置了一枚能与异能量波动产生共鸣的射频芯片,使它能够通过振动寻找芯核、甚至吸引流浪体。
这样的东西,一定不是用来搜寻张博士这种身坚志残的傻叉,只有可能是用来追捕陈姐。
陈诗词一定是患上芯源症没多久。
陈悦太小了,即使有心也帮不上太多忙,而那个小院子虽然贫寒,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还有余力用木头搭个了后院,新腌制的大头菜和腐乳需要一定的体力,天花板上确实有灰,但积蓄的也不厚。
更何况,光是看她抡起斧头虎虎生风的样子,就知道她以前的身体一定很不错。
她是怎么患上芯源症的?
看陈诗词闭口不谈的样子,估计很糟,可能还牵扯到了陈悦……
大概率跟EVER没关系,倒不是给EVER洗,而是如果是它们的手笔,母女俩作为无权无势的出逃实验体,还躲藏在流浪长廊这种三不管地带,杉德医院从一开始就不会派张博士一个弱鸡,旁敲侧击地试图以坑蒙拐骗的方式,让她自愿配合实验,更可能的是直接暴力回收。
它们更像是机缘巧合下发现了她的特别之处,并一步步在追捕过程中确认了这一点……而现在,陈姐似乎也同样意识到了,这种特殊的芯源症,可能会遗传给悦悦。
……难道跟她的丈夫有关系?
我思忖着,用指甲轻轻敲了敲冰冰凉凉的实验桌桌面。
“理解不了。”
秦彻沉默了一会儿,笃定地开口。
他直视着眼前的虚拟投屏,视线却并未落在屏幕上。那双红眸中透出非人的漠然,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是完全站在旁观者立场的审视。或许被其他人听到会觉得有些无情,但在我听来,客观到某种程度时,反而让这样的冷漠流露出几分温度。
“自然界中,母兽如果想要将幼兽抚养长大,就要让自己先吃饱,才有足够的力气去狩猎更多的猎物。如果母亲死亡,没有捕猎能力的幼崽也往往无法独活。”
“她如果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就应该优先让自己活下来,而不是拿自己的命去赌。”
我安静地看着秦彻。
头顶的灯光照得他神采奕奕,自信和坚定在这张鲜活的脸上镌刻着蓬勃的生命力,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刃,平时敛于刀鞘,但一旦展露锋芒,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小觑他。
这种让人心悦诚服的强大并不是单纯肉-体力量的震慑,更多来源于他对自己实力的清醒认知,什么都能被他掌控在手中,什么都不能让他屈服,一切阻碍他的都会被撕碎,似乎永远与“弱小”这个词无关……
……无论是多么可笑的、令人憎恨的命运。
注意到我的目光,秦彻的视线转向我。
原本冰冷的石榴石带上了几分疑惑,于是这尊神魔又从那种梦里看花般的非人感中暂时脱离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被染上了烟火气息的温度。
“怎么?”他的眼中含着些微的笑意。
“我在想,或许……她顾虑的是更遥远的事。”我回以微笑,用指尖沿着他的掌心,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或许在想,如果最重要的那个人也被这荒谬的命运所桎梏,直到离别的时刻也没能等到奇迹降临,届时,就算再怎么祈求神明大发慈悲,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这声微不足道的号哭。”
“所以,她在用自己赌一个不可能。”
望着那盏摇曳的白炽灯,我微微阖上眼。暗下来的视野中,原本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绿色幻影会变成星火般亮丽的一点红。
“在芯源症尚未得到攻破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治愈一位更加特殊的芯源症患者。”
“如果想要让医学界得到一些实质性的提升、在对抗相似病例时拥有更多一些的经验,就只能用她自己作为践行的材料,让那个无法挽回的可能性变得小一些、再小一些。”
“这就是她想为所爱之人留下的赠礼,或者说是,遗产。”
“……”
秦彻听着我的话,慢慢皱起眉头。
他捏住我的指腹揉来揉去,思索了半响才吐出一句,“你选人的眼光真的很糟糕,不是反骨仔,就是嫌命长的家伙。”斟酌半天结果依然没憋出个好屁,听得我翻了个白眼,偏偏他还一脸认真地盯住了我。
“……短视的爱,我不喜欢。”
一通分析下来似乎让他更不满了。
秦彻虽然不打算干扰他人的决定,却好像被某种情绪牵动,困于壁垒却又无法看破,带着一点不自知的躁动,垂眸望向我,似乎想从我这里寻求某种确切的东西。我与那双暗红色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伸出手,点了点那道紧皱的眉心。
所幸,我虽然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知道该怎么安抚他。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必勉强自己去接纳,”我平静地说,“有些爱就是这样的,愚蠢盲目,狂妄自大……而且不讲道理。”
他不用懂。
也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懂。
“陈姐那边交给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处理好的,”指尖顺着眉心滑下来,我轻轻刮了一下那道高挺的鼻梁,对着他微笑,“稍微信任一下盟友?这点实力我还是有的,嗯?”
不了解他的人很难看得出他其实也想帮忙,但这张嘴巴笨笨的,实在不会说话,要是放出去就直白得太讨打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行,信你。”
得到了我的保证,秦彻的情绪肉眼可见地舒缓下来,也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了。他的目光追着我的手,念念不舍地看着它收回,又抬眼看向我,提起另一个关注点。
“打算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决定的?”
“明天或者后天吧……谈不上什么时候决定的,只是正好遇上陈姐这事,顺势而为罢了。不过,去临空的想法是早就有了。”
其实早就该去了。
作为猎人协会、EVER集团、男主们汇聚的主舞台,各方势力角逐的中心,临空当然是我需要探查的重要目标。受困于猎人小姐视角时,无法做的事,现在终于能随我意愿自由探索了。
……不然呢,我累死累活升级不就是为了干这个的吗。
“这么急?”秦彻一挑眉,适时流露出一点遗憾,“我还打算给你办个欢送会,想问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气球来着,需不需要准备香槟礼花,想在宴会上放什么歌,还是说,你更喜欢蛋糕饮料?”
又在逗我。
我熟练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借调,不是升迁,搞这么隆重还以为我一去不复返了。”
“就怕有人一到外面,心思直接飞了,光顾着释放天性,还能不能记得手底下有群嗷嗷待哺的小弟。他们的业绩可是跟你挂钩的,要是领不到工资,传出去暗点小气得连饭钱都发不起,居然让手下员工饿肚子,我的脸面可要丢尽了。”
粘人的大猫打着呼噜贴过来,缱绻的目光像猫尾巴一样勾着我转,那头偏硬的白毛跟猫胡子也差不多,扎得我脸上痒痒的,滚烫的气息不依不饶地纠缠而上,坦荡地展示自己的念念不舍。
“……你会这么狠心吗,小刀姐?”
这道低音叫得我耳朵一热,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
“好了、好了,我肯定会记得的,当然会回来看你们的,”我轻咳一声,维持镇定推开他的脸,努力做出一个凶巴巴的表情,“别光等着我来找你,你也要记得来找我……不然红线用光了,我可不会好心给你送过来。”
“当然。”
秦彻满意地笑了。
“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我会去亲自抓猫的,”他有样学样,也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所以,如果不想被我打扰到玩耍的兴致,就别让我等太久。”
“哎呀,早就答应过你了,记得回电话是吧,现在又多了个记得回来看看,不愧是资本家,需求真是越来越多了——行行行,我都记着呢,没忘没忘!”
伸了个懒腰,我从桌子上跳下去,哥俩好地揽住秦彻的手臂,推着他往外走。
“不聊了,赶紧回家,我除了要去收拾东西,还急着要去收拾EVER呢……看什么看,难得它被官媒和舆论一起围攻,当然要趁它病要它命!……别笑了,就是不爽它剐蹭你,不行吗?!笑笑笑,再笑敲你头!”
“走啦——去吃饭啦——”
“我肚子好饿——”
*终于赶在今天赶出了一章,鸦头生日倒计时快乐![猫头]
*顺带纪念我收藏满250,我终于当上250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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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