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画廊区域,穿行在吐冷城寂静的街道上。夜色浓重,只有零星几家窗户还透出灯火。
阿卡多走在前面,重剑随意地扛在肩上,对刚才那场“演出”评价道:“你那子弹是挺邪门,杀人还带送花的。下次能不能弄点动静大点的?比如打中了会炸开那种?”
烬跟在她侧后方半步,背着乐器盒,微跛的步态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独特的、带着韵律的声响。
他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平稳:“普通的爆炸,缺乏美感。‘绽放’……更符合生命的终章。”
“行吧,你们搞艺术的,屁事多。”阿卡多撇撇嘴。
就在这时,她脚步猛地一顿,扛着重剑的手放了下来,眼神瞬间变得警惕,扫向前方街道的拐角阴影处。
“有尾巴。”她低声说,语气里没有紧张,反而带上了点兴奋,“不止一个。”
烬也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但左手已经无声地搭在了乐器盒的卡扣上。
前方的阴影里,缓缓走出四个身影。他们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没有明显的标识,他们手中却是统一制式的弯刀。
“哪来的野狗,”阿卡多嗤笑一声,将重剑横在身前,“鼻子还挺灵。是跟着那死掉的评论家来的,还是冲着老子来的?”
对方没有回答。四人分散开来,呈半包围态势逼近,动作协调,眼神冷酷,是专业的刺杀小队。
“两个归我,”阿卡多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眼中开始泛起熟悉的红芒,“另外两个……你看着办。让我看看你这‘低语’近战怎么用。”
她话音未落,人已经如同炮弹般冲了出去,重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直接劈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刺客!
那刺客显然训练有素,侧身闪避,同时弯刀刁钻地切向阿卡多的肋下。另外三名刺客也同时动了,两人配合着缠向阿卡多,另一人则目标明确,直扑站在原地、看似更好对付的烬!
面对直扑而来的刺客,烬没有慌乱。
就在刺客的弯刀即将临身的瞬间,烬的身体以一种看似踉跄、实则精巧的微跛步态向侧后方滑开半步,同时,他右手按在了腰间拆分的‘低语’上。
“咔哒!”
一声轻响,‘低语’手枪的卡扣弹开,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砰——!!”
一声远比狙击枪射击沉闷、也响亮得多的轰鸣在街道上炸开!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无需瞄准。炽热的钢珠呈扇形喷射而出,如同死神的呼吸,瞬间笼罩了那名冲来的刺客!
刺客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胸腹间的衣物连同下面的血肉,如同被无形的巨兽啃噬般消失了一大片,整个人被打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然后软软滑落,在墙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与飘落的花瓣。
他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烬握着犹自冒着青烟的枪管,动作优雅地甩了甩,仿佛只是抖落枪管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看都没看那名毙命的刺客,左眼透过面具,冷静地扫向阿卡多那边的战团。
阿卡多此时正陷入两名刺客的夹击。这些刺客身手不凡,配合默契,弯刀专攻她的关节和要害。
“妈的,滑不溜手!”她骂了一句,重剑横扫,逼开一人,另一人的弯刀却已经划向她的后腰。
就在这时——
“低头。”
烬平静的声音传来。
阿卡多想都没想,猛地向前俯身。
几乎在她低头的同一瞬间,又一声沉闷的枪响!
那名试图从背后偷袭阿卡多的刺客,持刀的手臂齐肩而断!断裂处血肉模糊,一团团花朵争先恐后地钻出血肉,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惨叫着翻滚出去。
阿卡多趁机起身,重剑带着全身的力量,如同战斧般劈下,将面前那名因同伴重伤而瞬间分神的刺客,连人带刀劈成了两半!
鲜血泼洒在青石路面上。
最后一名断臂的刺客挣扎着想爬起来,阿卡多已经走到他面前,重剑剑尖抵住了他的喉咙。
“谁派你们来的?”她居高临下地问,眼神凶狠。
那刺客咬着牙,眼神怨毒,似乎还想说什么。
砰!
第四声枪响。
刺客的额头正中多了一个小孔,后脑则爆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他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
阿卡多回头,看到烬正将那段还在冒烟的枪管重新收回乐器盒,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你抢我人头?”阿卡多挑眉。
“他太吵了。”烬淡淡地说,用丝绒布擦拭着枪管口,“而且,你不会得到答案。他们是死士。”
阿卡多看了看四具死状各异的尸体,又看了看烬那副从容的样子,突然笑了:
“行,你这‘低语’近战也挺够劲。比老子的剑动静大。”
她踢了踢脚边那具被霰弹轰烂的尸体:“就是有点浪费,‘花’都没开全。”
烬检查了一下乐器盒,确认“低语”的各部件在刚才的粗暴使用后依然完好无损。
“工具,总要在需要时发挥应有的作用。”他合上盒子,重新背好,“走吧,这里的‘插曲’……该落幕了。”
阿卡多扛起重剑,最后扫了一眼这片狼藉的战场,咧了咧嘴:“真是副不错的画。”
吐冷城的夜色吞没了刚才短暂的杀戮。阿卡多和烬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确认没有新的尾巴跟上来后,在一处废弃的庭院里暂时停下。
阿卡多把重剑杵在地上,检查着刚才被弯刀划到的后腰,只是破了点皮,她随手抹掉血珠,“那评论家才死多久,灭口的就来了。”
烬靠在一堵半塌的墙边,将乐器盒放在脚边,取出丝绒布,又开始擦拭那截枪管。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场遭遇战只是演出前的小插曲。
“清理痕迹,是他们的惯例。”他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听不出情绪,“只是这次,他们低估了‘观众’的能力。”
阿卡多看向他:“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意料之中。”烬收起布,“当舞台出现计划外的演员,剧本就需要调整。”
“那你接下来什么剧本?”阿卡多问,“硕库让我把东西给你,测试完了之后带你回兄弟会。老子还想看看最近有没有新活儿。”
烬沉默了一下,左眼在面具后闪烁着微光:“‘低语’需要更多的调试,不同的‘画布’能展现它不同的风采。吐冷……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他看向阿卡多:“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缓行一段。”
阿卡多挑眉,她对这个神经兮兮的“艺术家”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毕竟,他杀人够利落,武器也挺有意思,而且看样子不像会拖后腿。
“行啊,”她爽快答应,“反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下一站去哪?”
“奥诺纳德。”烬说出一个地名,“那里的‘色彩’……更为丰富。”
阿卡多知道奥诺纳德,那是回纳沃利的必经城镇之一。“色彩丰富”在她听来,大概就是“值得宰掉的家伙比较多”。
“可以。”她点头。
两人稍作休整,便再次动身,趁着夜色离开了吐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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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喀舒利兵工厂,硕库的书房。
阿卡多推门而入,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重剑随意地往门边一靠。
与她一同进来的,是背着乐器盒、步伐微跛的烬。
俩人从吐冷一路杀人“创作”到喀舒利,走哪哪是烬的“作品”。
硕库正俯身于一张铺开的艾欧尼亚地图上,炭笔在某些区域做着标记。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事情办完了?”硕库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询问天气。
“人给你捞出来了,你那宝贝箱子也塞他手里了。”阿卡多走到书桌前,拉过凳子坐下,翘起腿,用拇指朝身后的烬比了比,“话说,你从哪儿挖来这种人才?他那玩意儿打死人还能在尸体上种花,挺别致。”
硕库终于将目光转向阿卡多,嘴角牵起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笑,带着冰冷的讽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才华’。”
烬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优雅,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平和而清晰:“感谢您的……赞助。‘低语’的表现,远超预期。”
他的头微微转向烬,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带着重量,“看来这些年,僧侣们的经文,并未浇灭你心中的火焰,卡达·烬。”
烬的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但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经过设计的优雅。他的声音透过皮革,清晰地传来:
“宁静是灵感的坟墓。而真正的艺术,总是在黑暗中躁动,渴望着……绽放。不是吗,硕库大王?或者,我该称呼您为……苦说大师?”
他缓缓念出这两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一场精心策划的揭幕。
阿卡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迅速扫了个来回,眉毛挑了起来:“喔?听起来有故事啊。”
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那并非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她记得吐冷监狱的僧侣说过,烬是被均衡教派的苦说大师带着劫与慎抓捕的,而现在听烬这话,硕库就是苦说?
硕库没有理会阿卡多的疑问,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叉置于腹前,目光重新回到烬身上,带着主宰者的审视:
“纳沃利兄弟会有时要处理一些特殊的‘污渍’。需要你的‘艺术’。”
烬的左眼在面具的孔洞后眨了眨,并未流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反而像终于找到了能欣赏其作品的知音:
“能为您这样独具慧眼的赞助人表演,是我的荣幸。只希望接下来的‘舞台’,不会让您失望。”
“舞台会有很多的。”硕库又转向阿卡多:“辛苦了,你先去领赏金吧。”
“那行,我先走了。”阿卡多毫不客气,扭头就往门外走,路过烬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好你哟!”
烬对阿卡多的粗鲁并不在意,只是向她的方向,行了一个优雅的躬身礼。
阿卡多离开后,书房的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烬,和书桌后身形消瘦的硕库大王。
烬没有动,他的姿态放松,站姿格外沉稳。
硕库缓缓向后,靠在高背椅中。他双手指尖相对,搭在腹部,目光落在烬的身上。
“十五年。”硕库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沙哑,与之前“硕库”的声线略有不同,更显厚重,“卡达·烬。”
烬微微偏头,仿佛在聆听某个遥远的音节。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平和依旧,却多了一丝针锋相对的意味:
“石壁能禁锢身体,却关不住灵感。大师,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火焰,在压抑中只会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左眼的目光扫过这间堆满卷宗和地图的书房,“就像有些信念,在黑暗中会滋生出截然不同的形态。”
硕库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对宿命轨迹的默认。
“就像均衡的苦说大师,化身为纳沃利兄弟会的硕库大王。”烬的语调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韵律。
“多么……戏剧性的转变。是均衡的教义无法满足您对‘秩序’的渴求,还是您终于发现,纯粹的‘平衡’本身,就是一种平庸?”
硕库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均衡教派守护的是艾欧尼亚的魂,而魂需要依附于肉身躯壳才能存续。”硕库的声音带着压抑。
“当外来的刀剑即将斩断这躯壳的生机时,固守旧律即是愚蠢。必要的‘修剪’,是为了让整体更好地存活。”
“啊……‘修剪’。”烬仿佛听到了一个绝妙的词汇,左眼微微弯起。
“多么优雅的说法。用血与火来‘修剪’,用恐惧与死亡来重塑秩序。这让我想起您当年追捕我时,所说的‘净化’。看来,您对艺术的鉴赏力,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这话语里的讽刺几乎不加掩饰。
硕库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
“过去的称谓已无意义。如今,我是硕库。而你,卡达·烬,你是我重新启用的一件武器。你的‘艺术’,将服务于一个更宏大的目标。”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
“纳沃利兄弟会需要统一艾欧尼亚的声音,扫清所有障碍——无论是诺克萨斯的入侵者,还是内部那些不合时宜的‘杂音’。你的任务,就是让这些障碍,以最具有‘说服力’的方式消失。”
烬静静地听着,直到硕库话音落下,他才轻轻抚摸着低语光滑的表面。
“武器?不,大师。”他的声音里带着狂热的虔诚,“我是艺术家,而‘低语’是我的画笔。死亡,是我选择的媒介。您提供的‘舞台’和‘画布’,确实……令人期待。”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姿态优雅如同谢幕的演员。
“我只希望,当终幕的乐章奏响时,您能是一位合格的观众。”
硕库凝视着他,半晌,缓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去吧。会有人告诉你接下来的‘画布’在哪里。”
烬再次颔首,没有再多言,转身,微跛着走向房门。
他的步伐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节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