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黑发少年抬起头,再度以沉默注视过来。
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紧攥物什的那只手也越来越用力。而在某一个瞬间,他又松开了手,将那些东西拾进了外套口袋里。
出乎意料地,利威尔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转身离开了。
真理并不知道他那个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却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的某种......愤怒情绪。
尽管她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她已能确信,自己做出了最为正当的“选择”和“补救”。
......不过,原本还担心他会再追问更多的问题来着。现在看来,倒是不用费尽心思想着要怎么去回答了。
深深吐出一口气来,真理·阿斯特尔坐回了椅子。
她那副在人前的得体笑容也逐渐消失,流露出了几分连自己都未能觉察到的黯然情绪。
她垂下眼,任由目光在不染灰尘的地板上来回梭巡。
实话说,她并不讨厌和他们朝夕相处。
可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原本说好了互不打扰的。但现在看来,再这样相处下去,就连她自身都不知道会不会再度被谁影响,而做出日后又会“后悔”的举动来。
话是自己放出来的,结果到头来她好像又没有成功实现这份“诺言”。
而一个合格的、冷静而理性的魔术师本不该如此。
——这样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糟糕的半吊子。
就像过去家族对她的评价一样。
既不能拥有完全的理性,也无法去做一个全然无知的愚者。
“真麻烦啊......”她小声说着,抬手趴在桌面,将脸埋进臂弯里。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最开始见到库谢尔时,她就应该不参与也不接触,只要记录然后走人就好了。
可......
【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就拿人类文明来说,不与创造文明本身的主体进行接触和沟通,你又如何完全理解这些知识?】
【想要完成‘万物之理’,获得此世所有的知识......只靠记录,恐怕是完不成的。真理。】
埃尔梅罗二世那日与她交谈的话语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像是在对方才的思绪进行反驳。
“接触......沟通......真是的,已经够多了吧。”她叹了口气,“多得都要让我害怕起来了。”
自从利威尔那一回在黑暗中将自己从噩梦中叫醒后,那些常年已经习惯于梦中惊醒的状态已也开始改变。
而紧接着伊莎贝尔与法兰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令她轻而易举沉溺在某种被“需要”的状态里。
真理·阿斯特尔说不上来这种感受。但理智告诉她必须脱离。
——没错。不管怎么说,该做的事,要说的话都嘱咐得差不多。也该好好想想今后自己该如何行动了。
外出探寻的飞鸟使魔在数百次尝试后,最近几日终于替她找到了一条离开王都的路。
从南方玛利亚之墙而来的一支商队于地上停留了一段时间,在运送完王都所需的冬季物资后,过不了多久就要启程返回。
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她大可以借此机会溜上去潜入商队,通过城墙唯一的道路离开。
在那之后,这栋化身工房的小屋也仍可以留给利威尔他们作为足够安全的据点存在。
在决定好离开的那一天前,还是先别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吧。她想。
—
—
在那之后,日复一日。
伊莎贝尔每天还是会按时来到这里,有时是和法兰还有利威尔一起,有时是一个人前来。
而这段时间,真理也注意到他们似乎频繁在处理之前所说的某个“瘾君子”的事情。
“——克里夫被驱逐出去了。”
听见法兰如此说话时,真理抬起了头。
“是那个经常单独离开你们的队伍,有一头棕色卷发的家伙?”她一面抚摸着趴在自己腿上的黑猫使魔,一面随口问道,“除了他,应该还有一个人。”
黑猫总会跟着他们出门,自然而然,发生了什么,真理·阿斯特尔都有所了解。
而对于被蒙在鼓里的法兰来说,她的回答冲击作用是巨大的。
“不愧是真理小姐,这么快就发现了!是它告诉你的吗?”金发少年瞪大眼睛指了指猫咪,获得了黑猫懒洋洋的回应。
“咪。”
“克里夫和劳顿,他们经常和9号阶梯那边的帮派往来,次数越来越多了。克里夫甚至还把他的姐妹卖给那些人!”
向她如此叙述着,法兰的面容变得极为严肃:“所以我和利威尔也商量过,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走了,划清界限。”
在他如此说明的时候,一旁的伊莎贝尔少见地有些寡言。她没精打采地摇晃着椅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伊莎贝尔和克里夫的妹妹关系很好,但那件事发生后,我们也联系不上那孩子了。”法兰说着,一面伸手拍了拍伊莎贝尔的小脑袋,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好了,不提这些了。总之,属于他们的那份过冬物资给到之后,咱们就是两路人。”
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过于沉重,法兰·恰奇拿出了一副纸牌来试图活跃气氛。
他抬眼看向真理:“真理小姐有玩过这个吗?要不要试试来一局?”
真理瞥了一眼被放置在桌上的方形纸牌。
——看上去倒是和扑克牌很相似。她想。
“我不知道规则。”
“没关系,真理小姐,我们教你。”
似乎是发现她难得有不知道的事物,金发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和伊莎贝尔七嘴八舌给真理讲解规则,两分钟后,真理·阿斯特尔反手制止了他们。
“到底要我听谁说话?”她说,“不如先来一局。”
法兰和伊莎贝尔相互对视一眼。
“真理姐,你确定吗?”伊莎贝尔瞪大眼睛,“不清楚规则很容易输的啊!”
“确实......这么看来倒像是我们在欺负人了。”法兰点点头道,“真理小姐这一局和利威尔一组吧,他是我们之中最擅长这个的。这样我们的对局就平衡了。”
真理:“......哦?”
她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气,目光偏向一旁抱臂靠在椅背上的黑发少年。
“那就谢谢你们的好意。”她平淡地回应法兰,伸手示意对方洗牌,“先别把话说的太早。”
“等一下,在那之前,输赢得有奖励或者惩罚才可以吧,就像我们在据点里和其他孩子们玩的一样。”法兰一面洗牌一面笑的狡黠,“真理小姐能接受吗?比如说——输的一队要回答赢家提出的问题。”
真理:“......”
——好嘛,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怎么了,真理小姐?如果觉得太勉强的话,也可以先试试水,游戏之后再开始......”
“没关系。开始吧。”
勉强?
不,这个词应该不会出现在她的字典里。她想。
二人一组的四人牌局在十多分钟后,分出了首次胜负。
真理看着手中剩下的几张牌,又看了看在惊险形势中艰难完成了三阶定约的法兰·恰奇。
与她的平静不同,明明是赢家是法兰和伊莎贝尔,可他们却显得极为疲惫,像是刚脱身一场大战。
伊莎贝尔一副脑子已经不够用的样子推开牌堆,满头大汗:“吓死我了!利威尔大哥最后那张牌......我还以为我们输定了!”
法兰·恰奇后怕地看向对面:“......真理小姐,你真的是第一次玩吗?才是头一局就已经能到这种程度了?!”
“嗯。”
——虽然确实不知道这里的“扑克”到底有什么玩法,不过在对局时,真理便发现它倒是和桥牌类似。
“顺水推舟,记记牌,推理一下也就明白了。”她说得务必轻巧,“不过,看来这一局是有人成心想让你们。”
如此说着,她不经意看了一眼身旁不动声色放下牌的利威尔·阿克曼。
最后一刻属于他的明手牌,原本应是必赢的优势局面,可最终利威尔选择的却是一张毫无意义、点数极小的牌。
“但......不管怎么说,真理小姐,这一句也还是我们惨胜了吧?”法兰清了清嗓子,“游戏的约定还算数吗?”
“请便。”真理耸耸肩,“”
伊莎贝尔瞬间弹射起跳:“我先来!我先来!”
大概是她太过活跃,嗓门巨响无比,令一旁的法兰一下捂住耳朵:“伊莎贝尔,你冷静点行吗......”
“真理姐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吗?”
极其直接的问题响彻这个小小的空间。
真理:“......”
提问之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眼神令她不由自主想到了时钟塔对面,某家咖啡店店主所驯养的粘人小犬。
比起伊莎贝尔来,在他身边的法兰显得极为失态,他伸手捂住脑袋,一脸头痛地表情:“问这个太早了!我们之前说好的——”
但就算他这么说,话语也没有办法再收回。
被提问之人沉默着。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得见三个人频率不一致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38# 明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