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周玄宸道基受损、生死未卜,玉阳子与玉衡伏诛,九幽黄泉大阵核心被毁,江南道瘟疫渐止......这一连串石破天惊的变故,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通过无数隐秘渠道激荡起席卷天下的暗涌。
一时间,八方云动,各方势力蛰伏的野心与算计,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局中悄然浮现。
北境,妖殿。
凛风如刀,刮过无垠的苍白冰原。
在那极寒之地深处,一座以洪荒巨兽骸骨与万载玄冰筑成的宫殿巍然矗立,森然妖气几乎将空气都冻结。
大殿之上,妖皇烛阴高踞于王座。
他身形魁伟如山,暗金鳞甲覆体,额间独角峥嵘,一双竖瞳开合之间,仿佛有日月星辰在其中轮转生灭,下方数名气息凶悍的妖王垂首肃立,屏息凝神。
“消息,确认了?”
烛阴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金石交击般的质感,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一名身着雪白裘袍的狐妖军师应声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多方印证,确凿无疑,周玄宸为摧毁黄泉之种,硬撼其自爆之威,道体崩毁,元婴沉寂,至今仍昏迷不醒,识海碎裂......只怕是凶多吉少,云梦泽一脉的玉阳子、玉衡,已确认道消魂灭。”
烛阴的竖瞳微微收缩,巨大的利爪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
“周玄宸......”
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慨叹,“可惜了,此人年未及三十便臻至元婴后期,剑道通玄,堪称元婴境第一人,若非他坐镇大周,我族儿郎的铁蹄早已踏破那三道防线。”
他略一停顿,声线愈发沉凝:“遥想大周开国之初,周太祖以武立国,百年征战终成化神威压当世,奠定这千年基业,可惜啊,化神之境竟成绝响,自他之后再无修士能窥得那般境界,这周玄宸,本是千年以来最有望打破桎梏之人......本座亦是期望他能打破这僵局,未曾想,他竟折损于这等鬼蜮伎俩之中。”
话音刚落,下方一位身如铁塔的熊妖王便按捺不住,声若洪钟地吼道:“陛下!此乃天赐良机!周玄宸一倒,大周便失了脊梁,内部必生动荡!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我族当立刻集结大军,北下夺取那沃野千里!”
烛阴却缓缓摇头:“时机未至,周玄宸是倒了,但大周底蕴犹在,镇妖司那帮鹰犬也非易与之辈,况且......云梦泽那两个老家伙死得蹊跷,玉阳子也就罢了,玉衡那厮精于算计,保命手段颇多,竟也折在那里......此事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传令下去,各部加紧操练,静观其变。”
西荒,巫神殿。
古老的石殿深陷于茫茫黄沙之中,内部篝火熊熊跃动,将墙壁上那些扭曲的图腾映照得如同活物。
大巫祭身披五彩羽衣,脸上涂抹着以朱砂与矿石研磨而成的油彩,手持一柄镶嵌着七颗颅骨的骨杖,静默地听着跪伏于地的巫使汇报。
“周玄宸重伤垂死......玉阳子、玉衡确认陨落......”
大巫祭的声音沙哑如风蚀岩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古老的韵律,“云梦泽......哼,自诩玄门正宗,背地里却行此逆天邪术,玩火**实乃天谴!那玉阳子急功近利,心胸狭隘如壑,有此一劫实属必然,至于玉衡......老谋深算一世,善于借势弄权,此番却连性命都搭了进去,看来......他们是惊醒了某种连他们都无法掌控的恐怖存在。”
他沉吟片刻,手中骷髅法杖重重顿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周玄宸此人惊才绝艳,杀伐决断,有他坐镇一日,大周气运便如日中天,压得我族百年难以喘息,如今这根支柱崩塌,大周内部的权力必将重新洗牌......这正是我巫神一脉等待已久的契机。”
他眼中幽光闪烁,“传令各部,密切监视大周动向,尤其是京城和那几个修仙大派的反应,此外......尝试接触镇妖司内部对巫蛊之道不那么排斥的人物,或许......在某些方面,我们可以成为‘盟友’。”
东海,蓬莱仙岛。
云海翻涌,灵雾缭绕之间仙岛如悬世外,浮沉于碧波之上。
几位鹤发童颜气息缥缈的老者,正静坐于一株冠盖如云的万年松树下。
石枰如玉,黑白交错,子落无声,却仿佛在方寸之间推演着天地玄机。
“周家那小子......可惜了。”
一位白须垂拂胸前的青袍老者,指尖拈着一枚温润黑子,凝视棋局良久终是未落,只化作一声悠长叹息。
“此子心若磐石,天赋近道,本是千年不遇的仙苗,若得风云际会,未必不能步周太祖后尘,一窥那化神玄境,届时一人镇压大周国运,威压四方,说不得可续大周数千载太平盛世,如今......”
他语声渐低,未尽之言散入松风,只余一声沉郁的叹息在云海间回荡。
对面那位身着青袍的老者神色古井无波,广袖轻拂,一子落下便定乾坤。
其声清越,如玉石相叩:“福祸相生,天道幽微,此子锋芒过盛,若一路坦途,以其刚烈心性必会触及某些不该惊动的存在,届时掀起的,恐怕就不止是江南道这番风波了。”
他目光掠过棋局继续道:“如今道基受创,形神俱寂,反倒是给了他沉淀的契机,若能于死境中窥见生机破而后立,未必不是一场造化。”
话音微顿,周遭空气陡然转寒:“倒是云梦泽,千年玄门竟行此逆天之举,玉阳子利令智昏,玉衡助纣为虐,私启九幽祸乱苍生,落得如此下场实属咎由自取,经此一役,他们千年清誉尽付东流......云梦泽门内那几位闭关的老怪物,怕是不得不出山清理门户了。”
白须老者指间的棋子凝滞在半空,眉间深深蹙起沟壑,“朝廷那边......才是真正的风雨欲来,周玄宸这个二十岁的元婴早已超脱寻常修士的范畴,他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更是大周皇权的定海神针。”
他缓缓将棋子放回棋笥,声音里透着山雨欲来的沉郁:“如今这根顶梁柱轰然倒塌,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藩王、盘踞百年的世家门阀......恐怕都要坐不住了。”
棋枰上,一片松针恰在此时悄然飘落,正落在“天元”之位。
京城,紫宸殿内,龙涎香在鎏金炉中无声燃烧,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压抑。
皇帝周玄明独坐御案之后,指节死死攥着那道江南密报,手背青筋虬结,他虽早有预感,可当“道基尽毁,元婴沉寂”八字真切映入眼中时,胸腔仍似被巨石碾过,闷痛与暴怒在血脉中灼烧。
“传朕旨意——”
他骤然抬首,声音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透着刺骨的寒意,“举国之力救治靖王!太医院全体值守,药王谷库存尽开,所有灵药资源优先供给!若他有半分差池......朕要整个太医院,一并殉葬!”
旨意如惊雷传遍宫闱,而某些藩王府邸的密室内,烛火亦彻夜未熄。
醇亲王的茶盏在掌心轻轻转动,他望着墙上那幅九州舆图目光幽深;镇国公府的暗室里,几位身着紫袍的重臣低声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周玄宸这座压了他们整整十年的巍峨山岳,竟真的塌了一角。
权力的棋局上,那些蛰伏已久的棋子,终于开始......悄然挪动。
京城镇妖司,雷罡副使坐镇中枢,犹如一尊镇守激流的石像。
他一面调集全司资源救治周玄宸,一面应对各方势力或明或暗的试探,眉宇间尽是疲惫。
而萧煜则率领精锐,日夜不休地搜寻沈清茉的下落,同时清理江南道与云雾岭的残局。
关于玉阳子与玉衡的定论,在镇妖司内部早已结案,卷宗上更有朱笔批注:“身为云梦泽掌门及长老,两人背弃苍生勾结九幽,其心当诛其行当灭。”
此二人之死,不仅重创云梦泽千年根基,更如一道警钟震彻所有心怀不轨之徒。
然而,当天下人的目光皆聚焦于周玄宸的伤势与京城暗潮时,唯有萧煜与一支暗卫,仍在执着追寻那道消失的身影。
他们动用镇妖司千年积累的秘法,推演天机探查每一道空间裂隙的余波,甚至冒险潜入几处古老的禁忌之地,可沈清茉与那道带走她的黑色流光,如同彻底蒸发于此方天地再未留下丝毫痕迹。
时光流转,月升日落
太医署首席与药王谷长老联手施为,以金针渡穴、灵药淬脉,终将周玄宸从生死边缘拉回。
然而这位曾震慑八方的靖王,此刻气息虽稳,神魂却始终陷在无边沉寂之中,药王谷长老把脉良久终是摇头轻叹:“元婴自闭,心灯将熄......能否醒来,全看造化。”
与此同时,沈清茉依旧音讯全无。
就在镇妖司内部渐渐接受“沈客卿与魔物同归于尽”的推论,甚至开始筹备衣冠冢之时,远在江南道某处偏僻小镇养伤的青阳道人,却收到了一封以朱砂密封的急信。
信上报称,有采药人在云雾岭外围的落霞谷,发现整片山林的草木一夜之间尽数枯黄,可枯枝败叶间竟又绽出点点新绿,竟出现诡异的生死交织之象。
这个消息在纷乱的局势中如滴水入海,却让青阳道人猛然想起那个女童,想起她净化地脉时掌心流转的生机之力。
“莫非......”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当即拂袖起身,连药盏被打翻也浑然不觉,“剑来!即刻前往落霞谷!”
而此刻,在无人知晓的虚空裂隙深处。
那道包裹着沈清茉的黑色流光正缓缓脉动,如蚕茧般汲取着破碎时空中的微薄灵力,流光中的少女眉睫凝霜,衣袂上的血痕却正在淡去。
她识海深处,那个与黄泉之种两败俱伤后陷入沉寂的邪神印记,正在破碎的纹路间悄然滋生出一缕前所未有的......淡金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