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锁】出走王子后日谈 第17章 他山石

慕尼黑的夜晚来得更早，洁世一结束在拜仁青训基地的最后一项加练。冰水冲淋带来的清醒尚未消退，口袋里的私人手机便震动起来。

没有号码显示，屏幕一片漆黑。

他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才能的原石啊……”噢，噢！老天啊！他默默把手机拿得离耳朵更远了——这熟悉的开场白！除了绘心甚八不会再有第二个。

洁世一停下擦拭头发的动作：“绘心先生。”

“洁世一，你在对阵门兴U21时的射门选择推射远角，是基于对守门员重心偏移的判断还是单纯因为逆足发力不自信？”

洁世一顿时感觉肩膀发沉，像是被拧上发条的一只锡兵那样说不出话了。那场比赛过去已有数天，他甚至没收到来自俱乐部的详细分析报告。

“是我的判断。”他笃定地回答，“他封近角的脚步多挪了半步。”

绘心甚八不置可否。

“为了备战明年年初的亚洲杯预选赛，12月11日到12月19日的国际比赛日窗口期，蓝色监狱将要组织一期短期集训，同时会分别和荷兰与德国U21国家队进行友谊赛。”

“而我，根据个人的独断偏见，决定将你征召入本次集训名单。”

“告诉我，洁世一。”绘心的声音压低了些，毒蛇一般缠上来，让人毛骨悚然，“当你在夜里复盘自己的比赛录像时，是感到满足还是饥饿？”

远远不够，他回答，远远不够。

绘心甚八满意地笑了，说他准备了一份礼物。紧接着通话突兀地结束，没有告别。洁世一打开笔记本电脑，漆黑一片的房间中只有屏幕的光亮打在他脸上，映出一个稍显亢奋的笑容——来到德国后那症状稍有缓解，绘心如今又来添柴加火。

所谓的礼物是一份剪辑好的比赛录像合集，主人公是洁世一的国家队队友们。

尽管他们如今身在各地为不同的俱乐部效力，但再次出现在屏幕上时还是让洁世一眼前一亮。来到拜仁后他虽然有心关注旧相识们的近况，可实在是无暇也无力去管。没想到绘心甚八早已经为他把资料整理妥当，双手奉上。这就是蓝色监狱太子的待遇？大概吧。

视频中的片段相当零碎，却被绘心甚八按照一定的次序组合起来，洁世一耐着性子预览，说实话许多内容令他眼皮打架——直接看看凛的那部分吧！他焦虑地咬着下唇，拖动进度条。

画面中的糸师凛在禁区外接到一个并不舒服的传球，来不及调整，在身体失去平衡的情况下用左脚外脚背抽出一记诡异的弧线。皮球钻入球网死角。进球后的凛没有奔跑庆祝，站在原地微微仰头看着天空，胸口起伏，脸上一片漠然。

“变得更可怕了……凛。” 洁世一低声自语。

感谢绘心甚八让他省去了亲自搜集情报的麻烦，也带来了焦虑。洁世一抓抓头发，烦闷地切换到凪诚士郎的画面，凪在曼城青训的传控体系里仍然自顾自慵懒，万幸那些灵感迸发的瞬间全被绘心捕捉到并且记录下来。看来这家伙融入得比想象中还要好。

直到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响起，戳破了洁世一沉浸在足球世界里的紧绷气泡。“这家伙，又忘了带钥匙……”他用日语低声嘟囔了一句，认命地站起身。

门外果然是他那位大大咧咧的德国室友，以及另外两三个青训的队友。他们刚结束夜晚的加练，身上还带着慕尼黑秋夜的凉气和高涨的谈兴。

“嘿Yoichi！谢了！”室友笑着拍了拍洁世一的肩膀，径自挤了进来，嘴里还飞快地用德语对同伴们说着刚才某个笑话的下半句，引得一阵哄笑。

洁世一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侧身让他们进来。原本安静得只能听见笔记本电脑风扇声的房间，被精力旺盛的年轻男孩们德语混杂着巴伐利亚方言的喧闹填满。听不懂啊听不懂，洁世一才不会戴上翻译耳机加入其中，他只想回去自己的房间把那个视频看完。

举手投降远离德语区，洁世一回到房间关好门，却发现自己刚才起身时忘记暂停视频，如今电脑还在自顾自地播放着。他低头，恰巧此时此刻屏幕上出现国家队队友御影玲王的脸。

镜头捕捉到的瞬间，玲王的脸上沾着草屑和汗水泥痕，胸膛因剧烈呼吸而起伏。看起来他在一次极其激烈的身体对抗后被撞翻在地，平日里打理得体的紫发此刻被汗水浸透，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和鬓角。

像雪亮的闪电劈开了漆黑的房间那样，洁世一看到了御影玲王眼睛里闪着野蛮的狠戾，那模样稍微有点陌生，仿佛什么精怪住进了他的身体。英国难道会有那种东西吗？洁世一感到晕眩，下意识地伸手将笔记本电脑猛地合上。

寂静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合拢的金属外壳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他怔怔地看着倒影中模糊的自己，喉咙干涩得发紧，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门外的噪声好像也听不到了。

洁世一心想，真是怪事。

“喂Reo，你最近的眼神好可怕——”利亚姆正在埋头吃饭，突然抬起脸对玲王说。没有吧？御影玲王不以为意：不然你还要我怎样？在赛场上没心没肺地大笑吗。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球员还要有赔笑的服务了。

“我是觉得很帅气的意思！”利亚姆赶快替自己辩解，“很有威慑力。”

玲王放下叉子，慢慢开口：“因为感受到了压力。升入预备队后碰到的对手都给我一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感觉，究竟是因为我们太年轻缺乏经验，还是因为我们实力不足呢？”

“因为他们太傲慢。”利亚姆忙着切碎一块牛肉，头也不抬地回答，“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下次击败他们就好啦，对吧？”

“……”玲王因为这句话恍惚了一下，下一秒作势要夺利亚姆的盘子：“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这种漂亮的大话平时一般不都是由我御影玲王来说吗！”

利亚姆耸耸肩说，耳濡目染。

路过的青训主管史蒂夫·博尔德听到两人的对话，端着餐盘笑而不语。牛奶的热气缓缓升起，看到他眼前同样吵吵闹闹热气腾腾的孩子们，只觉得像看着希望。

晚些时候博尔德出现在更衣室，拍了拍玲王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去办公室。利亚姆瞪大眼睛，汤姆吹了半个口哨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玲王顺从地点点头，偷偷转身冲朋友们挤挤眼：I’ll be fine.

跟着博尔德走进那间堆满战术板和资料的办公室，玲王心里并非全无忐忑。但博尔德没有让他不安太久，他直接打开了墙上的显示屏，熟练地调出了一段剪辑好的录像。

“阿森纳的传奇们，亚当斯、维埃拉……他们年轻时看起来也没那么和善友好。”

“看这里，”博尔德粗壮的手指指向屏幕，上面是托尼·亚当斯年轻时的一次防守，“他凶吗？”

明知故问，玲王点点头。

画面切换，显示亚当斯成功防守后立刻用力拍手，大声指挥着整条防线前压，每一个队友都在他的呼喊下迅速移动，最终形成一个整体。

“还有这个。”

画面又跳到帕特里克·维埃拉在中场一次干净利落的断球，“他抢下球是为了这个……”镜头跟进，维埃拉断球后几乎没有停顿，一记精准的长传找到了瞬间启动的前锋，整个进攻瞬间被盘活。

黑白与彩色交织的影像，原始的赛场噪音和球迷的喧嚣，皮球的闷响，球员们粗重的喘息与吼叫……被拳头在砸胸口的感觉。玲王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弹。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博尔德关掉屏幕转过身，挡在玲王和显示屏之间：“你在赛场上的眼神，Reo，我看到了。”

“里面有火焰，有不服输的劲头。这很好，是顶尖球员必需的。火可以取暖，也可以烧毁一切。亚当斯和维埃拉的火点燃在整支球队的冬夜，铸成了铁血的防线和中场。御影玲王的火呢？现在在为谁燃烧？”

他走近一步，双手按在玲王的肩上：“只为了向那些轻视你的人证明御影玲王很厉害？还是为了让你身边的利亚姆、汤姆，让所有穿着阿森纳球衣的人都能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更强大，更无所畏惧？”

“如果下一场我还不能拿出成绩。”玲王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新问题，“你们会怎么样呢？对我失望吗？放弃掉我吗？”

“如果非要听我亲口说出你想知道的答案，博尔德先生，我一定得先搞懂这个问题才行。”

博尔德按在他肩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沉了一些，像是要压住年轻人瞬间竖起的尖刺。

“听着，孩子。我们对你的期望，从来不是下一场比赛的进球或者助攻。那是球迷和记者关心的事情。”

“我们投入时间和精力，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你身上具备成为基石的潜质。基石，你明白吗？它不像是流星，划过天空亮一下就消失掉了。是那种能够支撑起一整座建筑的，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的存在。”

“噢，我从前的教练倒是叫我们才能的原石。”绘心甚八应该在东京打喷嚏。

“无论你从前在国家队经历了什么，会问出输了一场比赛就被放弃掉这样的话……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这里会给你绝对的安全感。就算将要回到祖国去，你现在也是阿森纳的男孩，所以尽管去发狠，去拼抢，尽管去犯错，去尝试那些可能失败的技术动作，经历年轻人该有的起伏。”

“我们都在这里呢。我和尼尔，还有帕特，甚至温格先生，我们都在看着你。只要你穿着这身红白球衣，为这支球队的荣誉而战，那么你每一次从挫折中爬起的样子——”

博尔德一字一句地说道：“都会让他，让所有真正热爱阿森纳的人为你感到骄傲。”

他终于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留给玲王一点喘息的空间。真没想到博尔德这样的硬汉教练还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些话来。多么强效的**汤啊，令人头脑发热，目眩神迷。

御影玲王垂眼，温柔地注视着胸口的队徽。这样的动作他未来还会做无数次——在进球后，在登场时，在逆境中，在巅峰上……只是命运不会太早告诉他这些，哪怕降生以来命运女神都对他如此眷顾，好故事总要留有悬念。

如此便是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