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花梨奈被惊醒。
她刚才睡得很浅,一直在混乱的梦里。
梦境中,前一秒花梨奈还走在稀疏平常的路上,下一秒脚下的路就变成试验台的台面。输液架长出手脚,追着她往血管里扎针。她在空旷的长廊上逃跑,长廊两侧的门里不断传出仪器的滴滴声。
她躲进一间房间,房间正对门的金属桌上有一台电脑,上面是她的资料。花梨奈被吸引,走上前,顷刻间屏幕里的文字钻出小方框,变成无数细小的虫爬满她全身。
花梨奈尖叫,她的血管变成彩色,液体在皮肤下鼓成气泡。她灼烧了起来,四肢沉重滚烫,被黑色的枷锁压在地面。她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大门被推开,一根根针管相互拥挤着进来,喊着“副作用”“观察期”“剂量不够”“再测一次”。
她被放到天平上,天平对侧坐着一个眼熟的女孩,天平周围是一圈叽叽喳喳的黑乌鸦,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变得轻飘飘,变得透明,天平开始倾斜,开始失衡。最后她听到一声论断,他们不再争吵,齐刷刷开始鼓掌。
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下,它的羽毛油亮,像涂了黑漆,羽尖泛着金属的冷光。它的爪子是暗红色的,左爪蜷起,右爪托着一块橡皮。它朝她走过来,像国王走在铺着红毯的台阶上。
来到天平前,乌鸦抬起右爪,橡皮边缘擦过花梨奈的手臂。那一刻,花梨奈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失重感。她低头看去,被橡皮碰到的手臂正在一点点消失。
乌鸦没有停顿,橡皮擦过她的肩膀、脖颈,每擦一下,她的身体就透明一分。她看到自己的胸口变得空荡荡,透过消失的部分,她看到一串跳跃的数字。在彻底消失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乌鸦圆溜溜的黑眼珠。
安室透打完电话,回屋看见女生已经坐起。她出了很多汗,整个人闷在羽绒服里,像笼蒸包。
注意到她正呆呆的盯着前方,他顺着对方视线看去,是厨房。
“要吃点东西么?”安室透贴心道。
茶几上有他预备好的温水,对方没动,却盯着厨房,那只能是饿了。
发烧期间人体能耗会剧烈增加,基础代谢率也会加快,退烧后感到饥饿很正常。
花梨奈眼珠动了动,她好像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止她一个人。
面前是熟悉的青年,没多久前才她见过他。花梨奈揉了揉眼睛:“...不是...只是有点...”
她注意到茶几上的药盒还有水杯,缓慢的眨了下眼:“这是...”
“你昏迷前的体温烧到39.1℃,在医院也没有输液。我喊你没有反应,所以自作主张喂你吃了药。”
安室透顿了顿,见对方没有流露负面情绪,继续道,
“医生开的是起效快,对胃肠道刺激小的单一成分退烧药,剂量我按你体重算的。你看一下成分,会和你之前提到的服用过的药物所冲突么?”
花梨奈之前有说【我最近吃过别的药,会冲突的】。
一般药物代谢快,间隔6小时以上服用已经不会有冲突影响了,除非是降压药、降糖药之类代谢慢的药物。
但花梨奈就算不是未成年,看样貌也没到服用降压药或降糖药的年纪。所以处于人身安全考虑,安室透决定喂她吃药。
安室透将桌上的药盒递过去,同时递过去温水:“喝点水吧,你出了很多汗。”
“谢谢。”花梨奈晃了下头,她的头发已经有了汗湿的重量感。
她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又说了一遍:“谢谢。”
安室透瞥了眼手上的药盒,放回到桌上。等对方目光清明些,他才道:“你之前吃的是什么药还记得么?我对这方面还算有了解,可以看一下是否会影响身体。”
“不记得了。”清醒的花梨奈回答和先前一样。
她吐出口气,想摸一下湿答答的后颈,结果摸到一条毛巾。
“帮你擦了下汗,毛巾湿敷可以降温。”安室透提示道。
“谢谢你。”她说了第三遍,抬头看着青年,“谢谢你波本,没有你,我可能现在还挺难办的。麻烦你了,谢谢。”
不会真的烧到脑子了吧。
安室透客气道:“没关系,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对了,你是害怕打针么?”
他补了句:“因为在医院的时候你好像很抗拒打针,但是在针灸馆看到你时...又好像扎了很多根针。”
岂止很多,简直刺猬。
花梨奈嘴抽了下:“没有,应该...我可能是烧糊涂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医院有打针吗?”
她好像没这个印象啊。
“没有。”安室透目移,“因为护士抓不住你。”
“...”
“抱歉...没给他们造成困扰吧...”花梨奈捂住脸。
困扰吗?
起义的小孩,战斗的护士,发抖的医生,晕眩的大爷。
安室透咳了声:“还好...没有造成太大的困扰。”
没等花梨奈喘口气,他话锋一转:“只是当时你一直在说‘我不要打针’‘我讨厌打针’之类的话,跑的也很快,所以医生和我以为你害怕打针,就没坚持让护士给你输液。”
“...”花梨奈。
其实安室透夸张了。花梨奈当时勉强算完整的句子只有“上个月打过了”,剩下都是重复的“不打不打不打”。
上个月。
很微妙的时间点。
打过针。
再联系她说的“研究”...
被羞耻心吞没的花梨奈头越埋越低,最后隔着手压在膝盖上:“天呐,我这样说的吗?我真的这样说的吗?真的吗?啊啊啊——怎么跟小孩一样...啊啊啊——太可怕了,我没给护士造成心理阴影吧?天呐...我以前不太生病的,我不知道我生病会这个样子...天...我不会被拍下来吧,不会有人怀疑我吸毒吧?没有人生病会发疯的啊!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啊?”
她越说越尴尬,整个人石化,裂开,倒回沙发上。因为烧没全退,花梨奈倒下去的时候头还很晕。
“...那应该不至于。”安室透安慰了句,接上前言追问,“不过你不害怕打针的话,为什么讨厌打针呢?是觉得医院输液比针灸更疼吗?”
相较医院输液针,针灸用针极细,医生进针的手法又轻快,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针灸进针的瞬间只有轻微刺痛,甚至无感。
“...是吗...疼...疼吗...我也不知道...疼吧...也还好...呃...”但她好像完全没听进去。
花梨奈还处在极度的尴尬中。
啊啊啊——在公共场合啊啊啊——发疯啊啊啊——抓不住啊啊啊——跑得很快啊啊啊——
安室透:“...”叽里咕噜说什么。
他没想到她是这么要脸的性格,有些后悔刚才的话。
算了,给她点时间冷静一下吧。
这么想着,他拿起空水杯,笑了笑:“我去倒杯水,对了,我煮了点粥,要来点么?”
“啊...谢谢...”
青年进入厨房,花梨奈一个人蹬了半天腿,终于缓过劲。
她爬起来,摸了摸口袋:“波本,你有看到我的钱包和手机吗?”
“我放在门口柜子上。”厨房传来回应,“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他们掉在地上了。抱歉。”
“没有没有,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都是为了把我带回来。感谢你啊感谢你。”
花梨奈拖着身体过去。她趴靠着玄关的柜子,打开手机,径直戳进邮箱软件,语句诚恳的把刚才做的梦艺术加工成精神错乱,结合自己高烧一事,略做调整,发给了琴酒。
末了,她郑重道:我需要休息!
鸟取县远郊:
风裹着沙尘刮过铁丝网。朗姆推开车门,只见铁门旁正立着个高瘦身影。
那人西装挺拔,脸上扣着副黑色树脂面具,只露出冰冷的眼睛。他手里握着根金属Baton,杖头的银纹与大门上的纹路一致。
“这边请。”保镖的声音经过面具过滤,听不出情绪。
他转身带路,朗姆注意到他后腰微鼓起。
朗姆露出熟稔的笑,快步跟上,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声响:“又换人了么?看来大人最近心情不错啊。”
保镖脚步没停,也没应声。
两人穿过种满桧树的庭院,风卷着松针落在朗姆肩头。他欣赏风景,笑容更盛:“真没想到鸟取比东京冷这么多,早知道我该穿件更厚的外套来。不过,大人也不会离开这里,倒也无所谓外面的温度吧。”
保镖淡淡道:“您还是关心试验体的事吧。”
“哈哈,大人关心的事就是我关心的事。”被戳穿套话,朗姆反而露出欣慰的神情,“不过,她的资料可不好整理,明明是我手下的人,却要和琴酒交涉,这实在是耽误时间。”
保镖没接话,推开古堡大门,门槛处是一尊收敛翅膀的乌鸦雕像,黑曜石的眼睛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这里的地板是百年前的桧木拼接的,踩重了会响。”保镖突然开口。
朗姆轻笑:“我知道,大人不喜欢嘈杂。”
走廊两侧挂着深色的天鹅绒窗帘,壁灯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墙壁上挂着油画,主角是名意气风发的男子。
这就是他想要的模样吗?
朗姆在心里哼笑。
五分钟,二人终于停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保镖推开门,侧身让朗姆进去。门开的瞬间,里面传来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保镖在朗姆身后站定:“大人在里面等您。有些话,当着先生的面说,更合适。”
我的醋啊我的醋,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坏老头的长生梦。饺子太难包了。
前七张改完了,我捋一下有没有和后面有出入的伏笔,改动还蛮大的,比较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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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生病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