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渡骑马不用鞍,她能够和马儿进行交流,但利威尔让她改掉,这是个坏习惯。
明渡不满,
“你也会给每个马都起名字。”
“不一样,马是同伴,但也是在危机时刻要放弃的对象,东西没了可以找,战马死亡也可以重新培养,但是你的精神受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你的精神很敏感,这不是坏事,但在这个世界,算不上一个好事,如果精神崩溃,□□崩溃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一语成谶。
不知为何,明渡感到一阵眩晕,有那么几秒钟,心跳声音大的震彻耳膜。
以利威尔的敏锐和理智,如果被他发现一定会被要求回城的,于是明渡一夹马肚,瞬间冲了出去。
“给我慢点,臭小鬼。”
利威尔很快跟上,拉住了明渡的马鞍,但此时明渡已经恢复正常,于是笑嘻嘻的掩盖过去。
利威尔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渡的情况,他时刻观察着对方,心里像明镜一样,但此刻他选择了纵容。
马向废弃哨卡疾驰。
那是原本的边缘城,在上一次沉积季被毒物掩盖的地方。沿途畸变体还不是很多,偶尔窜出一两只也是很快就逃跑了,能看出曾经作为人类聚集区的样子。
这条路两人曾经走过,只不过那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互相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做的的事情。
明渡想起来一些事情,而她知道利威尔也想起来同样的事情。
两个人沉默的踏过那条熟悉的路,直到边关哨卡才停下。
那时明渡走走停停用了好几天的路程,骑着快马其实不到半天就走完了。
利威尔在哨卡前停下,“等一下,我要去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
他的口气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胸牌”
“在我这里。”
利威尔看向明渡。
她从贴身口袋里拿出胸牌,晃了晃,
“但是不能给你,也许我以后有用。”
“……怎么会在你那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回来之后总觉得有东西要拿,所以就来了一趟。”
“一个人?”
“一个人。”
利威尔拉紧马鞍,“太乱来了。”
“对不起。”
此时的利威尔并不想听对不起。
他拽住明渡的马鞍,拉向自己,两匹马紧紧挨在一起,脖子蹭着脖子。
利威尔把手放在明渡后脖子上,摩擦着,这是他的习惯,他面对明渡的时候总想这么做。
“你想起来多少东西?”
“我不知道,不知道……哪些是没想起来的。”
“那我呢。”
明渡心里一阵慌乱,她有预感,此时的利威尔虽然看起来冷静,但就像是爆发前的火山,一个回答不好就会喷发,
“对,对不起,我想不起来。”
学会了一个词就乱用的小孩,以为是免死金牌,殊不知是丹书铁券。
利威尔压抑着情绪,翻身下马,牵着马绳走向废弃的马棚。
明渡挣了挣,想下马,利威尔后脑勺就想长着眼睛一样,
“敢下来试试。”
于是明渡不动了。
她不知道利威尔为什么生气,不知道火气从何而来。
唯一有端倪的是那个胸牌,但据她所知,利威尔不是这样在意这些东西的人,而且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显示,这东西好像是利威尔送给她的。
难道是她记错了吗,或许是谵妄时候出现的幻觉,或许这东西对利威尔很重要,他一直在寻找,所以发现被明渡拿走时才会生气。
明渡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趴在马背上小心翼翼的对利威尔说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对你那么重要……”
“再说一句对不起,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下来,现在。”
明渡闭上嘴,有点委屈也有点生气。利威尔一向嘴毒,但他很少这么对明渡说话,因为明渡真的会不理他。
现在的他很明显已经不在乎这种事情了,不在意明渡的想法,所以说话毫无顾忌。
但是那个人又过来对明渡伸出手,
“下来,我接住你。”
明渡摸不清他心思,拒绝了,“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翻身下马,身后是还保持着原本姿势的利威尔。
利威尔缓慢的收回手,一言不发的进了屋内。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明渡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还是追了上去。
屋里很久没有用过,落满了灰尘,利威尔皱起眉头,在屋里厨房内唯一的水管处拧了几下。
水管发出锈蚀的咳嗽声,咳嗽一会儿,开始往外流砖红色的水,水接满一小桶后,终于变得清澈。
明渡过去沾了水在手背上划过,没有反应,
“可以用。”
于是利威尔开始翻翻找找,找出水桶拖把以及抹布,
“开始打扫卫生了。”
城外虽然能休息,但到底不舒服,看起来今天只能到这里了。明渡失望的叹气,但知道利威尔的心意无法更改。
如果在这里抗命,绝对会被强行带回去关到死。
况且对方现在好像不知道生什么气,只能先妥协一下了。利威尔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明渡确信他明天就会恢复正常。
放在一般时候明渡是不会忍他的,如果可以,她绝对不愿意委屈自己,但现在在城外,也没有韩吉撑腰。明渡还是懂得能屈能伸这个道理。
磨磨唧唧的擦着桌子,利威尔过来脱下手套,指尖一扫,眉头很快拧起,明渡看他脸色赶紧出声,
“我还没擦到那里。”
实际上,明渡跟这个桌子纠缠了已经有二十分钟了。
利威尔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又在她那边的桌子上戳了一下,捻了捻。
“……”
明渡赶紧在他戳过的地方用力擦擦。
利威尔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明渡却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她简直想把抹布扔在地上,然后上前揪住对方领子好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在城内生活了那么久,什么时候看过别人脸色,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脸色。
……偏偏对面是利威尔。
有问题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别扭。
明渡有点难过,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利威尔一直对她很宽容,她也知道对方外冷内热的性子,故意跟对方耍小聪明或者偷懒,利威尔嘴上不饶人,但到底没有真的惩罚过她。
在过去,明渡一直享受着这份偏爱,但现在,这份感情要从她手中流走了。
虽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就是觉得,很难过。
等利威尔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抹布扔在一边,明渡躺在没打扫干净的床上。
“起来。”
明渡翻了个身,背对他。
利威尔眉毛抽了抽,
“别让我说第二次。”
“……”
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利威尔用力把明渡翻过来,对上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
他手一松,明渡就又转过去了。
利威尔久违的有些手足无措,尽管他的声音还是冷硬的,但已经比之前柔和不少,
“你……怎么了,不想打扫就算了,别哭。”
然后他又干巴巴的补上一句,
“这床太脏了,先起来吧。”
明渡转身怒视着他,尽管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我拿了你的东西,还给你就是了,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给我脸色看。”
明渡说话的时候,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涌出来。
她哭的次数不多,这次感觉格外委屈。
但为什么呢,利威尔忽视就让她那么难以忍受吗,明明她不会在意别人的态度。明渡不知道,她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利威尔手足无措,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像从前那样轻轻拍着背,
“我没有……我不是生气,别哭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难过的。”
连防尘衣都没有脱,看来还是很嫌弃。
明渡借着哭意偷偷把鼻涕抹在他衣服肩膀上。
利威尔知道这一点,他忍得青筋暴起,在把明渡扯下来和按兵不动之间艰难的选择了后者。
这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大的让步,考虑到对方是利威尔,也许算得上一个里程碑的事件。
明渡破涕为笑,在他肩膀上忍得发抖。利威尔阴着脸把她扒下来,然后换衣服去了。
他大概再也不想要那件上衣了。
·
最后明渡还是和利威尔一起完成了打扫,但介于她的效率,帮助算是微乎其微。
利威尔没有再闹别扭,尽管他还是不肯说是什么原因,也拒绝了明渡把胸牌还给他的行为。
入夜,两人躺在干净的床上。
有不止一个房间,但两人都默认了这种睡在一起的行为。
这种情况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渡试着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从她在利威尔房间过夜那次起,她需要利威尔,渴望利威尔,接着留在对方身边这件事就变得顺理成章,此时想起来,才发现顺利的不可思议。
利威尔好像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观点,他只是沉默的,纵容了明渡的越界,接纳着明渡的所有。
为什么呢?
过去的明渡会很快得出答案,因为她是实验体,因为她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现在她却发觉不止如此,还有别的东西掺杂在其中。
雨不断的打在窗户上,发出的白噪音让明渡犯困,她听见这声音很多次,她喜欢下雨的声音,比安静的环境更能让她平静下来。
明渡不再胡思乱想,她迷迷糊糊的坠入梦中,半梦半醒中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利威尔的怀里。
迷糊中的明渡执着的可怕,如果利威尔背对着她,她会抵着对方的后背,如果利威尔面对着她,她会像小猪一样拱着对方直到钻进怀里,然后在温暖的怀里舒舒服服的睡过去。
今夜也是如此。利威尔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孩,她贴的太近,会让人产生亲密无间的错觉。
明渡需要他。韩吉说过,利威尔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雏鸟情节,总之,明渡需要他。
这份需要让利威尔觉得自己是无可替代的。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只要看见明渡活着就好,但是渐渐的,他内心的**像被戳破了窟窿,愈发不满足于现状。
能看见就渴望触碰,能触碰就渴望拥抱,而拥抱之后,他又渴望对方的回应。
他希望明渡幸福,但也希望能给她幸福的人是自己。
但怎么可能呢,利威尔甚至无法保证自己活到最后。
如果明渡如韩吉猜测,是像畸变体一样不灭的物种,如果利威尔真的去捅破那层窗户纸,那他死后,她该如何面对他的尸体和漫长到绝望的生命呢?
只要想到那个场景,利威尔的心就会变得有些钝痛,让明渡变成那样,他不忍心,他宁愿对方永远都是无知无觉的样子,这样至少不会痛苦。
思考让他冷静,让他不再犯下会后悔的错,但有些东西是不讲道理的,沉默助长了心里的种子,某些想法潜滋暗长,直至无法控制。
喜欢。
他收紧手臂,将熟睡女孩圈刻进自己的领地。
她受潮湿季的影响,渴望抚慰,吸引着利威尔的同时也在吸引其他人。
那些新兵,头脑发热横冲直撞,只被明渡的皮相吸引,根本不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的糟糕,任性,还有无知。又是多么的狡猾,冷漠,玩弄人心。
她聪明到能够察觉到任何人的情绪,又冷漠到对他人的感情不屑一顾。
一无所知就算了,却偏偏来拨动他的心弦,所有人都知道利威尔有多么的重视明渡,除了她自己。
天真到残忍。
怀里传来咕哝声,然后是明渡挣扎的动作,利威尔这次却没有松手,更用力的将对方勒进血肉中。
明渡醒来,微弱的敲打着他的胳膊,见没有用后改为用力咬了一口,在利威尔放松瞬间滚到床的另一边。
利威尔静静的注视着她,不知为何,那目光是如此的幽深,沉静。
明渡起床气很大,她没有看见利威尔的眼神,或者说压倒性的愤怒已经让她不去在意这件事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换一个房间总可以吧。”
明渡压抑着怒气翻身下床往外走,门在她面前狠狠撞上,利威尔从背后贴上来,将她困在手臂和门之间。
明渡毫不犹豫的推开他——高强度的训练效果明显,在两人不用武器的情况下,明渡能够跟利威尔过个几招。
不过也只是几招而已,才学了三拳两脚的徒弟怎么可能打得过教自己的师父。
短暂的争执后,明渡被从背后以擒拿的姿势按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疼……好疼,放开我。”
利威尔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的分寸,绝对没有到对方喊痛的地步。
果然,见利威尔无动于衷,明渡就不再叫了,而是更生气的挣动起来,也不讲究什么技巧了,只是在发泄怨气。
“利威尔!你这个疯子!你突然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告诉韩吉!!!”
利威尔轻嗤一声,“你以为找她有用吗?况且这种时候,你去哪找她。”
现在这里只有利威尔和她两个人而已。
明渡压抑了脾气,尝试以理服人,她放软声音,就像过去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利威尔不言,他的手在明渡腰上摩擦,寻找着什么。
明渡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诉求,先放开我……”
利威尔打断她的话,
“我再问你一遍,关于我,你还记得多少。”
“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记得你帮过我。”
利威尔摸出那个胸牌,在明渡眼前晃了晃。
他的声音低沉的可怕,像是在极力压制某些情绪,
“你记得那些事,不是吗?”
“……”
“回答我!”
一拳砸在明渡耳边,吓得她闭上眼睛。
利威尔的声音可以被称之为咬牙切齿,
“你记得我喜欢你这件事情,却在一边冷眼旁观。”
“我的感情对你来说是可笑的吗?”
这不对劲。今晚的利威尔太陌生了,他的情绪从来没有如此失控外溢,明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对不起。”
又是这句。
“我好像说过,你再说这句话,我会把你的舌头拔下来吧。”
明渡闭上嘴。她感觉钳制着自己的手松开了,随后后脑勺感受到一股力量,明渡被迫抬起头,呼吸骤然被夺走。
激烈的吻,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带着暴戾的力道,仿佛要把她掠夺干净,明渡尝试反抗,然而挣扎只会带来更凶猛的对待。
没有丝毫的甜蜜,只有绝望和疯狂的意味。
明渡像被拖进水里,水没过鼻尖,挣扎着汲取些许氧气,利威尔气息充满她整个口腔。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明渡大口大口的呼吸,指甲已经在无意中深深陷入对方的肩膀。
愤怒占据了上风,明渡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神,用出了她所知道的,最能伤害利威尔的招数,
“你出气了吗?”
她的情绪在极度愤怒后反而平静下来,眼神冷淡,仿佛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或者说,你想跟我做更深的事情,在这里吗?”
“可以的,利威尔,反正对我来说……”
她残忍的咬重那四个字,
“没有区别。”
利威尔的手臂收紧了,他眼里的怒意更深一层,仿佛明渡再说下去就会遭到暴力对待,但明渡毫无顾忌的直视着他。
她太了解利威尔这个人了,哪怕是在现在,明渡也完全相信,利威尔绝对不会伤害她这件事情。
目前的行为,已经超出利威尔的极限了。
又是一拳落在明渡耳边,门板深深的凹陷进去,明渡却没有再闭上眼。
利威尔逼近她,似乎是在她脸上梭巡可能会出现的表情,最后,他只是把额头用力的放在明渡肩膀上。
明渡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被困在臂弯里的是明渡,但真正被困于此的好像是利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