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寂静的房间内,空调的运作声清晰可闻,他满身的冷汗刺穿皮肉。
他剧烈摇晃脑袋:“不不不!故事一旦写成就无法更改,就算我死了,它也会继续运行。”
迎着少女逐渐冷却的目光,男人连忙补救。
“是林氏,林氏主动来找到我,说要给我一份很好的工作,干得好就能被引荐到慕氏内部,还能拥有超凡的异能!”
说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越来越激动。
“那可是慕氏!我们成为‘神侍者’的存在!谁会拒绝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我写得多好!只要我随便写!”
他癫狂地笑着:“结束?为什么要结束?在这里,我就是主宰一切的神!”
林依抬手举起桌上的水壶,已经凉透的水浇在他脸上,唤回男人的几分神智,他嗫嚅着哑口无言,东看西看,就是不说话。
房间里只留下林依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男人受不了安静的凌迟,试图说服她:“要不你也加入我们?放心!弄出去个人对我来说不是问题!说不定你也能拥有超凡的异能!”
直到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映入眼帘,林依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覆上薄怒的眼缓缓笑开。
“你似乎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枯黄的纸张轻飘飘若鸿毛,却碾死了一个个纯净的灵魂,让她们终死都得不到解脱。
在剧本的安排下,她们甚至不会生出反抗的意识。
断其心智,炼其骨肉,生死不得安。
失重落下的花瓶落在男人两腿中间,汩汩鲜血流出,描摹在华丽的地毯上,男人脸色煞白一翻眼晕了过去。
“呀!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林依不含半分歉意的声音响起,她拿起一旁的座机,不慌不忙拨打了急救电话。
“对……就是刘先生……他叫我过来,可是等我到的时候,他……他就躺在那里……还有好多血……好像是摔倒被桌上花瓶砸到了……”
素长的手拿起树皮书收进系统空间。
“统宝走,我们去医院看看,那里说不定能发现不一样的东西。”
仗着不会被人看见,系统显现出身体落到树皮书上,缓慢下沉陷入。
“宿主,我进去看一下,很快就会出来。”
树皮书并不完整,系统是非生命体,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
可惜因为它不属于林依,她没法把书收进系统空间,正想着用门后挂着的袋子收纳,树皮书却在她惊讶的目光中一点点缩小至巴掌大小。
林依心知,是系统感知到自己的心声特意做的,当即塞进上衣口袋。
楼下鸣笛声响起,她想找的人已经到了。
冷艳的医生在推门进入的间隙挑眉,她粗略看了男人不自然的手臂和渗血的伤口,似笑非笑注视着一旁的林依。
语气笃定:“他是自己伤成这样的。”
林依理直气壮地点头,睁着无辜的双眼语含心痛:“他留了好多血,不会来不及吧?”
医生示意身后人抬走,双手插兜:“那可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林依跟上去:“这附近暂时没有其他人,还是我跟着去吧?”
医生点头,下楼的间隙主动打招呼:“我叫秦青,你是?”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我从没见过你。”
林依对上她英气的眉眼,俏皮一笑:“我是林依,现在不是见过了吗?”
秦青虽然明显厌恶刘先生,但出于职业道德还是让人给他的伤口做了处理,她自己在一旁指导。
林依注意到她的双手有些无力,操作仪器时甚至止不住颤抖。
刘先生充满恶意的字眼浮现在眼前:7月25日零点,因为双手受伤躲避不及时,秦青被从高空坠落的巨大花瓶砸中双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末尾写道:这样,她就只能嫁给我了。
只是出于自身的丑陋**,刘先生就这样随意毁掉一个人,类似的内容从头到尾遍布全书,只是废掉他还是太过仁慈了。
此时距离零点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她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改变书写好的命运。
手术室外,林依拉住转身欲离开的秦青,躲闪的双眼露出少有的脆弱:“陪我说说话吧,好不好,就一会儿。”
秦青果然吃这一套,不易察觉的温柔出现在眼底,她收起冷漠的刺,在林依身边坐下。
她主动开了头:“你很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拒绝刘先生的。”
林依摇头:“不是还有你吗?”
秦青失笑:“你连这都知道。”
不过她也没追究,刘先生对她的死缠烂打医院内外不少人都知道,就连她都常能听到谈论这件事的人。
她们都羡慕她,羡慕她能入刘先生的眼,却忘记之前的那些女孩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人关心她们到哪里去了。
秦青有时也会有说不出的奇怪,奇怪于周围人对刘先生的拥护,奇怪于方城的狭小,但也许更奇怪的是她自己……
林依安静地听着,冰冷的走廊里,只有鲜红的手术室灯和苍白的应急灯亮着,其他人就如下场的演员落幕,不见踪迹。
从她的口中林依了解到,在方城,人人都知道刘先生,人人都敬重刘先生,无人知道刘先生从哪来,有没有亲人朋友,他们都觉得刘先生是神一样的存在。
如此扭曲又怪诞。
秦青一定不知道,她说这些的时候,蓬勃的探知力一点点在她眼睛里盛开。
让林依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当初她只不过是来自联邦偏远星系的贫民窟小孩,被前来采访的媒体看重,走到银幕前按着他们拟定好的台词,说新任总统的好处。
凭借着她单纯无辜的声音,他们成功给科斯星一派拉了大量的投票。
可是无人知道,贫民窟的黑暗穷苦,进一步被赶到了逼仄的地下,宣言会给予的资源糖果比环绕中央星的星云还要缥缈。
留给他们的,只有越来越严格的道德枷锁,就算被夺去所有生存空间,喝不到一口清澈的泉水,低温下只能缩进垃圾堆里取暖。
他们也必须赞扬,必须感恩……
科斯星的舰队只会为高等人驻足。
“不知不觉居然说了这么多……”
秦青恍然,手术室外的显示屏上已经走过零点,看着林依不再不安的双眼,想要离开却被她先一步开口打断。
“我送你回去吧?我不想在手术室外呆着了。”
秦青没有拒绝。
零点已经过去,树皮书上记录的节点按理说不会在发生,但为了保险起见,林依还是决定在她身边再留一段时间。
“你就在我这里休息吧。”
“嗯嗯,秦青你真是个好人!”
秦青的办公室后有简易躺椅拼成的小床,林依帮忙分开,随后心满意足躺下。
夜已深,刘先生也被送到普通病房,林依眨巴着眼睛守了一小时,确定没问题才抵抗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清晰传入耳中。
林依瞬间清醒,只见天花板掉落一块,直直砸落在秦青腿上,她咬牙忍住痛呼,沉静的视线对上林依慌张的双眼,对她安慰一笑。
“不要害怕,帮我叫一下人就好。”
林依迅速跑出办公室,值班的医生护士随后过来帮忙拿掉巨大的砖块,一刻不停地把人送去检查。
而秦青在冷静安排好后续工作后,转眼便痛晕了过去。
墙壁上显示屏上的时钟也在此刻跳到了零点,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林依没有硬凑上去碍手碍脚,她一直看着秦青,看着她痛得发抖的身体,看着她从始至终挺直的后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双唇吐出条理清晰的安排……
莫大的荒诞袭上四肢百骸,她亲眼见证所谓不可抗拒的命运,是如何把人戏弄于股掌之中。
湍急的漩涡,就这样轻而易举吞没徒劳的挣扎。
孤单的背影转身走向刘先生的病房,沉默的声控灯在脚步声下亮起,幽幽映入林依眼底,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者说,只是在发呆。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她又恢复了一贯柔软的笑容。
刘先生已经醒来,但在看见林依的霎那,立刻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可以控制不住颤抖的眼皮暴露出事实,他又听到来自少女轻柔空灵的声音,残存的痛感竟渐渐加剧。
“说说吧,要怎么结束你写出的剧本?”
口袋里的树皮书被她取出,一点点变回原来的样子,林依感应到系统传来的讯息,它就快出来了。
少女端坐一旁,手上拿着顺来的黑笔,抬头看向他,倒像是前来请教的学生。当然,如果这个学生没有翘着腿伸出胳膊关闭墙上的呼救铃,刘先生也不至于生平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
他欲哭无泪:“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知道无论写什么都会成真,就算有哪里写得不合理也无所谓,反正它们都会变成真的。”
看到林依指尖夹着的刀片,他立马转了话锋。
“但是我知道有两个人!他们不受我的控制!你去找他们!找他们!他们说不定知道更多……”
刘先生空暇时会外出“找灵感”,那两个少年就是他在闲逛时无意中碰到的,原本想要在他们身上试验新想到的剧情,却发现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在树皮书上写出相关的话。
刘先生当即明白,那两个少年恐怕也是慕家特意安排的,他不敢打扰,只能远远避开。
“他们就住在五里外的公园旁边。”
林依试图用笔在纸上写字,却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只有你拥有写剧本的能力?”
她合上树皮书,杏眸微挑。
刘先生结巴解释:“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有我能看见它,别人都看不见。”
所以林依能精准拿起树皮书,才会令他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