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BG）乌鸦沉眠于第七捧灰 第8章 韩吉 佐耶

军方仓库坐落于地下街西北角的盲区地带，四面道路皆偏，且多为废弃通道。按理说，这样的设施理应建在更靠近中心、易于防守的位置，但它偏偏被安置在如此隐秘的所在，令人生疑。

西里斯花了一整天时间在仓库外围观察，记录守卫的轮班时间、巡逻路线以及进出人员。乍看之下，这处仓库警戒森严，每日都有人出入巡查，但还是被他发现了几个关键漏洞——

夜间负责外围的只有两名守卫，其中一人每晚固定在二更时段离开约十分钟，推测是去抽烟或放哨疏忽；

仓库后方设有一条通风管道，虽设有防护栅栏，但老化锈蚀已久，框架斑驳；

最关键的是，每逢周三深夜，会有一辆无标记的补给车抵达，临近卸货时，内外守卫都会出现短暂松动。

第二天，他借助尼克的资源换得了一套军方文书助理的服装，配以□□和书写材料，从侧门混入了补给车队尾部，成功靠近仓库主楼。

仓库内部比他预期的更为复杂。并非一整块开放空间，而是分成多个狭长隔间，每一个都以编号和颜色标识区分，门锁也不尽相同，有些仅靠机械钥匙，有些则装有特殊密码箱。而在中央区域，有一间与其他隔间完全不同的房间。

它用两道不同材质的锁封闭，门上贴着一纸红底警告，上面以军用编号标注着特殊物品管控等级，周围甚至设置了机关防止接近。这种配置显然不是普通补给所需。他没有贸然靠近，只在擦肩时捕捉到门缝中泄出的微弱气味

——混合着酒精与消毒液的痕迹，掺杂微妙的药剂残留。

深夜，他返回临时据点，立刻着手绘制详细的行动计划。窗外风声灌入破损的木框，屋内只有火光一息一息跳动。他摊开粗纸写下三条可行路径——

主入口，需完美伪装，但随时可能被识破；

通风管道，栅栏老化，但本周以来守备力度明显增强；

排水系统，最狭窄，最脏乱，也最不可控，却正因如此，最可能被忽略。

写到最后，他的动作迟缓下来，头痛骤然袭来，击中了后脑。他手中笔一顿，身子略倾，撑着桌角缓缓坐下，从抽屉里取出最后一支缓解用药扎入手臂。针头退出的一瞬，他几乎听见自己血液里的时间在裂解。

这只是止痛，不是治愈。自己能依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仓库中真藏着实验样本和稀有药剂，那可能就是他唯一能自救的机会。

“这计划太疯狂了。”

三天后的夜晚，卡尔皱着眉看着西里斯摊开的路线图，声音压得极低。昏暗烛火下，他的面庞更显粗犷，疤痕在火光中浮动。

“你确定……走排水系统，是最安全的方式？”

“不是最安全。” 西里斯平静地解释，“是最难以预测。”

他抬头看向卡尔，目光沉着思路清晰，“那帮人最近几天明显加强了通风管的巡逻，连每夜固定空档也在变动。而主入口……补给到达时间虽然固定，但守卫比之前增加了一个人。”

他点了点地图上被自己勾画出的路线，“排水通道虽然恶劣，但没人会认真防守。只要我们撑过头段湿塌路段，进入后巷地带，切入点就会转入仓库底层西侧，正好能绕过主楼的监视。”

屋中其他人交换了眼神，没人轻易开口，空气短暂凝滞着。、

“那我们要去拿什么？” 莉娜终于出声，她靠着桌沿站着，目光一如既往锐利，但嗓音压低了半分。

“仓库核心区有一个标记房间。” 西里斯回答，“我曾混入过内部，借文书身份套到了部分存档。那房间的标注等级不属于一般物资管控，它每周三与地上城一处研究所对接，内容为药品，生物样本与特殊数据。”

“什么药物值得军方下这样的防护？” 角落里那个瘦小男子开口。他叫菲尼克斯，惯于沉默，极少开口。

“这正是我们要找出的。” 西里斯没有把所有信息摊开。

卡尔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叼着牙签的嘴角才慢慢一抬。

“……你胆子不小，小鬼。”

他将牙签吐到火盆中，啪的一声爆响后站起身来。“就照你说的做。周三夜里动手。莉娜、菲尼克斯和你走排水管，我和另外两人从东侧主巷引开守卫。”

他慢慢踱步到西里斯身前，垂头盯住他，眼带威胁， “十分钟内无信号，我们立刻撤。没人会为新人殉职。”

其余人犹豫着点头，但都没有反对。西里斯知道自己没有太多说服空间。他能做的，是在执行中不出错，用成果来压下他们的质疑。

这场任务不仅是他的试炼，也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他没有回头的余地。

周三夜色深沉，地下街异常安静。西里斯、菲尼克斯和莉娜悄然来到仓库附近的一处废弃建筑，那里有一个通往排水系统的入口。

"最后确认一次，"莉娜低声说，"前进三百米，右转，然后上爬到第二个通风口？"

西里斯点头，旋即从衣内拿出两个小瓶，递给二人。“抑味剂，我自己配的，” 他说， “出去的时候抹在身上。下水道的臭味如果被带进主仓库，我们很容易暴露。”

菲尼克斯半信半疑地接过，在鼻尖抹了一层。几秒后，恶臭果然退得七七八八，他惊讶地皱了皱鼻子重新打量了西里斯一眼。“小怪物，” 他低声咕哝，意外里夹杂着一丝敬意， “你可真是什么都想到了。”

排水系统如西里斯推测般无人值守，但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狭窄、肮脏。潮湿的水流漫过小腿，气味腐朽黏稠，令人作呕。黑暗中，他们只能依靠事先记忆的路线和偶尔的微光前进。

抵达预定位置后，西里斯比了个手势，三人悄然止步。头顶上方，是计划中那处生锈的通风口，连接着仓库偏翼储物区。

“我先来。” 西里斯低声说，话音未落，整个人已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

通道并不宽敞，但对他来说绰绰有余。他在沉默中拆开工具包，取出一管透明酸液，精准滴在铁栅最脆弱的焊接点。金属缓缓软化，几分钟后便无声脱落。

“干得漂亮。” 菲尼克斯也爬了上来，脚步极轻。

仓库内灯光昏黄，空旷无声。正如西里斯判断的那样，外部守卫大部分正被卡尔制造的混乱吸引，内部仅留下寥寥几人，且分布稀疏。三人迅速穿行于货架与阴影之间。菲尼克斯在移动途中悄悄撬开了两个储物柜，动作利落，拿走了几样便于携带的值钱货。莉娜冷冷瞥了他一眼，但并未制止。西里斯则直奔中央区域的那道金属门。

门体厚重，锁具复杂，外壳光滑，镶有军方的红色封条与严禁入内的警告标志。

“这比我见过的大多数都难搞。” 菲尼克斯低声嘟哝，研究了几秒，后退一步。

西里斯靠近观察，一阵尖锐刺痛在脑中浮现。他下意识抬手扶额，能力又自动启动。他“看到” 了门锁内部的机制图像，那些组合顺序像是在脑海中被层层剥开，清晰得几近真实。

“我来。” 他低声说，从莉娜手中接过工具，一言不发地开始操作。

两人望着他，眼神从初始的怀疑，逐渐转为难以掩饰的惊讶。西里斯的动作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引导，每一次撬动都极其精妙，仿佛熟悉内部每一个细节。

“……你到底是从哪学这么多的？” 菲尼克斯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

门锁“咔哒”一声松动，门缓缓滑开。

房间内部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玻璃柜，每个柜子中都存放着标记明确的药剂和样本。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的一组特殊容器，里面的液体呈现出奇异的蓝色光芒。

西里斯立刻被这些吸引了注意力。他快速扫视过一排排标签，寻找任何自己可能需要的信息和药剂。

“这都是些什么鬼……” 菲尼克斯低声感叹。

“别动。” 莉娜出声制止，“只拿我们需要的。”

西里斯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在架子间迅速扫动，很快落在角落一排不起眼的药柜上。神经稳定剂·试验编号32B。旁边是一叠笔记本大小的资料档案，纸张边角微翘。他一把将药剂和资料卷入怀中。就在那一刻，剧烈的疼痛猛然钻入后脑，未来的片段在眼前骤然炸开，警报即将在十秒内触发。

“撤退。”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现在！”

“什么？” 菲尼克斯愣了一瞬，“我们还有——”他话音未落，刺耳的响动突然响彻整个仓库。

“该死！” 莉娜低声咒骂，她反应极快，警报响起的一瞬已经拔出匕首往回冲。

三人火速折返，却在最后一步被突如其来的障碍拦住了退路。原本的通风口已被封死，钢闸从顶端滑落，重重卡入卡槽，发出沉闷的哑响。西里斯猛地停住脚步，眼中短暂浮现一抹眩光。他的意识比身体快了一步，下一条路线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仓库下层，一道尚未完全封闭的物料井。

“跟我来！” 他转身冲向侧翼，一路沿着他“看到”的路径奔行。莉娜与菲尼克斯没有多问，立刻跟上。

他们穿过货架和分隔墙，在警报回响与火光交错中攀下那道狭窄的物料井，重新潜入排水系统。夜色和脏污再次将他们包裹住，混乱与紧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死寂。

几小时后，盗贼团在安全屋集合。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泥污与金属的味道。墙上的煤油灯烧得极静，投下晃动的光影。

莉娜坐在角落，刚处理完脚上的擦伤，她抬起头，不动声色地重新审视这个带着他们逃出来的人，开口时带着不容回避的直白，

“你是怎么知道警报会响的？”

西里斯坐在不远处，面色略显苍白，额角挂着尚未擦净的汗。他抬眼扫过她，随后低声吐出两个字：

“直觉。”

这答案不够，但莉娜没有追问下去。西里斯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颤，意识也隐隐浮动。连续两次启动预判能力，耗尽了他近乎全部的余力。但此刻，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卡尔正在另一头查看任务成果。几瓶军方药剂、价值不菲的研究样本、外加从几个储物柜中顺手牵来的精密器械。不是惊世骇俗的大笔战利品，但在他们的标准下，已经算得上一次无声高效的奇袭。更重要的是——任务干净利落，无人伤亡。

"不管你用了什么方法，"他对西里斯说，终于正视起这个小鬼，眼中难掩满意之色，"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人。"

其他成员点头表示认可，菲尼克斯挑了挑眉，把手中的水瓶抛给西里斯，算是一种默许。莉娜看了西里斯一眼，眼神依旧难以捉摸，却没再质疑什么，只是轻声抱怨，“下次你的直觉提前一点，我的腿也许就不会被门边撞到了。”

西里斯松了口气，点点头，低声应了。

计划很顺利，盗贼团不是归属，而是一层壳，可以为他提供遮掩、资源与接近目标的机会。

当夜深人静，其他人都睡着后，西里斯悄悄离开床铺，靠近角落那张昏暗的旧桌。他点燃一盏油灯，小心从衣内掏出那份薄薄的研究笔记与样本药剂。

纸页发硬，边角泛黄。他翻阅时异常专注，每一页都仔细阅读。专业术语与编号密布其中，大部分仍过于复杂，但几个关键词让他眼中微光一闪：

“……试验品32B在控制受试者神经系统紊乱反应上表现出超预期效果……”

“……与A系列相比，B系列对自发性应激神经反应具有更高抑制能力……”

“……样本已送往调查兵团佐耶研究员处，拟作进一步分类实验……”

他停在最后一行，眼神渐沉，佐耶研究员，尼克曾提到的那个人，那个研究“特殊药物”的调查兵团成员。

他再次确认药剂标签，小心地给自己注射了一小剂，指尖的动作轻得近乎虔诚。药液推入的一瞬，效果立竿见影——头痛减轻，视力清晰，甚至连一直困扰他的轻微抽搐也停止了。这药效远超他自己配制的任何药物，让他几乎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体内那团始终躁动不安的力量，终于被那团无形的东西“看见”并接纳了。

他靠着墙坐下，脑中却比身体更快地运转了起来。

如果这些药物源自调查兵团，那么佐耶极有可能是唯一能真正读懂那些笔记、破解副作用并让那些实验有始有终的人。

下一步的目标，已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一个具体的人名，一条明确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西里斯迅速确立了自己在盗贼团中的地位——不是靠强悍的体术，也不是暴力，而是凭借一次次无可替代的行动规划。他总能在混乱之中看出最短的路径，也总能在事态崩溃前提供唯一可行的退路。路线、时机、应对预案皆无纰漏。在他的规划下，盗贼团成功率显著提高，而风险却大大降低。渐渐地，没人再把他当作那个初来乍到、还带着点书卷气的“聪明鬼”。

他们开始称他为“影子策划师”。

卡尔对这称号不置可否，却默认了他对任务目标的优先选择权。西里斯开始悄然调整策略，将一些行动的方向，转向两个他真正关心的目标：一是接近韩吉·佐耶，二是持续收集关于利威尔和“特殊血统”的更多信息。

他尝试过以更巧妙的方式接近流言中的那个人。设计一场追逐，布局一条路线，安排一次“偶然”的入境。他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动作、表情、喘息，甚至恐惧的节奏都拿捏到位。可事实是，他还未真正踏入那片地界，就被利威尔的同伴拦了下来。

对方没有质问、没有盘查，只是用一个眼神便将他从空气里剥离出去。他们不需要确认目的，只靠观察就能判断意图。更讽刺的是，真正值得他关注的那个人，连头都没有回。

西里斯事后思考，这不是计划的问题，而是“资格”的问题。

利威尔不接受伪装，也不会被技巧打动。想要靠近那个人，只有一种办法，不是扮演谁，而是变成能被他承认的那种人。所以他停下了试探，把全部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个人：韩吉·佐耶。那个研究“特殊药剂” 的调查兵团研究员。

这原本是一条遥不可及的路，他以为会需要很长时间等待，准备更详尽的计划。但机会却在一次偶然中降临。

那是一场针对军方前哨的侦查行动，目标是获取即将到来的兵力调动信息。任务本无意外，直到他在靠近军用通道时，发现了一间未设守卫的药品仓库。出于本能，他潜入其中，打算快速查看是否有可用药剂。但就在他撬开柜门的同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他迅速躲入一排货架下的暗影。门被推开，灯光斜斜落入室内。

一个绑着高马尾的女军官走进来，军服的徽章在光下清晰可辨——调查兵团。铭牌上的名字让他心跳陡然一顿。

韩吉·佐耶。

“有趣。” 她站在柜前，翻看着药物上的笔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兴奋，“军方竟然把这种级别的药放在入口处……是要掩盖什么东西？”

传入耳中的嗓音意外地轻快，不像是西里斯设想的那种严肃古板的老学究，反倒像个孩子在拆解心爱的玩具。

西里斯在暗处屏息凝神，这是上天难得恩赐，机会就摆在眼前，可想到当前的处境…他开始犹豫下一步的行动。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碰倒了手边的药瓶。

韩吉警觉地转身： “谁在那儿？”

已经没有退路了，西里斯咬紧牙关，强行激活预判，从另一侧冲出。韩吉抬手瞬间，他已经看到她投掷工具的轨迹，提前以极限角度避开，闪身跃过。

“等等！” 韩吉喊道，脸上不再是警惕，而是浓烈的惊讶，“你刚才是——你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西里斯没有回答，他转身迅速逃离，跌跌撞撞冲出门。混乱间，药瓶和一张复写纸从外袋中“不慎”掉落——那是他从母亲笔记中誊写的配方页。他没回头。但在冲出拐角前，还是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韩吉蹲下身，捡起那张纸，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神色骤然变了。她盯着它的方式，像是在看某种稀有的生物标本。片刻后，她摘下眼镜，深吸一口气，眼中泛着光。

"韩吉·佐耶，"西里斯默念着她的名字，"希望你能解开这个诅咒。"

这场意外的接触并不完美，但已经足够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