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泽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莫名畏缩,生疏地踩住飞剑,咬唇一句话没说。
林依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手腕翻转,本能御剑起飞。
“怕的话记得抓紧我。”
狂猎的风被挡在防护罩外,柳星泽鼓起脸嘟囔:“我才不会怕!”
月色凌空,脚下是万丈山河连绵,战火之下仅有零星的灯光亮起。
远处灵力波动愈发强烈,令人难以寸进。
强横的威压横扫千里,掀翻林依周围的飞剑。
不能再靠近了,她寻了一处无人的山岳落下,密林很好挡住两人的身形,只有很远处零星的猎户打着火光。
柳星泽不解地看着少女狡黠的双眼,星辉落入她的眼中,竟添了几份惑人的夜色:“我们不去看了吗?我明明见你很感兴趣。”
林依卖了个关子,刚刚她想到一个更合适的方法。
“你猜。”
柳星泽瘪嘴,不过在看见她又从储物镯里拿出新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盯着看:“这是什么?”
巴掌大的华丽水镜宛若鹅蛋大的蓝宝石,林依心念一动输入灵力,水镜变大至等身高,悬浮在空中。
她布下隐蔽的法阵后,才开启水镜。
山间微风吹拂在身上,生出几份寒意。
林依这才想起凡人体质差,屈指扫来附近的枯枝,燃起火苗。
她看着水镜中由远及近的画面,连少年复杂的目光都未曾察觉。
柳星泽注视着她清冷似月的面容,因为眼睛总是笑着,冲淡了她的疏离感,显得格外好亲近。
距离火苗太近,手上袭来一丝强烈的烫意,他猛地缩回手,不再看她。
真的会有,和书上说的一样的好人吗?
水镜中,襄乡已是一片悲凉的景象。
人人都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弘光帝身着金甲,不禁仰面大笑:“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凡人,竟然能引动仙君出手?”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凡人界的小打小闹,为什么会引得仙人出手?
明明出发前国师说过,龙家军能请来仙人的传闻,只会是谣言!
若是早知道……不如拱手让国!
他望着遥不可及的仙君,内心涌出巨大的悲怆,无能为力的泪滚落,藏进头盔里。
“要杀!杀我一个就好了!”
龙行客立于空中,眸中不辨喜怒,他冷淡看着下方坐在马上的将领:“一个不留?”
他身着普通白衣,腰间系着半新不旧的黑色腰带,腰带上的花纹已经磨损许多,散开的黑发只在脑后插着一根木簪。
比起剑客,瞧着外表更像是孱弱的书生。
将领点头哈腰:“是!是!劳烦老祖了!”
弘光帝深得民心,只有除光所有拥护他的人,才能保龙氏王朝千年不倒。
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早就成功上位。
何苦等弘光帝集结大军反攻。
“好。”
他抬手,风云变化,月失星隐,庞大的漩涡出现在天空中,恍若倒悬的海浪,只一眼,就能将人彻底溺死。
漆黑的长剑撕裂空间,激起阵阵翁鸣之声,。
弘光帝和身后驻扎的百万大军都被掀倒在地,两位皇子凭借身上的法器抵住风,一左一右上前搀扶住弘光帝。
“父皇!”
穷途末路之际,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活着离开。
“仙人!”
弘光帝的叫喊声被吞没尽狂风之中,他生平第一次,重重跪下。
可仙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只是在做一件不需要思考的随手的事,他只要知道,龙家军对面的存在,一个不留。
铺天盖地的剑光中,林依只看见一双纯粹的瞳孔,黑眸无悲无喜,他抬手接住不知何处飘来的花瓣,随即漾开极浅极淡的笑意。
不愧是,惜花客。
不闻人声,见花才知意。
离恨剑出,亡者尽入幽冥。
天地只留呜呜的风声,血腥气撼动九霄。
“惜花君,你贸然插手凡人战争,违反修真界的法则……”
来人话还未说完,就被龙行客一道剑光打断。
“聒噪。”
他眉眼不怒自威:“我知道你们这些老家伙在看我。”
“就让你们看看,我要做的事,没有人再可以阻挡。”
鲜血浸染干枯的土地,他们中的许多人还睁着双眼,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无所知,死在生前的一瞬间。
来人坐在一个方葫芦上,发须皆白,哆嗦着手指着他:“只因你一己之私,就屠尽百万人,致使天下大乱,凡人界失衡!”
“龙行客!你就这般无所顾忌!”
男人挥袖召回离恨剑,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我想做便做了。”
“老家伙,你也不先想想,他们都不露面,只有你一个跳出来,是为什么?”
他手指轻抚剑身,声音比剑刃更锋利:“因为他们不敢。”
“自从清然死了,这修真界还有谁,会是我的对手?”
龙行客弹指,剑气一阵,老者勉力抵挡终有不逮,屏息连退数步,捂住胸口吐了口鲜血。
“呵!”
他轻蔑笑了声,几步远去,挥挥衣袖,不顾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凡人。
“老祖提的要求我已经做到,转告他,东西三日后我自会来取。”
老者苦笑:“他已经彻底疯魔了。”
他望向遍地尸首,孤零零的断肢残垣凌乱地堆叠着,纵使在空中,都能闻到下方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此次凡人界命数被扰乱,幽冥恐生变数。”
“唉!”
他长叹一声,倏忽远去。
“来人!直入京城!”
将领振臂高呼,此行已畅通无阻,有了弘光帝的前车之鉴,天底下还有谁敢拦他们?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做普通百姓打扮的少女等人散尽了,才绕开满地尸骸,走到阵前,颤抖着跪下。
她不顾沾满鲜血与污泥的双手,小心地抱起弘光帝的身躯,温柔合上他张开的眼皮。
却怎么都合不上。
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串成细密的珍珠滚落,少女仰天无声哀嚎,喉中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林依知道,她喊的分明是,爹。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涌出同样的悲伤,仿佛过去也有一个重要的人,以一种堪称决绝的姿态离开她。
痛入骨髓,不得言语,只能放下。
林依收起水镜,不愿再看。
她看向柳星泽,少年正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我要去襄乡一趟,你是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根据水镜显示的地点,襄乡与此处,近在咫尺。
但战场杀伐之气太重,心志不坚定的人若是前往,对修行有碍,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冲天的亡灵咆哮几乎震碎他的耳骨,与生俱来的能力使他无视阴阳界限,不得不被邪佞气息感染。
柳星泽摇了摇头,乖巧体贴:“我在这里等你就好,你有事尽管去做,我会乖乖的!”
林依虽觉得他的表现有几份怪异,但时间紧迫,顾不得多想,给他留了能够保命的防护罩,召唤飞剑离去。
“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走。”
柳星泽抬手,映着火光的眼中闪过一道无形的灵力波动,他耳边回想起女人临行前的嘱咐,终究没有悄悄溜走。
“傻子。”
也不知是在说谁。
罢了,原本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望着林依远去的方向,若是留着百万人坑不管,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形成凡人界最大的凶煞之地。
灰色的阴翳一点点爬上少年的眼珠,此刻在他眼中,表面风平浪静的战场,与幽冥界奔腾不息的忘川水交汇。
魂灵化作忘川之水,咆哮奔涌,日夜不休。
永远不得解脱。
这才是龙行客此人,最狠毒的地方。
凡是他剑侠亡魂,不入轮回,意志消散。
“你会怎么做呢,仙女姐姐。”
“你又能怎么做呢?”
林依用最快速度飞行,长命缕在脚下躁动不安。
她安抚道:“别急,就快了。”
此刻,长命缕与她心神相同,林依终于想起长命缕真正的用途。
凡世间因果,均可用它了结。
亡者入轮回,生者累恶行。
记忆中似有一人一剑,曾护她左右。
那人是谁?
林依心中有一个隐隐的猜测。
襄乡城外,少女用不知何处找来的推车,费力在崎岖的路面挪动着。
多讽刺,她连灵力都不敢动用。
姗姗来迟的青年止住她:“云恒师妹,你不能带伯父离开,否则不仅伯父的灵魂永远都得不到安息,连你都会被他们盯上。”
少女头发散乱,低头发出轻笑:“难道你要让我,坐视父皇曝尸荒野吗?”
她转身环顾连树木也稀少的城郊,讥讽道:“还是让我把父皇留在这被人随意叨扰之地,永受他人践踏?”
青年不言,他也没有办法。
既然插手凡人界,龙行客就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他彻底绝了这些将士的往生之路。
大乘期修士的决定,无人能够改变。
“师妹,对不住。”
他眸光温和,面含不忍:“受逢花道人和你父亲所托,我不能让你再介入这件事。”
“得罪了。”
青年一掌劈晕少女,用檀木小舟接住她。
“等到了瑶台,我自会向你赔罪。”
他小心消去少女留下的气息,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驱使小舟离开。
月色已过午夜,人来人去终成空,血腥气混着风,像是铁锈味的烈酒,直往人喉咙里灌。
林依屏住呼吸,放出蠢蠢欲动的长命缕。
她按住剑:“就用现在的模样。”
长命缕委屈晃了几下,见她意志坚决,只得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