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遇见过于惊艳的人,往后余生便觉得所有相遇都平淡无奇。
悉达·凯隐便是如此。
对凯隐而言,“强大”、“美”、“存在方式”这些概念,在十一岁那年的衣浦河之战时,已经被阿卡多重新定义了。
她是在阳光下闪耀的英雄,是在血泥中咆哮的生存本身。
那个在血与火中狂暴舞动的身影,以其强大的姿态,在他脑海中烙印得太深。
那种混合着恐惧、崇拜与隐秘悸动的强烈冲击,彻底摧毁了他的‘味蕾’,让他此后的人生都像是在啜饮寡淡的清水。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但某个瞬间,只这一个人,就能敌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少年心动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烧不尽长风一吹,野草就连了天。
以至于后来遇到的许多人,无论男女,在他眼中都显得苍白、平淡,无法在他心中激那种能让他灵魂震颤的波澜。
普通的示好、温言软语,甚至影流同门中不乏对他表示好感的女性,都无法触动他。
他潜意识里追求的不是舒适或温情,而是那种能让他灵魂战栗、心跳失序的冲击感,就像当年在战场上看着阿卡多厮杀时一样。平淡的相处让他感到乏味。
每次回忆起那个场景,甚至后来每次偷窥到她战斗的身姿,都会带来强烈的愉悦和兴奋感。为了再次体验这种“快感”,他不自觉地反复追寻与她相关的一切。
然而,这种频繁脱离影流、接近纳沃利兄弟会驻地的行为,终究引起了注意。
当他又准备离开影流教派那片隐匿于山影中的训练场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了他。
“凯隐。”
凯隐停下脚步,看到他的师父劫正抱着双臂,站在冰冷的石壁旁。
“你最近有好好修行吗?”劫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凯隐下意识挺直了背脊,他急于证明自己:“劫师父,暗影魔法我早就融汇贯通了。”
劫微微摇头,直接点破:“你最近经常往维谭要塞的兄弟会那边跑。我说过,不要打扰主顾,即使手头紧,也不行。”
“我没去找主顾。”凯隐立刻否认。
“那你去找了谁?”劫追问。
凯隐沉默了一下。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注视,那些因回忆与现实的交叠而产生的战栗,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扭曲的渴望,在他心中翻涌。
他抬起头,看向劫,问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
“师父,你年轻时,有遇到过让你一见难忘的人吗?”
劫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抱着手臂的姿势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后,他给出了答案:“……有。”
凯隐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某种共鸣,急切地追问:“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劫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岁月沉淀下的什么东西,“只知道她嫁去了葵林省那边。”
这个答案让凯隐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师父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他自己行为的某种“合理性”。
“师父!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过对象啊!你还在想着她!”他脱口而出,带着年轻人不懂遮掩的直白。
“情出自愿,事过无悔,不负遇见,不谈亏欠。”劫似乎被这话刺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恼火:
“我是在问你的事,你怎么反倒打听起我的事来了!”
凯隐被师父罕见的情绪外露震了一下,但内心那股急于倾诉和寻求理解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他看着劫,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困惑与执迷的热情:
“师父!我遇到过一个特别的人,我以为那些记忆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被淡忘。但从我再见到她的那一刻起……”
他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血色的战场:
“……我才发现,她从未被时间冲淡,反而像在我血肉里扎了根,那些所有我以为已经褪色的东西,全都活了过来。稍微一碰,就能掀起一场风暴。”
他抬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心脏正有力地跳动。
“这里,跳得跟要炸开一样。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烧。”他看向劫,眼神里是炽热,“师父,你说,这算什么?”
劫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用平静语气回答:
“这算你脑子里进了水。”
凯隐:“……啊?!”
劫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们是杀手,凯隐。你是在主动给自己找一个弱点,一个软肋吗?一个会让你分心,会让你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的累赘!”
“师父!!”凯隐试图辩解。
但劫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凯隐,我捡到你的时候,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恋爱脑!”
“……”
凯隐脸一下子涨红了:“等会儿!不是…师父…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劫毫不留情地逼问,“只是控制不住腿往那边跑?只是控制不住眼睛往她身上瞟?只是想起来就心跳加速脑子发昏?这不是恋爱脑是什么?你把影流的身法都用在了什么地方上??”
一连串的质问砸得凯晕头转向,他张着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反驳。
劫看着他这副样子,最后冷冷地丢下惩罚:
“看来你是精力太旺盛,没地方发泄。今天不完成一千次暗影突袭的基础练习,别想走出影流的大门!”
说完,劫不再看他,转身融入身后的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凯隐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墩:“……我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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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阿卡多沉睡的脸上。白日里的凶悍与暴戾尽数敛去,此刻的她全身松弛,呼吸平稳,看起来竟有些柔弱。与她醒时那副能徒手撕碎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翻了个身,将身上那床薄被踢开大半,露出了只穿着贴身内衣裤的身体。月光勾勒出她紧实而匀称的线条,皮肤在清辉下泛着光泽。
阴影中,凯隐的呼吸骤然一滞。
【你待会还有力气回去吗?】拉亚斯特嘶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不如就现在跟她一块睡得了,反正她也发现不了。】
【闭嘴拉亚斯特!】凯隐在心底低吼,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大不了一会我睡林子里!】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那画面却顽固地烙印在脑海里。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阴影里脱离,如同最轻灵的猫,悄无声息地潜伏到床边。
他屏住呼吸,弯下腰,极其轻缓地拉住被踢到一旁的薄被一角,想要替她重新盖好,至少遮住腹部——虽是夏夜,后半夜难免有凉气。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脖颈。那里,一根不起眼的皮绳串着一枚戒指,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拉亚斯特立刻来了精神:【喔?一个戒指?挂在胸前的戒指?啧啧。】
凯隐心头莫名一紧,嘴上却强自辩解:【一个饰品而已,有什么奇怪。】
【看来是‘重要’的人送她的饰品呢!】拉亚斯特拖长了语调,恶意地揣测着,【会是谁呢?那个弟弟?还是别的什么男人?】
【别胡说!】凯隐几乎要脱口而出,硬生生忍住。他盯着那枚戒指,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强烈的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手脚。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指尖微微颤抖,想要触碰那枚戒指,仿佛只要拿起它,就能窥见她过往的一丝秘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戒指皮绳的一刹那——
阿卡多猛地睁开了眼睛。她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凯隐来不及收回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感觉骨头都在作响!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不等凯隐做出任何反应,阿卡多左手用力一扯,腰腹发力一个翻身,利用体重和巧劲瞬间将他反制!
天旋地转间,凯隐被她死死按在了床板上,冰冷的匕首刃口紧紧贴在他的颈侧动脉上,压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思考。
阿卡多跨坐在他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散落的黑发垂在颊边,发现是凯隐后,抵上他要害的刀缓缓移开,冰凉的刀身,像猫爪子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凯隐的脸颊。
“哟?”她嘴角勾起,带着点懒洋洋的戏谑,“这是哪儿来的小老鼠,半夜不睡觉,跑姐姐这儿来……偷东西?”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没有丝毫困意,只有一种找到乐子的兴奋。
凯隐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腕被扣着,脸颊被匕首拍着,大脑一片空白。
拉亚斯特在他脑子里发出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哈!被抓包了!蠢货!】
阿卡多微微低下身子,凑近了些,月光照亮她脸上恶劣的笑容。
“让姐姐看看,是想偷点什么呢?”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脖颈间正一晃一荡的戒指上,眉毛挑得更高了,“哦~原来是看上这个了?”
她松开扣着他手腕的手,用指尖轻轻挑起了那枚戒指,在凯隐眼前晃了晃。
“怎么?”她歪着头,眼神促狭,“喜欢?想要?”
凯隐脸颊爆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阿卡多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似乎更开心了。
她收回匕首,然后伸出刚才扣住他的那只手,用力揉了揉凯隐僵硬的头顶,把他原本就不算整齐的头发揉得更乱。
“小子,”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想当贼,手艺还差得远呢。下次再让我抓到……”
她顿了顿,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混合着酒气的温热气息:
“……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下来玩。”
说完,她松开他踹了他一脚,重新躺了回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
“滚吧,别耽误姐姐睡觉。”
凯隐几乎是踉跄着从床上逃开,心脏狂跳,一半是后怕,一半是难以言喻的羞耻,更有一丝被那恶劣笑容勾起的悸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重新裹进被子里的背影,狼狈地融入了阴影,逃也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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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隐几乎是跌回自己在影流房间。
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听不见。他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上,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疯狂擂动,像一头想要撞碎肋骨冲出来的野兽。
手腕上,被她攥过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火辣辣的痛感。颈侧,匕首刃口压过的地方,一丝细微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他抬起那只被阿卡多攥过的手,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手腕上已经浮现出一圈清晰的指痕。
他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痕迹,疼痛让他轻轻“嘶”了一声,但紧接着,战栗感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她碰我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不是战场上遥远的、充满崇拜的注视,不是阴影里小心翼翼的窥探,是真真切切的、带着她体温和力道的触碰。她抓住了他,压制了他,那力量大得他毫无反抗之力。
【感觉怎么样啊,小蠢货?】拉亚斯特讥讽的声音响起,【被人当小鸡仔一样按在床上,刀架脖子,感觉很爽是吧?】
【闭嘴!】凯隐在心底咆哮,但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定格在她翻身将他压制住的那一瞬间。
身体的重量,跨坐在他胸腹间的触感,肌肤相贴时传递过来的体温...还有她低头时,散落的黑发扫过他脸颊的微痒。
那双刚刚睡醒、还带着点慵懒,却瞬间变得锐利无比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里盯着他,里面映出他惊慌失措的倒影。
“噗通——噗通——”
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震耳欲聋。血液不受控制地往某个地方涌去,带来一阵阵饱胀的、令人羞耻的悸动。强烈的冲动在小腹汇聚,烧得他口干舌燥。
拉亚斯特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没救了!你小子彻底没救了!被人拿刀指着,差点丢了小命,你他妈的居然在回味?!】
羞耻吗?是的。
后怕吗?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沸腾的兴奋。
他触碰到了。
不是隔着遥远的阴影,而是带着疼痛和危险的触碰。
她的手,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力量。
【她差点割开你的喉咙,小子。】拉亚斯特提醒道,语气却更像是在回味,【那匕首再用力一点,你现在就该凉了。】
“她不会……”凯隐终于沙哑地开口,“她要是想杀我,当时就动手了。”
她只是……在玩。像猫捉弄落到爪下的老鼠。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最后背对着他、挥手让他“滚”的样子。那么随意,那么漫不经心,仿佛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强烈的失落和不甘涌了上来,与之前那灭顶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冲进房间角落,将头埋进储存饮用水的陶缸里。冰凉的液体暂时驱散了皮肤表面的灼热,却无法平息体内的风暴。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黑发不断滴落。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潮红、眼神混乱、呼吸急促的自己,抬手狠狠抹了把脸。
“不够……”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对着脑海中那个身影,低声说。
只是这样……远远不够。
【哈!像条发情的野狗!】拉亚斯特毫不留情地嘲笑。
凯隐当年在战场当童兵时11岁,阿卡多19,劫捡到凯隐时25
现在凯隐18,阿卡多26,劫32.
劫对凯隐来说是亦师、亦父、亦兄、亦友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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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脑子进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