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四伏春 第101章 小白狗

失恋疗伤适合养宠物。

但莫妮卡这“宠物”实在来得突然，简直是不由分说，强塞进她手里的。

这天莫妮卡如往常般晨练，刚从天台下到底巷，就见鱼蛋妹抱着个灰扑扑的毛团向她跑来，鱼蛋妹在同龄人中个子也不算高，两脚并用时，活像只笨拙的小金鱼。

“小金鱼”游到莫妮卡身前，将怀中的毛团一递，仰起头，幼圆的水滴眼里满是求救。不等莫妮卡问清状况，又听到一声粗俗的咆哮：“赔钱货，你给我站住！你跑什么？”

追过来的男人步履蹒跚，气息杂乱，不等他靠近，莫妮卡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那是毒鬼身上特有的气味。鱼蛋妹一看到他，忙往莫妮卡身后躲闪，小小的身躯不住颤抖。

男人跑近几步，凶恶自如地改换成了嬉皮笑脸，搓着手自我介绍：“黄小姐，我是她老豆。”

莫妮卡不认得他，男人却认得莫妮卡。城寨里的外来人，多管闲事的青少年专家，最重要的是，龙卷风和蓝信一都罩着她，惹不起。男人只得临时扮起慈父：“小赔钱货，你总躲着我干什么？”

赔钱货，对男人来说，似乎加了个“小”字，就成了爱称：”我才是你亲老豆，快点跟我走。”

亲生吗？鱼蛋妹低下头，耳边尽是男人和阿妈争吵时的污言秽语，最刺耳的，不过那一句：“你和那么多人都上过床，她是不是我亲生我怎么知道？”

见鱼蛋妹迟迟不答，男人啧声又要上前，莫妮卡立刻开口警告：“鱼蛋妹平时都是她阿妈在管，我平时也很少见你人，怎么一回来就打孩子？虐待儿童，我可以控告你。”

男人忙矢口否认：“我没......”声出一半，他浑浊的眼珠一转，找到了理直气壮的借口：“黄小姐，我是在管教孩子，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偷东西，你看，她偷别人的狗啊。”

“我没有偷东西！小狗……是我捡的。”鱼蛋妹抱紧小狗，另只手轻轻扯着莫妮卡衣摆，极力想要得到莫妮卡的信任。

“胡说八道，你当城寨是什么文明街区？一块肉掉路边，别人都捡不到，你一个细路仔就捡到了？”男人则言之凿凿：“把狗给我，我帮它找主人，你赶紧去鱼蛋铺上工啦。”

鱼蛋妹哪里辩得过巧舌如簧的烂仔，难以启齿的委屈在眼中直打转。

莫妮卡仔细看了看鱼蛋妹怀里的狗仔，一身白色皮毛却脏得灰黑，瘦骨嶙峋，鱼蛋妹怎么抱它就怎么趴，病恹恹的，显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联想到城寨中营业的狗肉档，莫妮卡立刻醒觉了。

香港早就禁食猫狗，却影响不了“三不管”的城寨。小狗无论是被鱼蛋妹捡的还是偷的，她都没有恶意；而男人要狗的意图也必然不是为了管教孩子，他就是想吃肉了。

对于毒鬼来说，每一分钱都另有用处，这种白掉下来的“肉”，才好用来果腹。

莫妮卡回身，轻轻从鱼蛋妹手中抱起小狗：“既然是走丢的狗，我交去委员会不就得了，”她一锤定音：“我送鱼蛋妹上工，你走。”

到嘴的肉飞了，男人眼中不禁流露出不甘：“不用这么麻烦吧......”

莫妮卡微笑：“我最近脾气不太好，不想因为一只狗浪费时间，你说呢？”

男人不好再说什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赶走了人，莫妮卡蹲下来，轻戳了戳鱼蛋妹的脸颊肉：“好啦，他走了。”

“谢谢黄小姐。”鱼蛋妹小手轻轻摸着狗头，央求着：“你可不可以帮忙养它？它很瘦，吃不到多少饭的。”

莫妮卡不假思索回答：“我只能答应你，帮它找一个好人家。”

好人家，就意味着那绝不是在城寨，她再也见不到这只她亲手救下来的小狗。鱼蛋妹有些失落，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再次向莫妮卡道谢。

“走吧，”莫妮卡一手抱小狗，一手牵着鱼蛋妹往燕芬的鱼档去：“你老豆，今晚回去他会不会打你？”

鱼蛋妹摇了摇头：“他记性很差的，晚点就不记得了。”但很快，她又低落起来：“他只有没钱的时候会打人……打我阿妈。”

莫妮卡捏了捏鱼蛋妹的小手，认真嘱咐：“如果他再打你阿妈，你一定要告诉我。”

可是，鱼蛋妹却有了自己的想法。她仰起白净的脸，与那被层层封闭的城寨上空对望：“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永远不回来就好了。”

送走鱼蛋妹，莫妮卡和灰色的小白狗大眼瞪小眼。

动物最通人性，小白狗似乎感受到莫妮卡并不像鱼蛋妹那般好亲近，试探地用干燥的鼻头贴近莫妮卡手臂，见她没有反感，又伸舌头舔了舔。

“舌头都白了，还记得讨好人。”莫妮卡无可奈何，将小狗托抱起来仔细检查。

除了瘦和脏外，它身上还有不少跳蚤，就这么一小会，已经开始打盹，显然不能立刻送出去找主人。莫妮卡没听说过城寨里有兽医，只有先找四仔。

正巧四仔正在楼下晾衣，隔着薄衫的漏影，他看见了莫妮卡的轮廓，撩开挡物走出去，又被她怀里的软物吸引了注意：“这什么？”

莫妮卡答：“白狐啊。”

四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应是聚精会神又观察了一阵：“这明明就是白狗。”

“知道还问我？快点帮我抱一下。”莫妮卡将小狗交到四仔怀中。

巨大的四仔抱起娇小的狗仔，结实的臂膀虚虚圈成一团，又不敢使劲，显得笨拙又手足无措：“我……”

“我找不到兽医，只有麻烦你帮忙简单看看，拜托啦，林医生。”

四仔张了张嘴，对于莫妮卡客气的态度感到怅然。他想说，他从没想过拒绝，更不觉得这是一件麻烦的事。大约是感受到四仔身上陌生的压迫感，小狗不安地嘤嘤几声，四仔抱起它走进医馆，莫妮卡才跟进了屋。

小狗被四仔安放好，他走近药屉取出一支葡萄糖，兑上水，小狗试探地舔了两口后，狼吞虎咽了个干净。吃得下东西就好，四仔稍稍安定下心，接着就在莫妮卡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检查起小狗的状况。

等四仔从小狗的鼻头和牙龈检查到后肢，莫妮卡才开口问：“它怎么样？”

“营养不良，体外体内都有虫，还有点脱水，后腿被人踢过，有点肿……”四仔按压时稍用半分力道，小狗忍不住哀叫一声，他又立刻开哄：“没事没事，乖乖狗……”

四仔只管口头安抚，手上活儿根本不曾断过：“好在没断，消肿再休养几天，补充营养很快就好了。”

“那就好。”莫妮卡终于露出舒展的笑容，注视小狗时，嗓音也不觉甜润：“你啊，真是福大命大，狗命保住啦，快点说谢谢蒙面医生。”

“多谢~蒙面医生~”

刚经历过一轮检查的小狗惊魂未定，用迷茫的黑眼看向刚刚发出过奇怪响动的莫妮卡。

小狗听不懂，四仔却到可以完全感应到莫妮卡的声息，她的声音像吞过鲜荔枝一样清甜，愉悦感在她眼底轻盈地跳动着。

自从龙卷风的事被信一知道后，莫妮卡再也没有露出过这样轻松柔软的神情。四仔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尽管那不是因为他，尽管那只是因为一只忽然闯入她生活的小狗。

“为什么突然捡到狗？”四仔好奇地问。

等莫妮卡简单解释过来龙去脉，四仔不免皱起了眉头：“鱼蛋妹那个老豆，简直是人渣中的人渣，让老婆**，自己嗨粉，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一回来就要钱打人。之前都还好，最近成天在城寨里晃，跟不用上班一样，我……”四仔本想说还问过信一要不要看着那人，但立刻住了口：“我也遇到过好几次。”

莫妮卡拳头硬了：“我好想报警抓他。”

“他自己就是差佬，看不出来是不是？”四仔也在为福利委员会做事，深知其中局限，龙卷风只能尽可能保护良民，却终究管不住有身份的刁民。

鱼蛋妹老豆只是个杂差，但如果动了他，就是给了警区阿头发难的机会。

“老鼠屎一样的家伙，毒不死人也臭死人。”莫妮卡骂了一句，心中却萌发出一个新的成算。

“莫妮卡，帮我找下鹿皮手套。”不过片刻，四仔已然三下五除二将消肿的药粉混好，接下来，就是要将狗控制住，为它的患处敷药包扎。

莫妮卡轻车熟路地从第三格杂物柜里找来手套，就听到四仔继续安排：“你戴手套控制住狗头，我帮它后腿上药。”

“好。”

动物在感到惊惧和疼痛时，咬人是再自然不过的应激反应，小狗的后腿一碰就疼，必要的防护措施绝不能少。莫妮卡戴好手套，配合四仔小心将小狗翻躺过来，伤腿在上。

四仔和莫妮卡各自占据窄桌一方，莫妮卡用手固住小狗上肢，见它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至脱手，向四仔点了点头。

专注上药时，四仔很少说话，偶尔蹦出一两个字，也是为了更加顺手的操作，而莫妮卡的存在让他连提示环节也可以省过。莫妮卡看着小狗，也同时看着他，每一次换手，莫妮卡总是和他保持着相同的频率，四仔简单清理过伤腿，用兑好的药粉洒涂伤口，小狗不出意外地呜咽挣扎，试图扭身去叼覆在身上的鹿皮手套。

莫妮卡岿然不动，浅青色中袖下的肌肉稍微紧了紧，这个力道，小狗刚好咬不到她。四仔的心弦被一瞬拉紧，屏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们离得很近，且在这样不断交替的配合中，越靠越近。近到四仔的指腹偶尔会擦过莫妮卡的手腕，莫妮卡从前肩滑落的发缕也在四仔粗犷的眉睫间穿游。

很近么，他们明明有过比这更近的时候。并且，也许再也不会像那样近了。

完成包扎的一瞬间，莫妮卡就退回到了不足以再影响到四仔的距离，心跳逐渐平复，四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莫妮卡很懂得保持距离，又或者说，掌控距离。

这莫名叫四仔感到不满。尤其是都还没来得及驱虫，莫妮卡就已将那只脏兮兮的小狗抱在怀中，又摸又安慰，丝毫不在意那所谓的“距离”。

凭什么？明明才捡到，明明那么爱干净。

就因为它的眼睛水汪汪？还是一瘸一拐够可怜？

四仔将白药瓶搁回木柜，放定时不免出了些动静，引得莫妮卡纳罕地睇向他。四仔的那股邪火立刻消减，余热一时半刻却散不透，闷闷地泛起味道酸涩的淬烟。

“如果不是捡到它，你是不是还想不起我？”

说这话时，四仔并不知道，他此时和莫妮卡怀中的小狗，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