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萨斯帝国贝西利科城北新兵营
兵营的空气里,永远混杂着汗臭、钢铁摩擦声和士官粗野的咆哮,这里成了德莱文的新“家”。说是军营,其实更像是用木栅栏圈起来的一大片粗糙训练场,夹杂着低矮的营房。这里的日子比贫民窟更规律,也更严酷。天不亮就被哨声扯出梦境,然后是没完没了的奔跑、格斗、武器操练,还有那些听着就让人打瞌睡的、关于诺克萨斯军团纪律和荣耀的训话。
十岁的德莱文在这片钢铁丛林里,像个不和谐的杂音。最小号的皮甲在他身上依旧晃荡,可他走起路来却是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架势,下巴扬得老高,看人的眼神总带着点街头巷尾练就的油滑和挑衅。
他几乎是追着麻烦跑。队列训练时,他永远站得最歪,趁教官不注意就对旁边人挤眉弄眼。
新兵营的泥地,被无数双靴子踏成了粘稠的沼泽。雨水混着汗水,从每一个年轻而疲惫的脸颊上滑落。德莱文站在队列里,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教官巴斯克,一个脖子比德莱文大腿还粗的壮汉,正用能把人刮掉一层皮的目光扫视着这群菜鸟。
“你们这群渣滓!以为这里是过家家吗?在诺克萨斯军团,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铁律——服从!”
巴斯克的吼声像打雷,“你的长官让你吃屎,你就要问‘热的还是凉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稀稀拉拉的回应。
“没吃饱饭吗?渣滓们!”巴斯克的脸几乎贴到排头兵的脸上。
“明白!长官!”这次声音整齐了些,但德莱文的嘴角却撇了一下,极轻地嗤笑一声。吃屎?他德莱文大爷只会把屎塞进别人的嘴里。
这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巴斯克的眼睛。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德莱文面前,阴影将德莱文完全笼罩。
“你。渣滓。你刚才在笑什么?”
德莱文抬起头,脸上居然还带着点满不在乎:“报告长官,我只是觉得,让敌人吃屎更带劲。”
空气瞬间凝固。周围的新兵连大气都不敢喘。
巴斯克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很好。喜欢带劲的?出列!”
德莱文昂首挺胸地站出来,还以为要获得什么特别任务。
“看到那边的泥坑了吗?”巴斯克指着训练场角落一个积满了污水的深坑,“俯卧撑。做到我喊停为止。不是喜欢表现吗?我让你表现个够。”
德莱文愣了下,但倔劲上来了,二话不说趴进泥坑里做了起来。一开始他还试图保持姿势标准,甚至在心里数数,想着等会儿要炫耀自己做了多少个。
但泥水很快糊住了他的口鼻,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训练服。五十个,一百个……他的手臂开始发抖,呼吸像破风箱。
巴斯克看都不看他,继续训话。其他新兵在雨中站军姿,而德莱文就在他们面前的泥坑里挣扎。
耻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内心,远比身体的疲惫更难受。
“停。”不知过了多久,巴斯克终于开口。德莱文几乎虚脱地趴在泥水里。
“滚回队列。”德莱文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滴着泥浆,走回队伍时,脚下打滑,差点摔倒在地,引来几声压抑的窃笑。他恶狠狠地瞪过去,那些新兵立刻噤声,但眼神里的鄙夷和幸灾乐祸却藏不住。
饭堂里,有老兵想插他的队,他非但不让,反而嬉皮笑脸地撞上去,故意把对方的汤碗碰翻,嘴里还嚷嚷:“哎哟,路滑您可小心点儿!”
冲突往往瞬间升级。德莱文打起架来毫无章法,全是贝西利科街头最狠毒的那套:踢裆、插眼、抓头发,顺手抄起什么就往对方身上招呼。虽然他常因个头吃亏被打得鼻青脸肿,但那股不要命、专往下三路招呼的狠劲,让比他高大多的对手也心里发毛。
每当他要吃大亏时,德莱厄斯总会及时出现。他先是用一个眼神逼退闹事者,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还在张牙舞爪的德莱文揪出来。德莱厄斯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你能不能消停一天?!非要把自己作死吗?”
德莱文则一边擦着鼻血,一边满不在乎地撇嘴:“怕什么,不是有你在吗?再说了,是那混蛋先惹我的!”他理直气壮。
而真正负责收拾残局的,往往是奎列塔。她还没有进入一线战斗序列,目前暂时在后勤医疗队里帮忙。德莱厄斯会把挂彩的德莱文直接拎到医疗帐篷外,对奎列塔简短交代一句:“交给你了。”语气里满是疲惫。
奎列塔看着眼前这个像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脸上却还带着混不吝笑容的少年,总会默默叹口气。她打来清水,用干净的布蘸湿,力道不轻不重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和淤青。德莱文疼得龇牙咧嘴,嘴上却不闲着:“轻点儿,奎姐!我靠脸吃饭的!”
“靠脸吃饭?”奎列塔手下不停,语气平静无波,“我看你是靠脸接拳头。”她会熟练地给他上药,用绷带包扎好伤口,动作麻利而稳定。偶尔,她会低声说一句:“德莱文,别总让德莱厄斯难做。”
德莱文则会哼一声,别过脸去:“是他总看我不顺眼。”但在奎列塔面前,他那些张狂的气焰总会收敛几分。或许是因为奎列塔不像德莱厄斯那样试图“管教”他,只是沉默地履行着照顾的职责,这种平静反而让他难以胡搅蛮缠。
在训练场上,德莱文极度厌恶枯燥的队列和统一的劈砍,但他对投掷类训练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当其他人还在努力让飞斧不脱靶时,他已经能让斧头精准地劈中百步外箭靶的头部。
当那沉甸甸的斧头到了他手里,就像活了过来。他根本不理会教官教的标准姿势,怎么花哨怎么来,甚至玩出背后接刃、旋转出手、反弹墙壁命中目标的花样。收斧时,他总会得意地环顾四周,享受那些新兵惊愕的目光。
“花架子!”教官气得大骂。
“能砍死人的花架子,就是好架子!我这招能吓尿一个排!”德莱文立刻顶回去,引得一阵窃笑。
顶嘴顶得很开心,惩罚也如影随形:打扫茅厕、负重跑步、关禁闭。德莱厄斯因沉稳和自律已晋升为小队长,他试图管教弟弟,换来的往往是德莱文的讥讽:“哥,你就甘心当个听话的木偶?看看我,我会自己的方式赢下胜利!”兄弟俩的争吵在营房里司空见惯。然而,在几次贴近实战的演习中,德莱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狂打法,却总能搅乱“敌军”阵脚,为德莱厄斯的小队创造关键战机。一些注重实效的底层军官开始对他另眼相看,赛勒斯上校偶尔巡视时,目光也会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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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克萨斯历976年,秋。河边村,温妮家的二层小楼。
两年时光,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德莱文到底还是等来了真刀真枪上战场的命令。十二岁的半大小子,个子像是雨后的杂草,猛地窜高一截,脸上那点孩童的圆润彻底褪去,眉眼神情里,野性像是压不住的火苗,混着对远方的兴奋,滋滋作响。
消息是下午传来的,秋日天高气爽,阳光晃得人眼晕。他们这帮在本地练了快两年的新兵蛋子,总算要被塞进正式的诺克萨斯军团,往西边那片刚打下来、还没捂热乎、三天两头闹叛乱的地界开拔。名头好听,叫“驻防历练”,说白了,就是去玩命,见血。
命令一下,德莱文脚底像是装了弹簧,立马跟管事儿的告了假,一路不停脚地赶回河边村。
院子静悄悄的。温妮和劳瑞正收拾着晾晒的干菜,见他风风火火闯进来,只是点了点头。温妮抬手指指楼上,声音没什么起伏:“在屋里,窗台上喂鸟呢。”
德莱文三两步跨上楼梯,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午后斜阳正好,暖融融地照进来,给跪在窗边床铺上的那个身影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爱丽斯正伸着小手,掌心里摊着几粒黑麦,一只灰扑扑的小雀儿在她指尖一跳一跳地啄食。两年光景,她抽条了些,婴儿肥悄悄褪去,显出少女特有的纤细轮廓,银白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垂到腰际,在光下亮得晃眼。
德莱文愣在门口,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个从小被他护在身后、拖着抱着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一名少女。
爱丽斯听到动静回过头,看见是他,眼睛瞬间弯成了月牙,跟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想也没想就张开双臂,声音又软又糯:“小德!你来啦!”
德莱文心口那点莫名的滞涩立刻烟消云散,他几步跨过去,习惯性地将她搂进怀里,顺势坐在床沿。爱丽斯在他怀里拱了拱,献宝似的举起手里剩下的麦粒,脸蛋红扑扑的:“看!小鸟朋友!它说喜欢我!”
“那必须的!”德莱文咧嘴一笑,胡乱揉了揉她顺滑的银发,“我们爱丽斯这么好,谁不喜欢?小鸟有眼光!”
爱丽斯被他揉得咯咯笑,半个身子赖在他腿上,摆弄着劳瑞给她用碎布头缝的小布偶,一边玩一边含糊地问:“小德,你怎么又好久好久才来呀?”
德莱文清了清嗓子,开始眉飞色舞地吹嘘军营里的事,什么摔跤把大个子撂倒啦,练习扔飞刀百发百中啦,把枯燥的训练说得跟传奇冒险似的。爱丽斯听得入神,时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就这么东拉西扯,直到吃过晚饭,天色暗沉,德莱文像往常一样哄爱丽斯睡觉。屋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
他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晶晶的眼睛,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爱丽斯,明天……我得出趟远门。去前线。”
爱丽斯眨巴着眼:“前线?那你要快点回来喔。”
“可能……没那么快。”德莱文喉咙有点发干,“得好一阵子,也许几个月,也许……得更久点。”
“更久是多久?”爱丽斯脸上的笑意淡了。
“可能……一两年?”德莱文没敢看她的眼睛。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爱丽斯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坐起身来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声音带着哭腔抖了起来:“我不要!那么久!我不要!小德你别走!你别丢下我!”
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瞬间就打湿了他的粗布衣裳。德莱文手忙脚乱地把她搂紧,那温热的眼泪烫得他心口一阵阵抽疼。怀里的小身子哭得一颤一颤,委屈得像是天都要塌了。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念头疯狂地窜上来:去他妈的诺克萨斯!去他妈的军功!老子不走了!就守在这河边村,打猎种地,天天看着她笑……
话都冲到了嗓子眼,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贫民窟里那些被人踩在脚下的记忆,城门口卫兵的唾骂,还有罗纳死后那股混着血腥味的解脱感……像冰冷的潮水,把那点冲动狠狠压了下去。
他不能回头。回头,就永远是阴沟里的老鼠。
他更用力地抱紧她,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哑地保证:“不是丢下你!爱丽斯,你听着,绝不是丢下你!家人永远不会抛弃家人,这是我哥教我的,也是我跟你保证过的!等我混出个名堂,就回来接你,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
爱丽斯还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把心肺都哭出来似的。德莱文一遍遍重复着“不走”、“回来”,像是念咒,也不知道是哄她,还是哄自己。
不知道哭了多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爱丽斯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鼻尖也红红的,看着德莱文,小嘴瘪了瘪,带着浓浓的鼻音,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那……那亲亲……”
德莱文心里一酸,想都没想就低头,结结实实地在她嘴上亲了一口,还故意发出响亮的“MUA!”一声,给自己配了个音。
爱丽斯被他这夸张的样子逗得愣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笑得却像雨后的太阳。她也凑上来,学着德莱文的样子,在他嘴上用力“MUA”了一下。
看着她笑了,德莱文心里那根绷得快断了的弦才稍稍一松。他最后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一头顺滑的银发揉得像团乱草,故意用嚣张得不行的语气说:“行了!哭包!等着吧!等着看德莱文大爷在前线怎么大杀四方,名扬天下!”
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门外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好像不是去参军,而是去砸场子。他不敢回头,一眼都不敢。怕一回头,看见她那双还湿漉漉的红眼睛,自己这身好不容易撑起来的硬壳,就会碎得连渣都不剩。
直到走出院子,走出村子,彻底看不见那栋小楼了,他脸上那副强装出来的、混不吝的笑容才像垮掉的堤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河边村模糊的轮廓,抬手抹了把脸,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这回可真得混出个人样来。不然以后在爱丽斯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吹牛。”
我也不知道诺克萨斯军队要先训练多久,后来在WIKI百科上看到莎弥拉是入伍之后是训练了两年,就参考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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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军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