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雪,寒风凛冽,魏家村今年的冬天,似乎又格外不好过。
简知背着柴火,一脚踢开木门,木门嘎吱一声响,接着满天的风雪跟在简知沉重的背影后面,争先恐后涌入了屋子,冲散了里面的些许温暖。
把柴火扔在地上,简知关上门,随手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拭着自己满是白雪的头发和衣裳,紧接着她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才在桌边坐了下来,从火炉子上提过茶壶,给自己倒了口热茶。
“娘子,你回来了……咳咳……”一口热水没喝完,里屋就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男声,夹杂两声咳嗽。
简知放下茶杯,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外屋冷,快进来暖和。”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简知不为所动,只道:“我要做饭了。”
里屋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娘子今日上山砍柴甚是乏累,不若休息休息,一会儿再做饭食。”
简知瞥了一眼里屋,只看了被红色门帘遮挡的些许昏黄烛光,她沉吟不语,去把柴火在屋子里堆放整齐之后,这才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朝里屋走去。
掀开红色的门帘,入目是一张桌子,桌子后面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挂着白色的床帘,铺着红色的鸳鸯被褥。可能是屋子里白天的光线也昏暗,所以点着烛灯,烛火微晃,映衬着躺卧在床上的那人脸色苍白无比。
同这破财的土屋格格不入的是,床上那人颇为出色的容貌。虽然他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长发披散在肩头看起来越发虚弱,可是他那漂亮的脸颊曲线,挺括的鼻梁,以及那双暗灰色的眼眸,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简知,她捡了个大美人做老公。
没错,这个男人,是简知捡的。
准确地说,是简知来之前,她这个身体,一个叫魏贞捡的,就在三个月以前。和所有的狗血言情小说一样,这个傻姑娘捡了个俏夫君回家,满心以为自己捡了个宝,还渴望对方以身相许,给自己带来幸福,殊不知给自己招来的是杀身之祸。
而眼下,距离这具身体死亡的时间,仅仅剩下了七天。
七天,要改变这姑娘命运,还要顺利地完成攻略反派的任务,这对简知来说,的确有些棘手。
毕竟眼下这个满口“娘子娘子”叫着的男人,可一点儿都不是个好东西,在他“病弱”“身残”“温柔体贴”“听话无比”“百依百顺”的面具下,藏着的是一颗毒蛇之心。
他利用这个姑娘,哄骗她,做她的夫君,其实也不过是要她对他全心全意照顾,直至他的伤好为止。眼下他大伤未愈,小伤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五脏六腑虽然还有损伤,可是只要仔细调养,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等到他伤好的那天,就是她的死期。
想到这里,简知就忍不住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
“娘子,你笑什么?”男人轻声问她。
简知眨了眨眼:“没有,我只是看见你就高兴。”
她这样说,男人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来,他拍了拍身侧的床沿:“过来,陪我坐坐。”
简知乖顺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男人伸手拿起她的手,他修长的手指把她冰凉的手拢入了手心,然后对着她的手哈气:“外面很冷吧,以后少上山去,别冻坏了。”
简知看着他体贴的动作,只觉得讽刺。
她摇了摇头:“不行,你的伤还没有好,我若是不去打柴来卖,就没有钱替你抓药,那样你就好不了了。”
男人听她这么说,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黑发,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漂亮脸颊,他眼里溢出如水的温柔:“娘子,真是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享受了所有的付出,简知看着自己的手指,同男人的白皙修长相比,她的手粗糙无比,上面布满各种划痕,指甲也是发黄变形的。
她的年龄不过才十七,这双手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岁的。
从捡了这个男人回来以后,为了治好他严重的内伤,魏贞就加倍劳作,秋天的时候不断地卖粮卖药,冬天来了,没有农活了,她就上山打柴去卖铜钱,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下午才回来,只为了添点银钱给这男人治病。
可是这个男人呢,心甘情愿地享受了魏贞的付出,却一点都不心疼她,魏贞的艰辛他不是看不见,况且他身怀贵宝,明明只要施舍一点给这个傻姑娘,就能够让她过好这个冬天,可是他没有。
哪怕这个姑娘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他也没有一丝一毫地怜悯之心,甚至还在他伤好离开之后,让人杀了她,只为了抹去他来过的痕迹。
这大概就是炮灰的命运吧,没有主角光环,她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
简知眼神冷了一些,不过她的笑容依旧温柔:“没事儿,相公,我突然想起我要去镇上一趟,替你买药,所以我就不吃饭了,否则天黑之前回不来了。”简知说着就要起身走。
男人有些惊愕她突然要走,可是他连午饭都没有吃,就等着她回来做,却不想她要走,他就只能挨饿了,于是他想要阻止:“外面雪太大,不若明天再去……”
“没事,”简知说着,掀开了门帘,“我跑快点就是,你别担心,我走了。”
话音落下,就听见一声木门被关上的声音。
坐在床上的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一片。
……………………
简知来到镇上,先找了间客栈吃了顿饭,然后又买了半只烧鹅,这才慢慢悠悠地去了药铺。
时间接近黄昏时,她才从药铺里出来,匆匆往村里赶。
等她回到魏家村时,已经是晚上,天已经黑了。
夜色里,她家屋门口黑漆漆一片,只有卧房里传来些许微弱的烛光。
风雪已经停了,脚步踩在雪地的声音咯吱咯吱的,简知推开门时,男人已经出了里屋,正坐在堂屋的灶台旁啃半个冷透了的黑面窝窝。
兴许他是故意让她看见他这可怜模样,所以啃得又慢又费力,简知见状,连忙冲上前去把那半个黑面窝窝抢了下来,接着她拿出自己藏在衣服里捂着的半只烤鹅,放在他的面前:“相公,吃这个吧,我特意为你买的。”
男人有些惊讶,她竟然舍得买这个给他吃,毕竟依他这三个月对她的观察,她的确一穷二白,连给他抓药的钱也需要攒好久,不然他也不会好这么慢,又怎么会有闲钱买烤鹅。
像是特意回答他一般,她说:“相公,我今天上山去砍柴的时候,瞅见了一根雪参,便把它挖了去镇上卖了好些钱,这才买了这些,所以回来得晚了些,你别怪我。”
男人没有多想,笑开:“娘子有心了。”
简知提着药包起身:“相公你慢慢吃,我去厨房给你煎药。”
男人嗯了一声:“有劳娘子。”
简知进厨房前,看了一眼男人,见他盯着烤鹅两眼放光,她勾了勾唇,露出淡淡的嗤笑。
等到简知熬药出来时,那只烤鹅已经被男人吃完,只剩下一些骨头渣滓,那是半点都没有给她留。
她也不生气,端着药碗去了里屋,就看见男人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相公,喝药了。”简知道。
男人睁开眼睛,暗灰色瞳孔带着些许睥睨:“好。”
简知把药端到他面前,用勺子舀起,替他吹凉,然后喂到他嘴边。
男人对她体贴的动作已经习以为常,他喝了药,微微蹙眉:“这药怎么比以往的苦些?”
“今日银钱多些,我让药铺老板换了些好药。这样相公你好得快些。”简知浅笑。
男人嗯了一声,把药慢慢喝完了。
简知看他喝完,眼里笑意加深,她端起药碗,替男人掖好被子:“那相公你好好休息,我去洗碗了。”
男人也没有回答,似乎睡了。
简知端着碗悄悄出去了。
……………………
半夜时分,简知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喘息声。
她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看向床帐,黑暗的视线里,什么也看不清。
这三个月来,为了照顾男人的伤势,魏贞一直都和他是分开睡的,他睡床上,她睡地上。这么冷的天,这男人居然心安理得地让一个姑娘睡在地上,真是可恶。
眼下,报应来了,想到这里,简知缓缓勾起了恶意的唇。
床帐里,男人满头大汗,不安扭动,他呼吸急促,眉头紧锁,似乎格外难受。这样难受的情况下,他似乎有些克制不住了,猛的掀开了被子,接着就坐了起来。
“魏贞——”他声音嘶哑,带着些许痛苦。
简知没有回答。
“魏贞——”他又喊了一声,带着压抑的怒气。
简知翻了个身,嗯了一声。
“我不舒服……”他低低道,暗喘些许。
简知假意起身,揉了揉眼睛,然后掀开幔帐:“相公,你怎么了?”
少女穿着白色的中衣,长发披散,不施粉黛的脸庞在昏暗中朦胧妩媚,落在男人眼里,别具一格,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可是下一秒,带着些许兰花香气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相公,你不舒服吗?”
————以下是作者的喃喃自语————
来啦来啦来啦,时隔一年重新更新。哈哈哈哈。
问我干什么去了,没干什么,生了个娃哈哈哈哈,是个boy,白白胖胖的。
目前我正在休产假中,有点灵感就写一写啦。当然,存稿不多,就暂时先一天一章,后面多了就会双更的。
咳咳,虽然我已经为人母了,可是在我心里,我依旧是个少女,我的喜好作风是不会变的,我还是钟爱写变态,哈哈哈哈。
怀孕的时候我也有写下一些草稿,可是每天不是太累就是不想动,所以就没写了,现在咱们生了,精力又回来了,那有空就写写,打发时间啦。
在这里我也谢谢等待我一年的宝子们,超级感动的,爱你们么么么么么么么哒!嚯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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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附生产日记一篇,你们就当故事看吧,哈哈哈,千万别被吓到了哦。
网上总说,身体的保护机制会让我们遭遇一些痛苦后尽快忘却,这种保护机制在女性生产这件事上尤为体现,而我在敲下这些文字的同时,回忆29天之前生产那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不得不承认,我似乎已经淡忘了一些最痛苦的时刻,所以我动笔写下这段,以此纪念,也以此告知,女性在生育这件事上,永远都是死亡风险的最大承担者。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最开心最幸福的,所以很多时候,这种幸福会让人忽略掉作为一个年轻女性的牺牲,似乎在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是值得的——然而我不这么认为,我永远也不会这么认为。即便我已经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在感受过生命带来的喜悦之后,我依旧不这么认为。
我永远记得2025年6月16日下午三点,当护士通知我要去进行生产手术那一刻,我那种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颤抖,那里面包含了很多,惊讶,喜悦,对于孕晚期怀胎即将解脱的轻松,对于腹中孩子性别模样的好奇,以及对于即将见面的期待,当然,最多最多的,就是对于死亡的恐惧。
这种颤抖一直维持到我进手术室,也导致我在期间抑制不住地掉眼泪,陪伴我的护士一直在安慰我,问我是不是太期待了,(拜托,并没有好吗,只是纯粹怕死),不过,爱面子的我自然不会承认,于是只勉强一笑。
进了手术室后,并没有立刻就去打麻药,而是领了抗生素后,坐在一个小沙发上,等待着助产士叫我。
说实话,挺搞笑的,据我所知,当天生产的人太多,所以和我一起坐在沙发上的孕妇们有好几个,大家都是排队等着生孩子,就像是一个个待宰的肥羊一般。(纯调侃,没有不尊重的意思)当然,我也感谢她们,因为我看见她们时,内心的恐惧被冲散了一大半,这种感觉大约就是有难同当吧。
等待区的空调呜呜吹,吹得我有点冷,大家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都不认识,谁也没有说话。不过相同的是,大家都看向对方的肚子,似乎在比较谁的肚子更大。
待产的孕妇被一个个叫走,又有新的孕妇进来,我坐在那里,手脚冰凉,无所适从,我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我,我期待是我,又想着最好别是我。——可惜,很快就轮到了我。
然后我就进了手术室。
并不宽敞的空间,狭小的手术床,同我臃肿的身躯相比,它甚至显得有些逼仄。
当助产士让我上去躺下时,我感到非常为难,她们扶着我,一边说着小心,一边又催促我快点,我缓慢又迟疑,如同一只背了千斤重担的乌龟,躺下的一瞬间就不敢再动,我只怕我一个翻身就掉下去,给自己也给别人造成多余的麻烦。
打麻药的过程很煎熬,不痛但是非常羞辱人,因为麻药师说我太胖,她找不到我的脊椎骨缝,她让我低头弯腰抱住自己的膝盖,我却因为肚子太大肉太多抱不到自己的膝盖而感到窘迫和羞愧,她见我确实为难,又说哪怕抱不到,也要做出那种姿势,否则她的针要是扎歪了,我可能就会瘫痪。
这话说得吓死人了,我连忙奋力配合,坚持十多分钟后,我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嘭”,然后就有一种身体被击穿的感觉,尖锐又迟钝,让人灵魂战栗。
接下来我被快速翻过身体,盖上布,然后我就听见医生喊我的名字,问我姓名年龄,我在回答的同时,助产士们准备各种手术器具的声音叮铃沙拉传到我耳朵里,我感觉脊椎渐渐发热,一路向下,如同一汪热水,浇透了神经末梢的每一毫米,接着麻醉师掐我的腿和脖子肉,让我对比哪里更疼——当然是脖子疼啦!
绿色的手术布很快盖到我的脸上,医生和助产士们一边说话一边准备开始,麻醉师坐在我的旁边安慰我,说很快就结束了。
我问她:“布一定要盖在脸上吗?”
她帮我掀起一角,说:“最好还是盖着。”
就在这时候,该死的,我发现那手术照明灯的玻璃居然可以反照到我的肚子,我看见摆好的正正方方的绿色手术布中间,我圆圆的肚子正好映入眼帘,我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待会要剌刀子的地方,一想到待会儿鲜血淋漓开膛破肚的情景,我连忙说:“还是盖上吧,不要蒙得结结实实就好。”
麻醉师非常配合得把手术布折起来,把我的脸遮住,又不至于捂得严严实实。
我松了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就觉得肚子一阵麻涨,我下意识喊了一句疼,麻醉师立刻凑过来:“不可能吧?”然后她又掐我大腿,问我疼吗。
我说不疼。
她哼笑一声:“看来是你幻想的疼,要是真的疼,你早就跳起来了。”
我笑了笑,问她手术开始了吗?
她说:“开始了。”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估计四十分钟一个小时吧,”
可是过了不到十分钟,我就觉得医生在按着我的肚子在把什么死命往外拉,一拉拉了好几下,我的身体被迫摇动着,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
“不得行不得行,拉不出来。”
“我再换个姿势。”
“还是不得行。”
“拿不出来,可能要上产钳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助产士就过来拉起布,凑到我耳边说:“xxx,孩子现在有点拿不出来,我们可能要用到辅助工具产钳了,你同意吗?”
我连忙说:“同意。”
“我再试一下。”与此同时医生又拉着我的肚子拽了好几下,接着他又说:“不得行,我拉不出来,还是拿产钳来。”
接下我就听见手术工具被翻找的稀里哗啦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说话声,又两分钟,身体一松,我就听见医生说:“好了好了。”
下一秒,明亮的啼哭声回荡在了手术室里。
“是个男生哦。”麻醉师在我耳边说。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
“听见了没有?”她又问了一遍,“我刚刚说,是个什么?”
“是个男生。”我哽咽。
“原来是激动啊。”她拉开布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恭喜你哦。”
我嗯了一声,说不上什么感受。喜悦?幸福?或许有,但又不那么重要。
“xxx,你看一眼孩子,这里,”助产士点了点孩子的眼角,“因为上了产钳,所以他的眼角蹭到了,过几天就好,这种情况我们要告诉你看到了吧?”助产士把孩子抱过来,凑到我面前,让我看了一眼。
“看见了。”我说,果然,孩子的眼角有块红。
助产士又让他的头挨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只觉得额头有一点湿热,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她又抱走了。
接着就是缝合,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医生动作又快又麻利,在家里估计也是缝衣服的一把好手。
缝好了之后就开始上阵痛泵打抗生素。
接着,我就被抬上了床,推着出了手术室,走廊的灯光在眼前一直晃,我觉得眼花缭乱想吐得很,我想,原来这就是剖腹产啊。
生完了,可是痛苦才刚刚开始。
可能是医生用力扯了几下的原因,我的伤口右侧一直都格外疼,取掉镇痛泵后,我甚至觉得里面坏死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疼,这种疼一直到我回家修养一个周以后还在,可是让我具体描述它时,我又说不出来,我只能说很疼,到底有多疼,我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格外贫瘠,贫瘠到我找不到具体的形容词来说。
可怕的是,当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却发现,我已经开始回忆不起这种疼痛感受了——这一刻,我恍然,原来这就是网上说的身体保护机制啊。
切肤之痛,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说给别人,尤其是生产过的女性,似乎得到的只有一句“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仿佛这种疼痛和牺牲是应该的。可是这是最不应该的。
每个人的身体都格外珍贵,都独一无二,我可以为了孕育下一代作出牺牲,可是我不能默认这种牺牲就是“应该”,而应该铭记——正因为经历了这些,我才更要爱我自己。
为人父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而作为我自己,我也想对自己最好——比如,以后我买的零食,哪怕是给我儿子的,我还是要吃第一口,哈哈哈哈哈。
以上写于202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