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卢梓霄只能一个人撑过那个晚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难受对他本就不牢固的心理基础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但雨昕的存在让这一切都不那么难熬了。
第二天卢梓霄醒来的时候,先看着家里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呆。
昨晚的记忆有些混乱,印象深刻的只有他看到谢子萱冲顾凌笑的场景。他们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氛,让卢梓霄一看就知道自己无法插足,被隔绝在外。
之后的记忆就比较模糊了,像是被打上了奇怪的光影。
他记得喝醉之后有谁把他带回来了,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很温柔,照顾的动作也是。
“吕雨昕……”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声,卢梓霄微惊了一下转头看向四周,果然看到了一旁沙发上睡着的女生。
雨昕还是昨晚那条淡黄色的长裙,身上搭了一块小毯子,歪头靠在沙发上睡得很沉,一看就知道昨夜熬到了很晚。
卢梓霄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起身,凑近了一点看雨昕。
她没有卸妆,但还是能看出眼下淡淡的青黑,柔顺的棕色头发也睡得有点乱,几缕发丝卷在头顶。平时沉静的杏眼这会儿紧闭着,她的睫毛很长,粉色的唇微张,可爱又无害的样子有点像晴天。
真是和谢子萱完全不同的类型。
意识到自己把她和喜欢的女生比较,卢梓霄回过神不禁小声说了句抱歉,掩饰般转过头去卫生间洗漱。
拧开凉水扑上脸,卢梓霄放空的大脑才放松了一些,额头还有一点宿醉后的抽痛,视线一转,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地上洗干净的盆。
像是找到了关键线索,最晚的记忆进一步回笼。
他昨晚很难受,好像吐到这个盆里了。
他吐了?
卢梓霄震惊地定在原地。
他料想到自己昨晚肯定很狼狈,想好好感谢一下雨昕,但没想到会这么狼狈。
他的病一直隐藏得很好,抑郁症发作的样子也只有少数人见到过,连去找心理医生治疗都一直是一个人去。他习惯于在外人面前树立起完美的伪装,没想到这一次暴露就露了个大的,他居然在学妹面前吐了。
而且据他的记忆来看,雨昕处理得很好,不光毫不嫌弃地帮他处理呕吐物,还贴心地倒了水照顾他睡着。
这次显然比被谢子萱带回来那次更过分。
卢梓霄现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都不知道等雨昕醒了该怎么面对她。
雨昕是被食物的香味唤醒的。
卢梓霄习惯了做清淡的减脂餐,看着冰箱里的食材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点外卖。
等雨昕醒来的时候精致的菜品已经摆了一桌子,有鱼有肉,让雨昕一瞬间以为是不是昨晚的聚餐是不是还没结束。
卢学长已经恢复了情绪上的体面,把米饭的盖子揭开和筷子一起摆到座位前,冲她展现出无懈可击的俊朗笑容:
“饭到了,快过来吃点。”
雨昕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昨晚的事情,神色如常地坐到桌旁伸筷子开吃,还很给面子地夸美味。
“昨晚真是太感谢你了,”卢梓霄企图把昨晚的照顾定义成朋友之间的帮助,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掉被看到弱点的尴尬,“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如他所愿,雨昕的态度温和而官方:
“没事,我本来也算是学医的,而且朋友之间互相照顾再正常不过了。”
卢梓霄松了一口气,碗里的食物才恢复了味道。
吃完饭雨昕就起身告辞,卢梓霄其实很希望她提出点什么要求,因为他想偿还的心情此刻很强烈。
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在迈出门槛之前,雨昕回头,清澈的杏眼看着他:
“学长,之后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多来看看晴天吗?”
“当然可以。”
这是一个很小的请求,卢梓霄忙不迭地答应,在送雨昕进了电梯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同意她再次来他家,可能会正好撞到他发病的时候。
但他的药瓶就放在门口的柜子上,雨昕会不会已经看见了?
他从雨昕的态度中猜不出她是否已经知道,只能安慰自己要相信雨昕的人品,即使被知道了她也一定不会乱说。
……
之后的一段时间过得很平静。
雨昕对于人类心理的研究和掌控水平显然更高,她和卢梓霄的关系又回到了让他感到舒适的状态。
他意识到之前雨昕说会常来只是为了让他感到安心的托词。雨昕平时忙于学业和社团活动,仍然维持着只每周一次去他家看晴天的频率,并且每次都会提前约好时间,好让他判断自己的状况做足准备。
不过每周末单独见一次面还是让两人的关系迅速熟稔起来了。卢梓霄有次问到雨昕为什么会想当兽医,雨昕正把晴天放在膝盖上摸它的下巴,回答时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我喜欢动物。有时候比起人类,动物更简单一些。”
卢梓霄回想起最开始见面的时候雨昕有点内向的样子,不禁感到了然。
“有喜欢的东西是件很好的事。”
他的眼神里泄露出羡慕和迷惘,相比于其他人,他要更难从现实的生活中获得乐趣。
和雨昕的相处很舒心,卢梓霄发现这个学妹比他想得要更学识广博,很多领域的知识都能了解一点,发表见解的时候也并不高高在上。
不过为了避免麻烦,卢梓霄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雨昕每周末都会去他家。雨昕也同意他的想法,周末都是趁舍友还在睡懒觉的时候出门,因为她平时成绩不错,舍友们都以为她是周末还要去图书馆自习。
在大学上课的平静时间过得很快,并且因为回家之后有可爱的猫咪要照顾,卢梓霄的状态逐渐趋于稳定,基本上隔几天才会发作一次抑郁状态,时间也在逐渐缩短。
他以为时间就会这样平静的度过,只要自己不去太在意谢子萱和顾凌之间的互动,在顾凌叫他一起的时候掩饰好自己心里的妒忌,再不舒服也会逐渐过去。
但生活总不会这样顺利。
国庆节放小长假的某一天,卢董来了。
卢梓霄很想把母亲的到来当成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当他推门进家就看到沙发上拿着笔记本电脑气质严肃的中年女性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呼吸都停了一拍。
听到开门声,卢董锐利的视线透过薄薄的镜片扫射过来,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
“回来了。”
能说出这句欢迎的话已经是卢女士努力改变过后的结果,卢梓霄也尽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走到旁边的小沙发旁却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看出他的不自在,卢董把目光收回到笔记本屏幕上,像例行公事一样询问他的近况。
卢梓霄一一回答,比起家人更像是在面对一个师长。
卢董也并不像寻常的妈妈,问完之后没有坐太久就离开了,留下卢梓霄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缓解了半天紧张感。
“母亲”这个词在他人生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与“压力”含义相同的意象,束缚住他精神的锁链另一头就握在母亲的手里。
所以后来当心理医生委婉地提出需要卢女士减少和他的见面时,卢女士罕见的突然沉默的眼神里竟没有多少意外。
但卢董给了他姓氏,他们体内流着相同的血,所以他能感受到她的关心,就隐藏在那坚硬的、一丝不苟的外壳之下。
他真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让母亲不再那么担心。
就在卢梓霄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被无力感笼罩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是雨昕提前说过要过来的日子,但熟悉的心情失控的感觉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波动去开了门:
“抱歉,我今天有点不太方便……”
雨昕站在门口拎着两个袋子,一个装了猫罐头和猫条,另一个是她特意买过来的零食。
她闻言愣了一下,什么都没有问,而是反应很快地点点头:
“好的,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雨昕故意略过卢梓霄伸出的手快步走进来,动作迅速地把猫罐头摆到放晴天的食物的柜子里。
等到她回头的时候,意料之中地看到卢梓霄站在门口不动了。
“学长?”伸出手在卢梓霄面前晃了晃,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雨昕关上门,把卢梓霄拉到沙发上坐下来。
卢梓霄像是片刻间就换了一个人,身上的温暖的光芒消失不见,被浓厚的乌云所笼罩,潮湿而沉郁,思绪都像被冷冻般变得迟缓。
她不知道怎样形容卢梓霄现在的眼神。他只是沉默着,看似在看着某个地方,实际上眼里什么都没有。
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住他,把他和周围的环境隔开。
雨昕没有试图“唤醒”他,只是沉默着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就像乌云遍布的阴天里,于冷风中巍然不动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