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不知名的水鸟时飞时落,几只姿态优雅的天鹅悠然划破水面,在身后留下逐渐消散的波纹。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温暖着,一切平静而安宁。
“安逸得让人发困啊。”温格没有回答玲王关于U21的问题,视线掠过玲王汗湿的额发,投向不远处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天鹅。白色的大鸟姿态完美,在静止的水面上投下清晰的倒影,就像被封存在一块透明的琥珀里。
“先生?”
“但御影玲王可不是美丽的水鸟,对吧。”温格继续说,“否则又怎么会飞到这么遥远的英国,忍受漫长枯燥的冬令时?”
“也可以是,先生。”玲王眨眨眼,“您需要的话。”
温格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也不再同他讲谜语了。“我是想告诉你,去更广阔的水域吧!孩子们的队伍对你而言已经是一潭死水。继续待下去,你的锋芒会被磨钝,本能也会变得麻木。”
他轻轻用手中的报纸点了点膝盖,下达了玲王预料之中的指令:“这个假期之后,去U21预备队报到。”
所以现在是应该开心吗?玲王不知道要做何表情了,他现在想要撑着利亚姆的肩膀跳起来,或者来一个滑跪什么的——来到阿森纳两个月就能破格去预备队的孩子可不多,而他却得到温格本人的首肯,这确实值得开心。
噢,他是小狗吗?如果人也长着尾巴的话,那他已经已经摇上天了。温格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睛闪闪地和自己拍胸脯保证好好表现,哑然失笑。
“把你与生俱来的天赋带到那片充满未知的水域中去吧。在那里你才能学会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航海家,而不是困在景观池里的天鹅。”温格说。
“先生,您喜欢观鸟吗?”
“什么?”
玲王露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啪一下跳下了长椅:“愿意陪我走一段?先生。”
两人沿着湖畔的小路缓缓而行,自然得像一对周末相约徒步的旧友。一路上,玲王像寻宝那样左右张望,温格说真希望等下你不会带我走什么地下通道,出来后我已经在其他俱乐部的办公室里了。
“我是外国人。”玲王举手做投降状,“对别的俱乐部可不熟——出了阿森纳就会迷路的程度。”
两人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下停住了脚步。
“看那里,先生!”他指着树下一群正在啄食的麻雀。温格不明所以,但还是推了推眼镜认真观察。麻雀们叽喳着跳来跳去,争夺着地上的草籽。
“你看到了什么?”温格问。
“麻雀在觅食,先生。”玲王轻声说,“看那些藏在树梢上和灌木里的小家伙是怎么判断下一秒的落点,离群最远的中间那几只,它们又是如何通过细微的叫声和动作划分地盘。还有边上那只,它的大部分精力不是用在啄食,而是在警戒。责任重大啊。”
温格凝神细看,果然发现这些有趣的细节,看似一盘散沙的鸟群原本是有着明确分工和沟通的微型社会。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观察身边的一切了,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只是觉得无聊。所有事都无聊。不论是乐器还是语言,一项新的运动……全部很快就上手了,然后就不再有热情。”玲王轻轻摊开手心,蓬松圆滚的雀鸟落下,稍作停留就振翅飞去,“为了维持和世界的联系,永远追逐变化不停的事物。听起来像是个奇怪的小孩,对吧?”
“噢……我们一般管这个叫天才。”温格耸耸肩,无奈地笑。
“那正是我想向您炫耀的,我很聪明。”玲王眨眨眼,就好像刚才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和空洞根本是幻觉,“后来我就开始踢足球。这颗圆溜溜的东西把我变成一个普通人了。”
温格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玲王说完,他才将目光从鸟群重新投向少年犹疑的紫眸。“天才的诅咒往往在于太容易看到终点。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过程变得乏味,失去了探索的乐趣。但足球——真正的足球世界,没有终点。”
“我的爸爸说过,人的潜力是天生的。就像工蚁不能在空中飞翔,鸽子不能跑得快。”
“你的父亲真是个生物学家。”温格揶揄。
“尽管我完全不在意他对我梦想的指点,但是摆脱不了的,”玲王摊手,“摆脱不了总是想起他对我说我们都在在基因层面上铺设了人生的轨道。”
“如果非得球员的孩子才能踢球的话那我会把小蒂埃里的胎教视频换成阿森纳的比赛录像,叫他长大后继续为我们效力。”
“您显然是生物学教授。”玲王如法炮制。
两个人相视大笑,直到阿尔塞纳·温格说出了那段在未来被无数媒体反复提起的,被全世界包括御影玲王和他的球迷在内许多人铭记的话。
“把它视为你的语言,你的画布,你与这个无限世界对话的唯一方式。将你所有因无聊而四处奔逃的能量都倾注到这片绿茵场上。”温格的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平静克制的声音像湖水深处的暗流,短暂地把玲王托举回了现实世界,“把你的目光从鸟兽和树叶上转向赛场,告诉我,你还觉得自己在这个领域只是普通人吗?”
玲王怔在原地,温格的话在脑中轰鸣回响。看来他可以暂时把父亲的预言放在一边了。
“很有趣,不是吗?”温格微笑道,“十只麻雀,就有十种不同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模式。而一场足球比赛有二十二个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玲王一眼,“有时候,我们太过关注皮球的轨迹,却忘记了去阅读每个个体独特的行为密码。你能读懂它们,你就能读懂你们。”
就在这时,一只尤其大胆的麻雀突然飞过来落在玲王的肩膀上,歪着头看着他们。
温格眼中闪过一丝孩子般的光亮。他缓缓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居然是几块面包屑。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点碎屑撒在手心,那只麻雀犹豫了一下,迅速低头啄食起来。
“啊哈,”温格满意地低语,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学者,“看来它读懂了我的心意。”
这个举动的反差实在太大——这位传奇足球教练上一秒还在讨论他的战术哲学,下一秒又生动鲜活起来。玲王忍不住轻笑出声。
温格把剩下的面包屑包好,重新放回口袋,拍了拍手。
“思考是好事,但别让它成为负担。”他低头,对麻雀满身的稻草人似的玲王留下了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拿起报纸从容地转身,像塔罗牌上完成指引的智者,沿着湖边小径缓步离去,将一片汹涌未知的未来留给了树下的少年。
“再见先生……不对等等,您还没有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玲王追了几步,当然了,出于礼貌没有拿出回防的速度,否则追上的只会是一个无语至极的老头。
“享受假期吧,孩子。”出乎预料地,温格竟然回头,“如果非要我给什么建议的话——海德公园附近梅森面包店的杏仁可颂很不错,刚才已经宴请过麻雀。去买一些带回去和朋友分享吧。”
目送教授走远,玲王无声地笑起来,肩膀因为强忍笑意而微微抖动。这太超现实了,也太有趣了。他摸出手机打开地图,认真地输入了梅森面包店。这或许是他职业生涯里接到的最奇怪的一个指示。
按照地图导航,他很快找到了那家隐藏在海德公园附近一条安静街道转角的面包店。门面不大,木质招牌似乎有些年头了,推开门的瞬间,浓郁温暖的烘焙香气便将他包裹。真是一个能让人放松下来的可爱小地方。
杏仁可颂被放进纸袋里,除了诱人的外观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玄妙之处。玲王摇了摇头,顺手拣了其他甜品。一个覆满糖霜的柠檬蛋糕,一块看起来扎实的巧克力磅蛋糕,最后又想到住在一起的其他人大概还熟睡着,便将收银台旁装着刚出炉法棍的篮子也一并拿起。
“为了派对?”店主把封好的纸袋递给他,露出灿烂的笑,“希望你们能玩得开心!”
“是啊,有好事要宣布。”玲王接过纸袋道谢,推门离开时,门边的铜铃发出叮当的脆响。
提着这袋战利品回到公寓,他不想立刻惊醒可能还在熟睡的其他人,便将纸袋放在公共厨房的餐桌上。阳光正好透过窗户落在那个朴素的牛皮纸袋上,将它照得格外温暖。没有留下任何纸条,只是将法棍斜放在篮子外,露出诱人的一端,柠檬蛋糕和巧克力磅蛋糕在纸袋口若隐若现。
来自御影玲王无声的邀请和惊喜,朋友们。
回到自己的房间,睡眼惺忪的利亚姆立刻给了玲王一个热腾腾的熊的拥抱,外套上丝丝的凉意渗到他身上。“噢老天,你的身上可真冷。我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晴天就出门了。”他嘟囔。
“啊哈,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第一个,温格说我接下来要跟着预备队一起训练了,我们在U21继续并肩作战。”玲王麻利地脱下正在散发冷气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转头把手里散发着温暖香气和温度的纸袋抛给利亚姆。
“另一个好消息——给你买了杏仁可颂。希望你还没吃早餐。”
利亚姆的眼睛一点点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写着“对啊我超优秀的所以快点夸我啊”的御影玲王,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接住了纸袋。
“行了伙计,有那么惊讶吗?”玲王不满地撇撇嘴,张开双臂,指了指自己身上柔软的毛衣,“我把冷的外套脱掉了。”
下一秒,利亚姆大叫着万岁跳了过来,像平时赛场上庆祝那样把玲王抱起来:“上帝啊!只是出门晨跑的功夫,你就把自己跑到预备队去了!你做了什么,现在快点讲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