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难吃。
吴苏玉挑嘴,不吃肝脏不吃洋葱不吃胡萝卜不吃葱姜蒜,她看着餐盘里满满一格的猪肝脸都绿了,光闻味到都想吐。
这还没完,打完菜后老师还给每人发了一碗红豆红枣薏米紫米熬成的粥,每个食材单独拎出来都没什么问题,坏就坏在熬粥的人火候没控制好,黑红黑红的一坨黏糊糊看着就让人食欲不振,更别提吴苏玉还在甜粥里闻到了股浓郁的菌菇味。
更想吐了。
“今天的菜都要吃完,不许浪费,”院长拍了拍手,眼神锐利的扫过每个孩子:“如果不想吃,我不介意掰开你们的嘴亲自喂你们吃。”
“你们要感谢来之不易的食物。”
因为下午的两张糖饼和蛋挞还没消化完,退烧仅仅两个半小时的吴苏玉刚吃两口就想哕了,妈的,今晚的饭给狗吃它都得摇摇头站起来拿着铲子给她炒俩菜。
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食堂安静的落针可闻,一般这时候都会触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高光剧情,but这里的孤儿貌似都被调成了人机,机械似的往自己的嘴里塞这些远远脱离“食物”范畴的饭菜。
她忍不了了。
餐盘上的小格可以拆卸,吴苏玉偷偷摸摸的把那一格猪肝藏在桌下,举手示意老师自己想去卫生间,人有三急,老师也没真畜牲到不让她上厕所的地步,她顺势抄起桌下的猪肝为卫生间跑,一股脑的把那难吃的东西倒进下水道冲洗。
隔壁男厕同样冲水声哗哗,还伴着少年轻哼《所罗门的七日》,吴苏玉越听越耳熟,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白六?”
“嗯,你也来倒菜?”
英雄所见略同啊!她做作的叹了口气,隔着墙和白六唠了起来:“今天那菜都不是人能吃的,闻着就想吐。”
“最好别吃,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白六的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认真,他敲了敲用来隔断的石膏板,示意对面的小姑娘再离近点:“我打算逃出去,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吴苏玉:?
Bro,Are you crazy?
“他们报警怎么办?咱俩只要跑就是黑户,生存都是问题。”她急切的和白六分析利弊,仿佛真的很认真的在思考逃跑的可能性,对方闻言又笑出了声,嘲讽的意味溢于言表:“我逗你玩的,苏玉,你真的好傻啊,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为不值得的人考虑问题?”
吴苏玉:……
好心当成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东坡先生和狼,农夫与蛇……她脑海里过了一大圈和不识好歹相关的歇后语,气愤的嘟囔几句就拿着餐盘小格走远出了卫生间。
“下次再和你说话我就是狗!!!”
小皮鞋跺在地板上的“哒哒声”愈来愈远,而“不解风情”的白六拧紧了水龙头,盯着水珠一滴一滴的落进下水道。
“她是个傻子,没发烧之前就傻,被你耽搁了一会更傻了。”
衍生物会获得神明的指示,包括杀掉谢塔,进入游戏和与预言家进行一场【游戏】,但一只眼盲心瞎的“小飞蛾”勿把篝火当太阳,奋不顾身的扑向光明,最后落得个化为灰烬的【bad end】。
她现在太乐观了,根本没有一点在与虎谋皮的自觉,白六不觉得她在演在装,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吴苏玉从始至终眼睛都亮的晃人心神,干净又透彻。
如果她有灵魂的话,大概也是这副模样,纯粹到不掺任何杂质,像暖阳,像璞玉。
“你说,她的灵魂是到底会是因为痛苦还是爱而诞生?”
镜子里白六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只不过那双黑沉沉的瞳孔变为星河流转的银蓝,镜子里的他无声说了些什么,带着黑皮革手套的左手贴上了镜面,水波纹一圈圈荡开,消散。
就像晚餐结束的铃声那样,消失不见。
回到食堂的吴苏玉还是被老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原因很简单,那碗粘稠的粥碗底全是被切碎的蘑菇,她没吃,硬着头皮把粥喝完了。竭尽所能依旧被看她不顺眼的老师骂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吴苏玉脑袋低的像只埋沙的鸵鸟,嘴上畏畏缩缩的认错,背在身后的右手中指和食指交叉,嘴里没一句实话,心里全是抱怨。
迟早把这破福利院拆了。
太阳西沉,远处的山头遮挡它的轮廓,血红仅剩三分之一。被老师留下来帮食堂阿姨刷盘子的吴苏玉扭头看向同样晚归被训斥惩罚却愉快哼歌的白六,刚才他不带脏器把老师呛到火冒三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是真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绵密的泡沫被水流冲刷,洗刷过的不锈钢铁餐盘在白色的灯光下闪闪发亮,踩着小板凳才勉强够到水池的吴苏玉踮起脚尖,认认真真的拿海绵擦干净每一处的油渍,迸溅的水珠粘湿心口和腹部的衣裙,而她满不在乎,牙齿咬住湿透的袖子想再往上挽些。
“不讲卫生。”
白六整理好了自己负责的餐盘,看吴苏玉这波操作也属实是没料到,“乐于助人”的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放在地上,帮她摘掉了大的过分的橡胶手套:“已经洗的很干净了,你难道还要给这些盘子打蜡吗?”
“洗不干净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我只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浪费时间且毫无价值,福利院无趣的老师总会想些阴招去刁难你这种老实孩子。”白六垂下眼,手指卷着她卷翘的发尾,指尖的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滑进衣领,像蛇般粘腻阴冷。
老、实、孩、子。
……
靠,原来还真有人这样看她啊,吴苏玉也懒得装,微微颔首,在白六疑惑的眼神里冲他吹了个响亮又抑扬顿挫的流氓哨。
这狭小的空间瞬时安静下来,连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清清楚楚,滴滴答答的动静砸的吴苏玉心慌意乱,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没用太大力气轻轻打了两下:“Sorry啊……”
“呵,看走眼了,不老实的小流氓。”
白六话语上的川剧变脸功夫学到了家,可脸上还是笑的,吴苏玉有时候都怀疑这厮是不是面瘫,一直笑真的不会把脸笑僵吗?
算了,他不是人,自然不能用人类的思维逻辑去思考和理解,阿Q的精神胜利法能在此刻派上用场也是她没料到的,吴苏玉在心里默念三遍不和非人类物种计较,然后发现毫无卵用,该后悔还是后悔。
之前同桌锐评过自己迟早折在这张破嘴上,这么一看还真得给她搬个国服预言家头衔,不扶墙就佩服她。
她的心不在焉白六也看在眼里,食堂外的天空暗沉,风吹过,男女寝中间有个小广场,游乐设施吱嘎吱嘎的响,仿佛有些他们看不见的孩子还在那里三五成群的玩乐。他的视线落在吴苏玉左边的酒红色蝴蝶结上,伸手轻轻的扯了扯:“吹笛子的小孩可能无处不在,你说他们会不会现在就在那边玩呢?”
能不能别吓她啊她胆子真的很小!吴苏玉头皮发麻,推着他的后腰往宿舍楼走:“大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再晚一会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吗?”他轻笑着,抬头看向福利院的围栏外,那伫立着一栋建筑,白色的墙和蓝色的窗,顶上的红十字显示着它的身份:“苏玉,有时候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太多也不是件好事,相当于你亲手把可以杀死你的利刃双手奉上,递到了我的手边。”
“你没发现吗?你开始信任我了。”
吴苏玉的步伐顿住了,她的呼吸声轻的像羽毛,笑容顽劣的少年知道自己轻而易举的踩到了她的痛脚,垂着身侧的右手缓缓抬起,抓住了她的右手。
蕾丝手套的花纹繁琐,白六的指尖描摹着上面的飞蛾图案,语气飘渺又不真切:“现在已经很晚了,很感谢你送我回宿舍。”
“晚安苏玉,希望你有个美梦,也希望你不会被吹笛子的小孩带走,第二天能在食堂门口看到你。”
“我不希望你那么早的死掉。”
*
拿孩子做交易的诡异福利院,趾高气昂的老师,杨二嫂似的投资人,畸形的朋友神经病的邪神衍生物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若想知道后续如何,锁定八点黄金档……
呸呸,串台了,吴苏玉晃了晃脑袋,她把下巴搭在石榴先生的头顶,努力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赶出去。
四张小床拼的很紧,拿着手电筒披着小被子的媛媛跪坐在自己的床上绘声绘色的讲鬼故事,什么跟蜘蛛一样爬行的小孩,躲在树林里吃孩子的瘦长鬼影,躲在湖底抓人下水替死的孩童鬼魂,复杂程度完全够当年阿长给迅哥买的“三哼经”再开个十几页单独写。
剩下三个听众,除了柳絮听的目不转睛外,就剩赵禧和吴苏玉心不在焉了,一个早熟,一个十六七岁的灵魂塞在八岁壳子里重开,怎么看都不会再被这些无聊的小故事吓到晚上根本睡不着。
“砰砰!”
宿管阿姨的砸门声打断了这场恐怖故事会,媛媛连忙把手电筒藏到床下,赵禧也拉下灯绳,房间里一片漆黑,就连天花板上童趣的涂鸦都变得有些诡异。
按常理来说,累了一天的她总是会睡的很香,可吴苏玉现在睡意全无,右眼皮跳的她心慌,仿佛下一秒就会蹦出她的胸腔自己逃跑,留她这具空壳在原地等死。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屏蔽所有胡思乱想,但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准时响起,她还是翻来覆去夜不能寐。
上个厕所得了。
木门的门轴生锈,轻微的“吱呀”声让离门边最近的赵禧动了动,吴苏玉小心翼翼的关好房门,踢踏着拖鞋走进卫生间。
难吃的晚餐被她扣着喉咙全都吐了出来,那团血红色的秽物仿佛有生命般在蠕动,血管似的丝在生长,吴苏玉惊恐万状的捂住嘴,踩着冲水踏板送这玩意去了下水道。
好恶心。
真的好恶心。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悠扬的笛声不请自来,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初学者的“牙牙学语”,好奇心永远会害死不懂事的猫,吴苏玉躲在墙后,轻手轻脚的探出头,尖叫声被她死死的吞回空荡荡的肚子,噎的她不停干呕。
走廊的天花板上倒挂着许多皮包骨似的小孩,输液袋和输液管像蛛网般挂着他们身上,至于笛声,是由一根根沾着血污的输液管中发出来的。
那股菌菇混着血的味道在他们的身上浓到过分,这一层的寝室门几乎全被打开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将近十个小女孩喜笑颜开的被那群吹笛小孩带走。
“苏玉!”
有人唤她名。
吴苏玉僵硬的看向声源出处,媛媛兴高采烈的朝她伸出手,像她在星期三第一次见到她那样蹦蹦跳跳。
“和我们一起走吧!”
“去我们梦想中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