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不知道身处哪里,或许启蒙时期背诵的《千字文》能大概描述此时此刻的情形。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他在无垠的虚空中站立,周身被一层柔软的金黄的结界护着,脚下是翻涌的水,像是河流,两侧却没有边界,像是海洋,可水流却整齐地从一端去到未知的另一端去。
波涛沉浮,带出的不是水花,是一颗颗璀璨的星辰。
日月悬在头顶,杂乱地铺散开,不同的月相和日相散发着幽冷的光,寂静旋转。
“这里是命运洪流。”熟悉的声音响起,覆盖着金黄结界的人靠近李白,那张脸和小野天马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额上闪着太阳一样的神纹,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威严,“因为我们的不慎将你卷入了时空之阵中,只能劳烦你与我一起穿越不同世界了。”
李白皱着眉听完,确信这段话中没有一条信息是好理解的,很直白地回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这里是所有世界的缝隙,你脚下的洪流名为‘时间’,每一颗星光都是一个世界,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到达每一个不同的世界。”
李白问:“为何?”
那个人不答,掌中凝出金黄的雷电,雷电化成长枪,劈开星辰汇聚的流水,带着李白潜了进去。
一时间天地崩裂,烈焰洪水,无数世界从李白眼前略过、坍塌。亿万年的时间被缩成一个点轰近李白的脑子,几乎把他清明的灵台击碎,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感冲上来,一阵干呕。
李白硬捱着,许久,硬灌到脑中的信息风暴终于停歇,他睁开眼睛,画面进入虹膜的一刹那,身体像离弦的箭冲出去。
承影剑出,直刺白发男人的心窝。
白发男人的身下,是带李白一起穿越进这个世界的神明,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造型奇异的剑,血流了一地。
“凡人?”白发男人头也没抬,华贵的衣袍下数条毒蛇袭出,暗紫色的鳞片,卷住李白的剑,“须佐之男,找凡人作帮手?”
李白擒着剑,问道:“怎么回事?刚刚你还好好的?”
“详细的后面再解释,快闪开!”
须佐之男啐出口中的鲜血,忍着剧痛将钉住他的剑一寸寸拔出,暴然发力,长剑带着他的血挥出,将长发男人逼开。
“你还好吗?”李白扶着须佐之男手臂。
“不碍事。”须佐之男说着,胸前那个赫然的血洞正在慢慢长合。
“须佐之男,他说‘刚刚’是怎么回事?”白发男人站在不远处问道。
“八岐大蛇,不论是‘刚刚’、‘以前’还是‘以后’,你的命运都只有一个。”须佐之男向前走了半步,不动声色把李白护在身后,“那就是被我斩杀!”
白发男人双眉拧出笑意,他的额间有菱形的金色神纹,分成四个小菱形密铺在一起,像是蛇鳞,泛着幽光,溢出十足的邪性。
“看看吧,高天原正在陨落,众神惊惶万状,连天照都自身难保,你这条天照的看门狗在狂吠什么?”
八岐大蛇放低了声音,嘶嘶哑哑的,像是蛇信子吐出来:“须佐之男,迎接终焉吧!”
阴云密布,雷声隆隆地闷响。
哀嚎和呻吟和着雷声传进李白的耳朵,他站在须佐之男身后,不动声色将周遭看了一遍。
无数身着华贵的人惊惧地逃跑,地面崩裂,残肢断臂堆积,断口处源源不断滴下金黄的血。
李白想,在他到来之前,须佐之男已经与八岐大蛇恶战过了。
轰轰轰。
雷霆落下,金色的闪电像训练有素的千军万马,呼啸奔腾直击八岐大蛇。须佐之男周身满溢电光,磅礴神力鼓荡,竟将李白生生往后推了两步。
阴云压得更深,平地卷起几十丈高的飓风,数米的石板被掀起,慌于逃命的众神被卷到半空,留下一串肝胆俱裂的惨叫。
“你还行吗?”须佐之男问身后的李白。
“无妨。”李白以手遮面,眼睛都快被吹得睁不开了,调动全身真气抵抗这惊天伟地的力量。
“嗯。”须佐之男微微点头,“我去去就来。”
须佐之男化作一道金光,再次显现已是在半空,一手执雷枪,一手持神剑,将八岐大蛇困死在雷霆织就的天罗地网中。
雷霆仿佛须佐之男的半身,乖巧地伏在他身侧。
八岐大蛇已然如笼中困兽,身影化作一道紫光,左突右撞,找不出生路。
李白紧盯着半空,连绵炸起的电光几乎将他刺出眼泪,模糊的视线中,须佐之男金光威仪,是无上的神明,尽诛妖邪。
突然,巨大的阴影投下,一条百丈长的巨蛇吐着信子危险地盯着须佐之男。砸在蛇身上的雷暴像是软绵的鞭子,溅出几星电光就熄了。
李白瞳孔紧缩,那就是八岐大蛇的真身,不是八个头的怪物,仅仅是一条紫黑色的比蛟龙还巨大的蛇。
那蛇张开嘴,仿若深渊,瞬间吞噬了须佐之男。
飓风未歇,雷鸣不止,李白目眦欲裂,大喊:“须佐之男!”
下一秒,李白就被飓风卷起。
喊叫乱了李白的吐息,真气泄了,就再也抵不住强风,被卷到满是落雷的高空。
轰——
一道闪电直直朝着李白劈下。
李白强运真气护住要害,他还没到飞升之时,竟要先体验雷劫。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在飓风中摇摇欲坠的李白被稳稳托住,好像撞入了一阵温柔的春风,把周围一切灾厄挡下。
“须佐之男!”李白惊喜地喊。
“还好赶上了。”须佐之男抱着李白上升,一手举过头顶,神力涌现,一个繁复的法阵便在空中显现。
李白低头往下望去,那条巨蛇背上开了一个口子,头顶到蛇身到蛇尾被一柄奇异的长剑串了起来,像是他第一次见到须佐之男时,须佐之男背负的那柄神铁。
再往下看,发现他刚刚站立的并不是地面,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高台,李白想到八岐大蛇所说的“高天原”,应该就是指这里。
高天之上,神明居住的家园,被坠落的巨蛇身躯砸了个七零八碎。
高天原正逐步崩裂,散落的巨石自高天落向人间,不知多少凡人会遭受无妄之灾。
不远处,悲悯的女神耗尽神力,化作无知无觉的太阳缓缓升上天空。
须佐之男越飞越快,带着李白穿过法阵,回到了来时的“命运洪流”之上。
出来并不像进去那样考验李白的心智耐力,李白一站定,就问道:“为何要穿越不同世界?这便是穿越世界的后果吗?”
须佐之男说:“我在寻找拯救高天原的方法。”
李白不解,只回了个带着疑问号的“嗯?”。
“如你所见,斩杀八岐大蛇会导致高天原陨落,女神天照被封印在太阳里,众神陨落,人间会遭受大难。”
“荒预言了这个未来,预言中说八岐大蛇在千年后会重回人间,带来终焉。”
“为什么?”
“因为八岐大蛇以人类欲念为养料,与其说斩杀,不如说封印,攒够了邪念,他就能重出于世。”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彻底杀死他,但不知道方法。”须佐之男说,“利用时空之阵穿越千万个世界,总能找到消灭八岐大蛇的方法。”
这……
神竟然也有执念,忧心世间。
李白暗忖,他学的经书,羽化登仙便达逍遥之境,不问生死,不问万物,与天地同寿,好不快哉。
毕竟,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有活生生的神在他面前,说要除掉世间祸害,为此不惜辗转无数世界。
李白按下心中所想,问道:“那为什么我上一次见你,你被缚在妖洞里,这一次一同穿越,你又先我被八岐大蛇制住?”
“因为我们只能穿越世界,却不能控制达到新世界的时间节点。上一个穿越中,我到达了八岐大蛇成功颠覆高天原的世界,我也成了阶下囚,所以被关在妖洞里。而这个世界恰好是八岐大蛇在高天原作乱,你于穿越不熟,所以后我到达。”
李白追问:“为什么好好的你到达新世界之后总弄得狼狈?”
须佐之男答道:“同一个世界不能有两个须佐之男,我到哪个世界,便以哪个世界须佐之男的状态存在。”
李白明白了,紧接着又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为什么他自己不受影响?难道每一个世界都没有“李白”?
须佐之男看出了李白心中的疑惑,说道:“荒也预言不出你的存在,等找到消灭八岐大蛇,我帮你去问问那位大人?”
李白疑惑:“那位大人?”
“是伊邪那岐。”须佐之男抓住李白的小臂,“凝神,要去下一个世界了。”
李白被须佐之男拽的措手不及,再一次潜入命运洪流,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卷土重来,他闭着眼睛硬捱,视线却慢慢地由一片黑暗变亮、变亮,耳畔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李白从梦中惊醒,摆在桌上的手机正不遗余力地震动着。
李白立刻坐直身子,拿起手机,屏保上闹钟正上蹿下跳地提醒他今日的重要行程:接小野天马。
今天下午四点飞机落地首都机场,现在是一点半,以B市的堵车程度,提前两个小时出发是能赶得上的。
李白走出图书馆阅览室,去洗手间抹了把脸,在手机上预约好出租车,顶着六月正午的阳光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