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阿卡多躺在凉席上,身下是厚被子垫起的柔软,本该很快入睡。但白天昏睡太久,此刻精神竟反常的清醒。
屋里不再空荡。角落木架上放着成对的碗勺,矮柜里有梳子和皂角,椅子上搭着准备当浴巾的蓝布。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眼睛。
【姐姐,你睡不着吗?】阿什利的声音轻轻响起。
“白天睡多了,确实有些睡不着。”她回道。
寂静和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听到窗外遥远的虫鸣。
凯隐那小子……现在在哪儿?回到影流了?
她想起他最后那个仓促又滚烫的吻,落在嘴角的触感似乎还有点残留。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在这寂静里细细回味,心头莫名有些烦躁。
啧,放他走干嘛。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出来,清晰得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不是刚把他赶走吗?怎么现在又……
【姐姐是……想他了吗?】阿什利小心翼翼地问。
“别胡说八道嗷阿什利!”
【嘿嘿!姐姐,你喜欢他!】阿什利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孩子,笑了起来。
“我喜欢他个屁!我怎么就喜欢他了!别逼我扇你,阿什利!”
【可是姐姐,喜欢往往没有那么百转千回。就是有一瞬间他让你的心动了一下,软了一下。】
“……”黑暗中,阿卡多难得地沉默不语。
“妈的!”阿卡多猛地坐起身,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岔开话题:
“睡不着好无聊!真不该放走他的!留着好歹能折腾他一下!”
她烦躁地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地板上,来回踱了两步。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些新添的物件。
操。
她走到木箱边,拿出那个旧钱袋,哗啦一声将里面剩余的金币和银币全都倒在床上。硬币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她盘腿坐下,开始一枚一枚地数。不是为了计算,只是手指需要做点事情,大脑需要被占据。
金币……银币……之前赔给劫十个金币,买这些东西又花了不少……
【姐姐,我们的钱还够吗?】阿什利也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话题。
“够着呢。”阿卡多捏起一枚金币,在指尖翻转,“不够就去接兄弟会的活儿。硕库那儿,‘血魔女’的价码可不低。”
她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开始想别的事。诺克萨斯在艾欧尼亚的据点分布、后勤线路、哪些军官的人头值钱……以及,带上凯隐那个能钻影子的小子,潜入和暗杀的效率能提高多少。
带上他。
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现,仿佛天经地义。
她看着那堆钱币,数钱的手指停下。
明天。明天等他来了,就去整波大的。既然有用,那就该牢牢抓在手里。
她将金币拢起,重新装回钱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然后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次,闭上了眼睛。
睡意依旧没有来临,但心里的躁动已经稍稍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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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流教派,劫的静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交错的武器影子。劫未戴面具,银白色的短发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正擦拭着自己的臂刃,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进来。”
凯隐推门而入。
劫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在凯隐身上停留了一瞬。年轻人脸上的疲惫掩不住某种内在的亢奋,耳根似乎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嘴角更是不自觉地带着弧度。
这种表情,不是在杀戮后的满足,也不是在修炼突破后的自得,更像是得到了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的神情。
“师父。”凯隐收敛了些外露的情绪,恭敬地行礼。
劫放下臂刃,身体微微后靠,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回来了。”
“是。”
“跟她怎么样了?”劫直接问道,指的自然是阿卡多。
凯隐顿了一下,耳朵漫上红晕,似乎在斟酌词汇:“我们……去吃了饭,买了些东西。”他省略了具体过程和那个嘴角的亲吻。
劫点了点头,没追问细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凯隐:“看来相处得不错。”
凯隐抿了抿唇,没否认。
短暂的沉默后,劫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执行任务回来,也是这副样子——偷偷跑去集市买了一包糖渍莓果,藏在怀里,以为没人发现。”
凯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师父!”
劫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他看着凯隐,语气变得严肃了几分:“凯隐,我信任你的判断,也相信你能驾驭拉亚斯特的力量。但是……”
“不要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杀手需要保持警惕,无论对敌人,还是对……身边的人。过于沉溺,会让你露出破绽。拉亚斯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那样的时刻。”
凯隐迎上师父的目光,眼中是属于影流刺客的坚定:“我明白,师父。我不会放松警惕。拉亚斯特……”他感受了一□□内沉寂的暗裔,“他影响不了我。”
“希望如此。”劫重新拿起臂刃,低头擦拭,仿佛刚才的谈话只是随口一提,“记住,力量源于专注,无论是对刀,还是对心。”
“是。”凯隐郑重应下。
“去吧,好好休息。”劫挥了挥手,“明天……如果还要去,记得把日常训练补上。”
凯隐看着重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师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已是师父所能表达的、最深的关切和默许。
“是,师父。”他躬身退出静室,轻轻拉上门。
从劫的静室出来,凯隐走在返回自己房间的寂静廊道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回味着离开前那个仓促却烙印般的触碰。心底那点隐秘的雀跃,像偷来的蜜糖,在黑暗中无声地发酵。
然而,这短暂的静谧很快被打破。
“凯隐。”
塔拉克的声音从廊柱的阴影处传来。
凯隐脚步一顿,脸上的柔和瞬间收敛,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他转过头,看到塔拉克从阴影中走出。
“有事?”凯隐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看来那个疯女人把你喂饱了?”塔拉克开口就是一句充满隐喻的讥讽,“连影子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味儿。”
“塔拉克,”凯隐转身欲走,“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脖子上戴着戒指!”
凯隐慢慢转回身,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那又怎样?”他当然知道,他一直以为那是她弟弟的遗物。
塔拉克一字一顿,吐出她窥见的秘密:“你们中毒昏睡那天,我帮她擦洗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了,那枚戒指,里面刻着——‘瑟提’。”
凯隐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塔拉克:“另外那个名字,‘阿卡多’……那是她的名字没错吧?那‘瑟提’是谁?一个男人的名字,和她一起刻在贴身戴着的戒指里!凯隐,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那枚戒指,他一度以为那属于她死去的弟弟。
可现在,塔拉克告诉他,那里面刻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并列。
“……那又如何?”凯隐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反驳,“一个名字而已。也许是她的家人。”
“家人?”塔拉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带着讥讽,“什么样的家人会把名字成对地刻在戒指里?凯隐,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那分明就是……”
她终究没说出“定情信物”或“婚戒”那个词,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心里装着别人!一个叫‘瑟提’的男人!”塔拉克的声音带着酸楚和愤怒,“你只是她用来填补空虚的一个玩意儿!一个趁手的工具!一个在她男人跑了之后,自己送上门去的廉价替代品!”
“闭嘴!”凯隐低吼出声,左眼瞬间闪过一丝不受控制的猩红,暗裔的能量在他周身躁动了一瞬。塔拉克的话像无数根针,刺穿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他可能依然不是那个唯一,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拉亚斯特在他脑中发出低沉而愉悦的嗡鸣,仿佛在欣赏这场由嫉妒和真相催化的好戏。
“你每一次靠近她,都在证明你有多可悲,凯隐!你连一个活着的、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男人的影子都竞争不过!”
“看看你自己!”她指向凯隐那不受控制闪烁着暗裔能量的左臂,“为了这么一个心里装满别人的女人,你连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要拱手送给拉亚斯特!你不仅是个替代品,你还是个自甘堕落的蠢货!劫大师看到你现在这样,该有多失望?!”
“闭嘴!闭嘴!!!”凯隐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理智的弦在崩断的边缘。
“我不会闭嘴!”塔拉克吼了回去,“我宁愿你今天在这里杀了我,也不想明天看到你被她啃得骨头都不剩,彻底变成拉亚斯特的傀儡!凯隐,你醒醒吧!她不爱你!她只是在玩弄你!!”
凯隐猛地抬手,暗影能量在他掌心汇聚成危险的尖刺,直指塔拉克的眉心。
塔拉克闭上了眼睛,眼泪终于滑落,但脸上却带着殉道般的决绝。
暗影尖刺在触碰到她皮肤的前一刻,骤然停滞。
凯隐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
最终,他没有动手。
那暗影尖刺怦然消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看了塔拉克一眼,然后身影彻底融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拉克脱力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寂静的廊道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
而凯隐,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在影流驻地边缘一棵古树的阴影中浮现,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塔拉克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
结婚……瑟提……戒指……替代品……
他抬手,用力按住了突然抽痛的额角,左眼中的猩红闪烁不定。拉亚斯特充满恶意的低笑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意识深处蔓延。
【看吧,小子,我说什么来着?你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连那个死鬼弟弟和不知在哪儿的野男人都不如。你的痴情,廉价又可笑。】
“闭嘴……”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阿卡多的脸,她脖颈上那枚戒指,她偶尔出神时空洞的眼神……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佐证塔拉克话语的利刺。
愤怒、不甘以及深入骨髓的嫉妒,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会放弃。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那个叫瑟提的男人,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曾经拥有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凯隐缓缓睁开眼,左眼的猩红如同燃烧的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化了]没错啊!!人塔拉克一点儿都没说错啊!她确实是在玩弄你啊!各种意义上的![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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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