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摩罗有整整一个礼拜没有见到哈诺娃。
虽然明白此时为寒假,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行程安排,可联想到彼时哈诺娃所展露出的异样,实在让人难以不去细想这是否为逃避见面。
趁著打工返回居所,摩罗在哄睡完拉斐尔后,一个人关在房间捧著哈诺娃落下的笔记,一个人鑽研苦读,沉思冥想,循序渐进去理解问题所在。
当日落樱散华猛烈窜出的片段依旧过目不忘,挥之不去,若想彻底釐清真相,要做的便是阅览著略为老旧的笔记。
翻开第一页,宛如此为一切谜题的隐藏之地,不远后便是新事物的全盘托出。
“平行世界吗……。”回顾之前与哈诺娃的日常相处中,她偶尔从口中迸出的词彙,摩罗潜心深究,一目十行,心无杂念。
根据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所写,人们以为只是假想的平行世界,或许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至少笔记本的前主人和现主人如此认为,前主人表示他们目前所在的世界是众多世界的其中之一,属于原世界的延伸物。
而若以图标来看,世界的构成更像是一块区域,而他们所处世界只是渺小的一个点,数不胜数的平行世界构成了这个区块。
“按其所说的话,我们身处的世界只是沧海一粟?”真是奇怪,首次探讨这种毫无证据理论的摩罗匪夷所思。
他实在很想说著听上去更像是胡说八道,毕竟那个人是怎麽知道平行世界的存在?
更重要是,要怎麽证明?
怀著纷扰的思绪,摩罗继续苦读下去。
这一次,他将目光转向下一部分:灵魂轮迴转世。
一样先从前主人的部分开始,这次的文字简洁明瞭许多,先是表达灵魂多少有转世并残留上一世记忆的可能。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轮轮迴转世的,前主人提及这个转世机制更像是随机抽取,将每个平行世界的异时空同位体的灵魂不规律投放到随机的世界。
而剩馀的空额则由世界本身产出全新的个体,这类新个体通常都是第一次诞生,没有所谓的前世,和轮迴转生的人并不相同,这类的人是彻彻底底的空白。
每一次轮迴转世都会洗涤残留的记忆与感情,直至刷洗到空白彻底重置才会投放。
但前主人表示,轮迴转世的人有机率甦醒前一个世界的记忆。
“而那个人就是轮迴转世的人……。”摩罗越往下研究,越是肯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无论是前主人的叙述,还是现主人的补充,都有这个迹象。
前主人大概是透过某种方法窥探到了隐藏的真相,因触发了前世记忆才警觉这些。
而最巧合的是,那个人与现主人所圈住的世界是同一个,他们两人刚好都是同一个世界转世过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没错的话,他们和上一世还是同个关係……。”摩罗在下方的补充,又了解到,通常轮迴转世后,有机率还是与上一世是同个关係。
因为按前面的平行世界的说法,他们所在的区域基本上可以视作同一个剧本。
剧本内的人物设定都是同一个,只是演出的故事各式各样罢了。
不断看下去,这次摩罗捕捉到了重点。
根据前主任所提,分辨何为前世记忆的重点为是否会重複梦见,总是在看见特定事物时,脑内回放不属于任何时刻的画面。
通常这些前世记忆儿时便能梦见,随后便是因特定契机才能再次被触发。
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觉得某些人明明素未谋面,但莫名有印象,梦中也时常出现其身影。
若是满足以上几点,便能确信自身是否为轮迴转世的人了。
“……而我刚好满足以上几点。”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注定?摩罗不过几刻便意识到,自己完全满足以上条件。
还想继续狡辩,摩罗忽地眼前天旋地转,森罗万象好似在此天翻地覆,颠倒错乱。
意识渐渐远去,零散的碎片齐聚一堂,破碎偏移的风景在此重合。
仅有一秒,便踏过了永恆。
只有一瞬,万般感情涌出。
“这、这到底是……。”溃堤而出的记忆贯穿视野与灵魂,身心俱醉的刹那,摩罗脑内的林林总总条条有序串连成正确的轨道。
名为前尘往事的记忆淹没了神智,千丝万缕闪烁在千变万化的风景中。
短暂的梦境交错横生,重叠的身影引发万丈心潮。
在体内声嘶力歇叫嚣的感情变成了滔滔不绝的鲜明光彩。
涣散呆滞,失神落魄。
而后在嚐尽酸甜苦辣,千姿百态的幻惑后,一切都浮出水面,茅塞顿开。
“我明白了……都明白了。”急剧的脑内震盪令摩罗只能瘫倒在床上,念想混乱但他未曾如此清晰明确,所有困惑迎刃而解,化作今日的明瞭确切。
曾是空谈的梦中事已然成了前世的记忆,当初置之不理,不予置评的事物成了真实。
而这也是为何他会觉得哈诺娃如此熟悉,当初仅是见过第一面却觉得与谁相像,到头来,一切都是前世他们已是熟人。
尚未相逢前,一直呼唤著未曾听闻的名字,思念著不曾谋面的身影。
那或许流转于两个时空,也不磨灭的思念,他们的因缘辗转留存至此,阴错阳差再次重逢。
“居然是这样吗……。”摩罗露出複杂的笑,无奈却释然。
纵使他不确定哈诺娃是否是他以前所处的那个时空的她,但这已然不重要了。
只要她仍是她,便足够了。
关键在于他对哈诺娃的感情有多深厚,归根结底,这份恋心或许是延自上一个世界的遗憾,前尘的爱恨纠葛与未尽的愿望。
流转于此,幼时的困惑终于解答。
今日,总算将不知潜藏在脑海何处的记忆全数唤醒,拾起另一个时空的遗憾和悲愿,将内心的空缺之处补上,替昨日迷惘点上句号,了结长年的疑惑。
昔日的她,昨日的他;今日的她,现在的他。
本以为再也触及不了的感情,无法延续的羁绊,不知不觉再次重启,迎来重逢的机会。
前尘记忆仍在灵魂深处徘徊,馀音嫋嫋,恍如隔世。
前一个时空的他曾怀抱著未能好好倾诉的感情,心中的感情凝结成遗愿,时至今日才被唤醒。
“没想到还能拥有第二次的机会……。”摩罗沉吟著,细想今昔一路走来与哈诺娃拥有的记忆,截然相反的背景,而他们两人的距离却是如此靠近。
从最初的树下奇遇,到萌生情愫,最后完全痴情于她,神魂颠倒。
无论是已然逝去的前世,还是岁月静好的今昔,她都不曾改变,她依然是那个热情的她,温柔细腻却也坚毅不屈,总是习惯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她。
上一个时空他一无所有,无论是绿色忍者的身分,与吴大师的师生情,与哈诺娃之间的缘分,一切皆空;这个时空的他拥有无数,虽然养母早逝,却远比昨日拥有的多。
甦醒的那一天已然到来,表明真相的他会是欢笑还是哭泣那一边?
沿著过往足迹的他,这次还能好好掌握这份羁绊,一同向前吗?
“绝对不会再放开了。”认准的事物绝不轻易放手,摩罗向著半空伸手,自言自语。
正因为取回了上一世的记忆,更没有捨弃的道理。
已经失去过的,那便夺回来。
死灰复燃,这份恋心必然延续上一世的遗憾加速燃烧。
将曾想待在妳的身侧向念想付诸行动,重燃无疾而终黯然落幕的心意。
这次不会再放手了,留在我身边吧,哈诺娃。
“那麽,接下来的重点是黑暗之主最后的袭击……。”于此同时,异口同声的另一人远在云雾袅袅的隐隐青山中。
随意躺于床铺上,独自一人关在饭店房内歇息的哈诺娃只是闭目养神,等待自己的母亲溜完生龙活虎,精力旺盛的妹妹们。
今昔交错,物是人非,此地风景依旧秀丽宜人,唯有那人永远留在了往昔中,成了再也触及不了的身影。
那是一辈子都忘怀不了的记忆,痛彻心扉,哪怕岁月如梭稍纵即逝也无法抹去那惨烈的鲜红,以及锥心刺骨,肝肠寸断的伤痛。
到底要在脑海中重演多少次的惨剧,才能抚平这久久未能癒合的伤口,又要承受多少的惩罚与罪恶才会结束这永无止境的自我折磨?
“呼……。”越演越烈的景象与悲鸣缭绕不绝,哈诺娃猛地睁眼喘口气,犹若劫后馀生惨然不乐,色若死灰一片灰暗惨淡。
恶梦日日夜夜纠缠不休,她始终活在自责与悔恨的囚牢,作著週而复始,生离死别的噩梦。
越是抵抗越是下沉,每逢回忆起当年往事就酸痛的说不出口,苦不堪言,只能以满是伤痕的忍声吞气,独自一人仿徨在多年的悲伤。
那日的鲜红,那日的惨绝人寰,视野的扭曲惨不忍睹,满目疮痍。
一切的根源都来自那场意外,无论是那些盘根错节的记忆,还是隐藏在水面下的真实。
“父亲,多年过去,一切都还是这般啊……。”感叹著,悲鸣著,哈诺娃黯然神伤喃喃自语:“无论看过多少平行记忆,我们仍旧没逃出命运啊……。”
仿若天注定,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既定的戏曲,他们父女的命运不曾改变,依旧是充斥著悲欢离合,二者择一的无奈。
是啊,自从那一天的意外,接触到父亲的笔记本的那一刹那,她便如此确信著。
轮迴转世、平行世界对常人看来太过遥远与扑朔迷离,不确切且毫无根据,哈诺娃原本也是不信邪的人,将宿命与怨恨寄託于虚幻的假想太过可笑。
直到那一天,那一日,彻底颠覆了所有。
无忧无虑的梦终将覆灭于甦醒之际,惊醒的代价太过昂贵,真相又如炎炎烈日刺眼灼烧。
过去的悲痛,告诉了她这场有多麽讽刺且可笑,她听见了命途之上的遥远存在,冷嘲热讽著自己的存在有多麽微不足道,螳螂挡车似不值一提。
“是啊,我们父女哪怕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依然还是照旧生离死别。”你死我活,被命途束缚的他们无从反抗!只能又一次迎来了离别。
透过梦的夹缝,她窥见了数个异时空的他们。
背景多多少少有点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两人必有一人会先逝去,两者只能存一个活于世。
就算他们都是轮迴转世,就算都来自同一个时空,也终将被拆散。
再度阖上眼,企图忘却那悲恸的过去,可千方百计下来却徒劳无功,只能继续被其折磨。
记忆伤的她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可再怎麽扼腕痛惜也依然挽回不了那逝去的人。
若要去直视,便会再次心如刀割。
“那一天之前,还是纯真痛快的……。”远在还没恢复记忆的幼时,她也曾什麽都不必烦恼,备受父母呵护。
彼时彼刻,仅是一个不能再普通的孩子。
没有所谓的前世记忆,也没有找到那本写满了重点资讯,父亲的笔记本。
户外踏青理应是平平淡淡,和乐融融的,但那从天而降的山崩地裂,崩俎毁坏的滚滚石流排山倒地,铺天盖地而来。
她与父亲一同在下午时段,被霎时崩毁的山崩掩盖在了层层堆叠,堆积如山的巨石塔下。
“爸爸……。”黑压压的视野模糊不清,哈诺娃依稀记得自己好不容易勉强撑开眼睛,却因被巨石砸中脑袋而头昏目眩,神智不清。
可即使如此,她却还是看见了父亲那倒在巨石下的身躯。
那是她原先所站的地方,只是现在被压在底下的人成了她的父亲,映入眼帘的惨烈不堪入目。
父亲的下半身被巨石砸碎了,血染一片,倒在血泊中的他,只是气若游丝地,向著她吐出断断续续,消散在颤音的话语。
“哈诺娃……我的孩子,这一次……这次我终于救下妳了。”头破血流,可她的父亲却强撑著苦笑,缓缓阖上眼睛。
她早已忘却那日撕心裂肺的哭嚎,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勉强爬到父亲身边时,疯狂地摇晃他,不停地以叫喊著,直至声嘶力歇,气力用尽。
搥胸顿足,涕泪交错的嘶声哀泣,痛不欲生的哭喊著。
哪怕最后心碎肠断,因嚎啕大哭而用尽力气双眼一阖昏过去,也未能再度看见父亲睁开眼。
他们天人永隔,而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去,没能好好述说告别的话语,仅能心不甘情不愿被痛苦与昏眩带入无意识。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是医院。”因轻微脑震盪与些许皮肉伤的她躺在了床上,哈诺娃反覆追忆,略能想像起当时所嗅到的刺鼻。
她从週而复始的晨曦中醒来,医院的消毒水味格外浓厚,半昏半醒的她从母亲口中不幸得知,父亲已然回天乏术,宣告不治。
那一天的母亲哭的眼睛红肿,不明所以的妹妹也跟著稀裡糊涂落泪。
欲言又止,想哭却哭不出声,昏迷中被唤醒前尘往事的她以呆滞的目光凝望天花板。
一切恍如昨日清晰,那一天的血、他的声音、他的面容,都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临近不得不道别时刻的她,却只能怀抱著遗憾,就此从童年中甦醒蜕变。
至此之后,甦醒记忆的她参与了父亲的告别式。
“再见了,爸爸……结果我们还是分离了……。”上一世的她比父亲早逝,死于怪物爪下,而今次换成了父亲替她挡下致命一击,倒在山石与血泊。
回忆就此结束,在那之后便是从父亲的遗物中找到那本笔记本。
看似平平无奇的笔记本,裡面却写满了父亲的研究,无论是平行世界的论述还是轮迴转世,他的父亲皆写出一定结论。
而作为后继者的她,只是继续研究补充,替父亲整理那些未能总结的定论。
“此为命运的舞台,我们都是剧本中的傀儡。”认知到这一点她或许灰心丧志,却仍在苦苦追寻是否有其他可能,突破既定的命途。
虽然时至今日仍未晓得,父亲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知识,可既然连她都有记忆的话,或许并非只是胡言乱语。
有太多不明白的事情,等待著发掘。
“未识之神、黑暗之主吗……。”真不可思议啊,哈诺娃呢喃著,纵使发觉自己丢失笔记本,可她还记得上面留下的文字。
虽然他们目前所处的世界,没有所谓的【深渊】,但未识之神依旧注视著他们,这位未知存在即为剧本的编撰者,箱庭的主人。
这个世界是座舞台,裡面的一切走向都是既定的,无论是羁绊、身世背景、人物关係、乃至日常的琐事,也许连之前反覆在摩罗面前出糗也是早已决定的。
上帝降下关卡考验众人,而黑暗之主便是他们要战胜的对象。
哈诺娃喃喃著:“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击倒黑暗之主吧。”
父亲当年的愿望便是击碎黑暗之主的野望,而父亲如此关注黑暗之主或许还有其他原因。
想要搞懂这一切,必然付出什麽。
若去凝视深渊,深渊也会回以俯瞰的眼光。
异方神祇、未识之神、深渊、无貌者,有太多不明白的,但也只能让其停留在【未知】。
若明白了【未知】的意义,便是彻底的失败。
“父亲,这就是你费尽一生,重燃记忆想要告诉我的吗?”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