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特训的最后一天,林间虫鸟啼鸣不绝,天气格外明朗,连空气都比前两日更为轻盈。四人早早起床,简单用过早餐后便开始整理装备,准备完成最后的训练目标后返回调查兵团基地。
前两日的磨合初见成效,今日的演习意外顺利。至正午时分,地图上标记的目标仅余最后一个。按照地图的指引,小队来到一处险峻的悬崖边,靶子被设置在一块裸露的岩壁上,几乎没有遮蔽。
"正面接近太危险,"法兰站在高树分叉上望去,神色警觉,"悬崖下可能有暗流,一旦失足会很难脱身。"
西里斯站在他一侧,微微倾身,研究着地形。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靶子周围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悬崖呈现出不自然的美感——漂亮,却危险。他视线转了转,目光落在靶子后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这儿有个死角。”他抬手指了指那块岩石,“如果有人能绕过去,前后夹击,胜算会高不少。”
利威尔站在树下仰头看他们,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眯:“我来吸引正面火力,你们三个绕后。”
“不行。”西里斯话未等说完便打断了他,声调不高,却坚定,“你是我们中机动最强的,一旦脱离队形被困住,不好收场。”
法兰挑了挑眉,没想到西里斯会直接驳回利威尔的提议。令人意外的是,利威尔也没有坚持己见,而是等待着其他建议。
“我有个主意。”伊莎贝尔目光在三人间转了一圈,忽然开口,脸上多了点认真,“我最轻,也不容易踩断树枝。如果由我从侧翼绕过去,再由你们三人构成包围,效率会更高,也更安全。”
三人都安静下来,思索着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西里斯略一挑眉,神情中带着几分意外的赞赏——伊莎贝尔的建议确实是当前情况下的最优选择,不仅考虑到了地形和目标特点,还考虑到了每个队员的个人特长。那个总是依赖法兰和利威尔的少女,正在迅速成长为一个能够独立思考的战士。
"我同意,"西里斯首先打破沉默,给予肯定, “而且,万一你失手掉下去,法兰和利威尔肯定会比我更着急。 “他偏头看了眼法兰, “对吧?”
“……闭嘴。” 法兰低声咕哝了一句,却并未驳回伊莎贝尔的建议。他有些复杂的看了她几秒,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发顶,"看来我们的小鸟有了自己的想法。"
伊莎贝尔愣了一瞬,咧嘴笑起来,露出一点点炫耀的意味,眼睛亮得像被阳光擦过。“我早说过嘛,”她回头冲西里斯眨了下眼,“小鸟总要试着飞一次。”
“别以为这句话能让你逃过明天的体能训练。”西里斯笑得懒散,神色却并不随意,“你要是出什么岔子,我可不想写报告。”
“我才不会!”伊莎贝尔跺了跺脚,偏过头去不想理他。
利威尔看了眼伊莎贝尔,又看向崖下地阴影,权衡片刻,点了点头:“可行。”
计划立即展开。伊莎贝尔像风一样轻巧地从侧翼掠出,身形贴着枝叶穿梭无声;其余三人则按原定方案分散隐匿,各自锁定角度,在树影交错间布下一张无形的猎网。藏身枝叶间的西里斯抬手做出信号,
“准备——三、二、一,行动!”
指令脱手的瞬间,尖锐的刺痛在太阳穴炸开,能力汹涌波动。未来的画面以近乎残忍的清晰度冲撞入他的意识——利威尔锚定的那根树枝突然断裂,失去支撑的他会坠向下方的尖锐岩石……
那画面太过鲜明,西里斯呼吸一窒,心脏几乎停跳。
"等——"
已经来不及了,他恍惚的那一瞬,其他人已经开始行动。尤其是利威尔,他的起步总是最快的,早就脱离了自己制止的可能。
西里斯牢牢盯住那道身影,放任能力在意识里暴走,眼前一片灼白。绵密的刺痛已经蔓延至整个头颅,未来的碎片在眼前飞速闪现。他看见了未来数秒内所有可行与不可行的路径,看见了钢线擦空的轨迹、岩石斑驳锋利的边缘、以及那个最糟糕的结果。
但他也看到了,大脑近乎暴力地拼凑出了唯一可能拦截成功的路径。自己必须在空中重新发射钢索,以违背本能的刁钻角度穿越密林间隙,在两秒内抓住利威尔,随即再次改变方向避开下方尖锐的岩阵,没有任何失误的余地。
成功率不到三成,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权衡利弊,甚至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西里斯彻底放弃了原定目标,全速朝着拦截点疾射而去。
咔。
利威尔正全神贯注于不远处的目标,却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脆响。下一秒,爪钩固定的树枝骤然断裂,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在阳光下四散飞溅的碎屑,脸上闪过一瞬罕见的错愕。
但他的反应快得惊人,失去支撑的一瞬,已经射出另一侧的钢线,同时在空中扭转身体,试图找到新的固定点。银光呼啸而出,堪堪扯住岩壁后又松脱。钩爪徒劳地刮擦过岩壁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他整个人被生生拽向下方的岩石。
世界在那一刻被拖入了慢动作。
风远了,身后响起迟钝的惊呼。西里斯紧紧盯住那个即将坠落的身影,飞掠过林间狭窄的间隙。阳光变得刺眼而扭曲,声音也被拉长成低沉的轰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自己、利威尔,以及那条必须完成的轨迹。
在树枝断裂的下一个瞬间,他已经扑进了那个预设的交点。
"利威尔!"
利威尔猛然回头,目光撞上那道逆光掠来的身影,极深的惊愕在眼底片刻即逝,然后是近乎本能的理解与判断。他不再尝试自救,果断向西里斯调转身体,紧紧扣住半空中伸来的那只手。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西里斯的肩膀生生拉脱,他听到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利威尔的体重加上下落的惯性,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电光石火之间,利威尔另一只手也攀上西里斯的肩膀,凭借极强的核心控制调整角度,分散落势,在空中硬生生调转方向,两人以令人咋舌的默契完成了这场从未预演过的协作。
"抓紧!"
西里斯咬紧牙关,猛地调转钢线方向,带着两人的重量急速摆动,避开了致命的岩区。风声如箭雨砸在耳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视野开始发黑,耳鸣急促,铁锈味涌上喉头,能力的反噬正在汹涌反扑。
「不能在这里失控,」他在心中咆哮,用愤怒对抗即将崩溃的意识,「再坚持一下……该死的,只要再坚持一下!」
凭借最后的意志,钢线带着两人重重摔在坚硬的石台上。双脚刚触及地面,利威尔便敏捷地翻身站起,西里斯却像是被抽去了骨架,身体痉挛抽动着瘫软在地上,无声的抗议这场超负荷的救援。
但他不能——绝对不能——在这里表现出异常。
西里斯强迫自己撑起身体,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双腿如同灌了铅,却依然将躯体拖离地面。脊柱中的每一节骨头都在抗议,但塞西莉亚深知暴露弱点的代价,这是她多年求生中最根深蒂固的本能。
"你怎么样?”
利威尔低声问道,表情冷淡,眼底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在他脸上毫不避讳地来回扫视。
西里斯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胸口翻涌的血气,他咽下一口唾沫,压下喉头那股腥甜,勉强扯起一抹笑。
“没事。”
他竭力保持着站姿,想要看清利威尔,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失焦,那个人影被一层薄纱覆盖,光影模糊不清。
“还能动。你呢?”
这人在强撑,利威尔一眼便看出来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眼睛——眼神不对,焦距不稳,目光也略有飘忽。这具身体还站着,但意识显然已在边缘游走,像是在极力抓住现实的边界。
风在耳边掠过,带起西里斯鬓角的几缕碎发胡乱扑在脸上,他却一动不动,分明是在等一个确认——不,是在赌,他是否还能再多撑一秒,再骗过一个人。
“谢谢。”利威尔看着他,眸光微动,心情有些复杂。
西里斯愣了愣。短短两个字,却像在血气翻涌的胸腔中投下一滴温热的酒,慢慢散开。连身体中那股几近崩溃的力道,也在这一瞬间轻轻回缩了些许。还未等到他回应,林中传来急促的钢线收缩声——
“利威尔!西里斯!”
法兰与伊莎贝尔一前一后跃上岩台。伊莎贝尔冲得最快,落地那刻险些跪倒,几乎是踉跄着扑向利威尔:
“大哥,你没事吧?!”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嗓音发颤,瞪圆了眼睛上下扫过他的肩膀、手肘、胸口,生怕他哪儿受了伤,
“我刚才看你……差点就……”
法兰紧随其后,手落在利威尔肩膀上,一边把他往前扳,一边皱着眉打量:“你刚才扭那一下太勉强了,怎么撑住的?”
“哪儿疼没有?” 伊莎贝尔语速飞快,手没停地捏着他的胳膊和手腕检查,“你肩膀看起来有点僵,是不是刚才拉伤了?”
利威尔被两人一左一右提起来翻了个面查伤,眉头皱得死紧,却没躲开。
“我没事。”
声音不大,却罕见地带了一点安抚意味。他站得笔直,肩线虽略显紧绷,但呼吸平稳,眼神清明,显然没有受到重创。
伊莎贝尔一顿,确认他真的无恙后,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抽掉了紧绷的弦,眼眶迅速泛红。她吸了吸鼻子,狠狠抹了把脸,勉强扯出个笑。 “……吓死我了。”
“别硬撑,” 法兰却没这么轻易放过他,又低头瞥了眼他的腿,“你们摔得很重,膝盖有没有伤着?站直让我看看。”
“都没事。”利威尔瞥了西里斯一眼,不自在地低声回了一句,对这种围殴式的关心有些无奈。
确认他是真的能自己站稳之后,法兰才松了口气,退后一步,目光转向西里斯,脸色沉了几分。
西里斯站在一旁,肤色苍白,呼吸细碎。他的目光原本一直在利威尔身上,这会儿却慢慢移开,垂下眼睫,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
伊莎贝尔也反应过来,猛地回头,“你呢?你……你有没有伤到?”她犹豫着走上前来,想抓住他也检查检查有没有受伤,却又缩回手,“你刚刚……我看你带着他冲下去……你疯了吗?!”
西里斯眨了眨眼,扬起一抹倦意明显的笑:“刚刚不是你说的……‘小鸟总要飞一次’?”
那笑容带着惯常的调侃,却没有了平日那点从容,像是用仅剩的余裕在撑着场面。
伊莎贝尔怔了一瞬,鼻尖发酸,随即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我那是说我自己,没让你去玩命!”
“你这个……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她小声骂着,嘴角却不争气地往下垮,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
“我知道,” 西里斯轻声打断,声音淡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但我也没事。”
一旁的利威尔微微皱眉,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西里斯的肩胛、手臂,最终落在那只依旧微颤的右手上。
法兰并未靠近,目光却在西里斯身上打量得极其仔细,落在西里斯明显不自然的站姿和过分苍白的面色上,眉头皱得更紧。
“你——”
“真的没事。”西里斯抢在他逼问前开口,声音压得很稳,唇角抖得不易察觉,“只是被突然吓到了而已,缓过神来就好了。”
“太好了……” 伊莎贝尔总算吐出一口气,两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声音里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哭腔,“大哥掉下去的时候,我心都快停了……”
法兰没再接话。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目光悄然转向事发方向,眼中的警惕更甚于关切。他快步走向那根断裂的树枝所在的位置。然后环顾四周,仿佛在搜寻什么。
"法兰?"伊莎贝尔疑惑地看着他四处移动的身影。
他没答话,先是检查了断裂的树枝,随后迅速移动到附近的几棵树上,接连查看了几个可能的立体机动着力点。很快,他从第三棵树上带回几根粗枝,神色愈发凝重。
“你们看看这些。” 他将几根枝条依次摆在众人面前,指着断口处,“看起来像是自然断裂,但断面太整齐,角度也太一致了。”
“不是压折的?” 伊莎贝尔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断口,眉头皱得很紧,“感觉……像是被削出来的。”
“没错,” 法兰低声道,“有人提前动了手脚。特别是这几处,看上去最适合作为立体机动着力点的枝条,都只留了一层薄薄的芯。”
西里斯眉头倏地蹙起,接过其中一截,哪怕头痛欲裂,仍逼迫自己聚焦视线。那根断口的纹理一目了然,的确不是自然断裂,而是被某种利器切割后再掩盖过的痕迹。
“你是说……”伊莎贝尔声音低了下来,眼中浮起迟来的困惑和不安。
“一个精致的陷阱。”法兰没有掩饰话里明晃晃地讥讽,“伪装成自然断裂,分布在多个着力点。无论我们选哪一条路线,都有人可能会遭"意外"。”
西里斯握紧了拳头,冰冷的怒意自心底升起,短暂驱散了身体的不适,也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起来。
“埃尔文。”
他与利威尔几乎同时开口。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寒光。
“我去确认。”西里斯低声说道,话里带着刚刚强行施力后尚未散尽的沙哑,与压抑着怒火的低沉,“你们三个在这等着。
不等他们应声,钢线嗖然贯出,已经带着他消失在林间。肩膀还在隐隐抽痛,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这种过度使用,但西里斯顾不上那些,愤怒驱使着他继续前进。
他必须在意识熄灭前,确认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