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过去了整整五年。
时至今日她仍然没有被宪兵团给遗忘。
这份通缉已经不仅仅流传于地面,甚至连地下街都已经被传遍。
尽管真理并不想承认那画像上的人是自己,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却被完全记录了下来。
不仅如此,这份通缉令上还特别用数字标注了筹码。
“80万铜币。简直就是天价数字!”
她听见法兰刻意压低的声音:“据说就算是目击到,第一时间告知宪兵也能分到20万左右。仔细点花,够管咱们所有人不用抢东西都能活过三个冬天。”
说话间,他看向利威尔,像是在试探着对方的意见。
下一秒黑发少年沉声开口道:“让你把脑子里屎一样的想法丢出去比指望宪兵要更实际。”
法兰挠挠头,表情泄气:“我也就是想想。前提是那些人愿意分钱。他们怎么可能会把小孩当回事......”
“之前在11号阶梯抢货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盯上了。”
“是啦,这个我也知道,利威尔。所以我才说换个位置去9号看看。”
“......等一下,我还在这儿呢。”
真理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皮笑肉不笑:“商讨这种事,怎么都应该是背着当事人说才对吧?”
与她幽幽的视线相碰撞,金发男孩心虚地往后退上了那么一步来,老实低头:“......对不起。”
“......”
——这下彻底理解了。她想。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她从这小屋里冒头走上一遭,恐怕这地下街就会冒出来无数人来给她找麻烦。居民或宪兵都还算好打发,全部甩掉只需多费点精力而已。她更需要考虑某种不可控的因素。
比如说,更糟糕的情况——被发现之后,行踪不明的肯尼·阿克曼会因此再度追杀过来也说不定。
唯独猝不及防和肯尼交手这件事,不能出现。
看来想要光明正大行进至地面这个计划还没实行落地就要先破产。在上去之前,她需要时间来武装自己或准备临时逃脱方案。
也就是说——当下的状况看来,以退为进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而与地下的这群人接触,势必也是无法避免的。
如果需要暂时留下来做准备,利威尔看起来倒并不会轻易拒绝,可那个叫法兰的孩子和他背后的团体则不然。她不能轻易改变谁的未来,也不能暴露过多自身的特殊性,但......
这个时候,也只有适当释放些自身价值去打消他人的疑虑,自己的境地才会更安全和稳固。
思考间,真理瞥了一眼狭小房间中的另外两个人。
法兰和利威尔的对话还在继续。
“......有多少人认出来了?”
“如果是说那些孩子的话,应该还没有。不过要是时间再长些恐怕瞒不住。”
法兰有些为难地继续说道:“老实说,她要是被发现,我可能控制不住其它人。”
“马上就要入冬了,能够供咱们生存下去的东西都快见底,不少人拖家带口,看到有发财的机会哪儿能不出手?”
“那就先去补充物资。”利威尔说,“9号阶梯的那批货,什么时候运走?”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两个小时后。商队一大早就已经开始装箱了。”
黑发少年果断起身,将桌上放置着的锐利匕首收进口袋里,迈向大门。
“利威尔,所以你的意思是......”法兰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红发女性,随后快步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了。但就算这一次行动顺利,没有人会被抓住,也不能确保下一次会一样。如果她不能出力的话,等于这个冬季我们需要多囤一份食物。”
“只是一份食物而已。”
“好吧,说得对。主要是我怕有人会因此心生不满。”就利威尔的回答再度开口,法兰的担忧溢于言表,“还有,要是她在这里的事情被宪兵知道的话,大家的处境可能会比之前要更......”
“这种事不会出现。”黑发少年斩钉截铁,“我不会让它发生。”
“你的力量我们当然是有目共睹。只是,万一有人想告密的话,要怎么办?”
“那就让他先认识到要承担的后果。”停顿片刻,利威尔说,“要是遇上宪兵搜查,那就转移活动位置。”
“唉。行......也只能这样了。”
这一次,法兰有心避开了当事人。但即便如此,那个被他所提及的那个人却将他们小声的议论全数听闻。
“所以说,要想留下来,得先让‘价值决定存在’,对吧?”
平稳而悠长的女声响彻这小小的空间。
“嗯......付出才能得到回报,放在这里倒也还算合理。”
少年们停下动作来,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向已经从床边站起来的红发女性。
她站在黑暗里,那双明亮的海蓝色眼睛洋溢着畅快的笑意。
“那正好。毕竟我也讨厌欠谁的人情。”
“我会暂时留在这里。以‘帮你们提高生存概率’作为交换。”她伸手亮出食指,“这件事不需要出面就可以做到。”
大概是她的语气或神态过于绝对且自信,以至于金发少年一时间呆在原地,半张着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就在他整理好话语想要下意识反驳时,对方再度开了口。
“其次。被宪兵发现的情况下,我绝对会先跑。”
她竖起第二根指头:“你们要做的不过是尽快撇清和我的关系。大难临头各自飞。”
“比起‘被孩子们保护起来的通缉犯’这种说法,‘被通缉犯威胁而走投无路的孩子们’明显可信度会更高。”她转动手腕指向自己,微笑着看向他,语气柔和而富有鼓动意味。
“毕竟我才是被悬赏的那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吧?”
法兰:“......”
比起因对方主动自认身份而震惊的他而言,利威尔的反应要更快。
“你想怎么做?”他说。
“首先——那只猫在哪儿?”真理四下观察一阵。
“五年过去,我想它的寿命还没有短到这种程度。”
“......谁知道。那家伙早就跑走了,没有回来过。”
“是吗。果然还是逃不开天性啊。野猫这种生物。”
一面随口调侃着,真理闭上眼,开始试图用魔力去追逐那与自己断联一段时间的使魔。
数分钟后,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咪努力钻过窗户的缝隙,轻轻叫了一声。
小动物动作有些僵硬地从桌面跳到地上,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怪不得。
想来大概是魔力快耗尽,动物本能战胜了留守的指令吧。她想。
此时此刻,即使魔呆滞着眼神,但它的嘴里却还叼着一只半死的鸟儿。
她伸出手来触碰上黑猫的鼻尖,通过接触简单地为它再一次补充了可供行动的魔力。顺手将那不动弹的飞鸟给拿走。
——视线,同调。
她闭上眼,故意操纵着脏兮兮的黑猫跑过去,蹲坐在了利威尔和法兰面前。
比起方才那副神气将尽的样子,此刻这只小生物显得要更为灵动和活跃。
它抬起脑袋来,用那双与真理一模一样的蓝眼睛盯着他们,亲昵地蹭了蹭黑发少年的裤腿,在上面留下数道浓重的灰尘。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利威尔的脸色几乎是在一瞬间沉了下去:“......脏死了。”
目睹一切的法兰瞬间感受到了身边人所流露出来的某种烦躁,缩了缩脑袋。
“之后再给它做个清洁不就好了嘛。”
真理睁开眼睛,看着少年的表情嘴角上扬了一瞬:“让它跟着你们一起行动好了。这家伙可比人要好使得多。”
法兰:“......就、就这只猫?它看起来都没有战斗力。”
真理笑而不语。
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桌边,将小皮箱放了上去。
那边法兰·恰奇全然没有信任她的一举一动,而利威尔却已经转身打开了房门。
“......这段时间不要出去。”犹豫一阵,他再一次看向她,语气带上了一丝连自身都没有察觉到的强硬。
“当然。自找麻烦可不是好主意。”真理耸耸肩,“请我出去我都不会离开的。——对了,不介意我在你家添些东西吧?”
当务之急,第一阶段自然是加固工房。她想。
对此门边的少年以沉默回应她,像是在思考。
下一秒他便得出了答案来。
“......随便你。走了,法兰。”
少年们的说话声被木门彻底隔绝,逐渐小了下去,室内再度变得安静。
狭小的空间、潮湿而浑浊的空气、昏暗的光线。
这座地下的临时工房,算得上是她至今为止所建造过的条件最艰难的据点。
——这样的环境让她总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躲藏在地下的阴暗老鼠。
看来在这个地方,单单是“王都”,想要获得行动自由的想法反而还会成为束缚自身的枷锁。
她不知道乌利王到底作何想法,但这一出通缉令倒是能看出那些在王政厅里的贵族和官员们似乎对自己也产生了忌惮。
如果肯尼·阿克曼的叙述不作假,他无法取消命令的话,背后推手恐怕就只有王政厅里的人了。
除了肯尼之外,还有人在忌惮她,也许不仅仅只是因为她潜入了王政厅。
“......真是摸不着头脑。”她自言自语,“这是在害怕吗?”
看得出来,就算她再怎么表现得像是局外人,有人也不会这么想。
——所以说,和人接触就是很麻烦啊。不论是在家族、在时钟塔面对不怀好意的魔术师、对付他们总会让她感到疲累却又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防御和反击。
即使是在这里想要以旁观者的身份试图观测,似乎也总会有人“不允许”,总会有人因为害怕自身收到威胁而至他人于死地。
蹦出这样想法的同时,真理却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方才那个一脸平淡说话的黑发少年。
说起来,这个人倒是不一样。她想。
这种强有力的反面证明倒是让她的心情又变得畅快了些。
——为了回报对方这份默许,她也就再顺手帮个忙好了。
如此思索着,她闭上眼睛,链接同步上了使魔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