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顶层,万籁俱静,气氛焦灼,一触即发。
摔落在地的白玉琴弦音喑哑,曲调难成,最后碎成一地残玉残珏,再不能奏。
失控爆发的情绪只在一瞬,任飘渺灰色的眸带着逼人的寒意,森然盯着依旧淡笑的误太平,转而就收敛了骤然升起的怒火。
一身精致文士青衣风流,好整以暇,就如话本中陌上的如玉公子,处事不惊,气质上乘,而被挑起怒火的自己反而落在了下乘。
任飘渺收敛了骤然升起,难以控制的怒气,深深看了误太平数息,忽然笑了:“挑起吾之愤怒,你有在吾剑下活命的本事吗?”
白衣朦胧,有如散发着月芒,孤傲,清寒,也有着绝对的自负。
“当你寻找潇湘君,而我已经就站在你面前时,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到了现在,能取我命,是你的本事;能在你手下生还,就是我的手段。”误太平信手拨弄着怀中精致的琴,也极为自信。悦耳的几声宫商之音似有奇妙的魔力,即使二人仍说着十足十挑衅的话语,却莫名和缓了在场的氛围。
“你们兄弟似乎对吾极不待见。潇湘君第一次见到吾就相当忌惮,转身就跑,而你,更是上来就挑衅,半点客气也没有,这是拜访之人该有的态度?”任飘渺其实也蛮想不明白的,自己有那么令人看到就讨厌到避之不及?
“你是否忘了,这里是还珠楼,而吾,是还珠楼之主。”
话语毕,一身锋芒毕露的剑意却是收敛数分,不再咄咄逼人,却是更加危险地藏身暗处,任飘渺颇有兴趣地看着琴师,想要知道这名琴师打算如何说服自己放下杀意。
任飘渺剑意内敛,但误太平却更加谨慎,右手指尖未离开琴弦一刻,修长的指按在武弦之上,就怕面前的剑客突然发难。
灰色的眸若有所思地落在静水流霆上,尤其是在山岳的小篆上停留数息,趣味地勾起了笑,任飘渺发现了件有趣的事情。
这张琴如此特殊,而这个人又有如此能为,不应该这些年一直默默无闻。再加上能看破还珠楼的机关,任飘渺内心已经有了几分了然,这个文士的身份呼之欲出,却又带着真正解开这个美妙谜题的关键,依旧神秘,而这一点神秘,却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琴女,勾人心弦。
那么,和他关系甚深的潇湘君又是什么身份呢?思绪简单的潇湘君可一点也不像他的兄弟啊。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不要高估自己令人待见的程度,也不要低估自己令人讨厌的性格。”误太平盯着地上的玉琴碎片,然后才抬起目光看向任飘渺,与任飘渺始终保持着15尺以上的距离。话语可以说是相当不客气,态度更是绝对的拒绝,一双狭长的鎏金双眸一片冰冷,不似暖阳的光彩,更像冰冷的金属利器。
“你是来处理那件事情的,可你的态度一点也不像要解决的的态度,更像是来结仇的。误太平,吾是不是可以认为潇湘君和你的关系也没好到你全心全意帮他。”任飘渺嘴角的笑一如既往的冷漠又嘲讽,看向误太平的目光也沉了下来,话语带着嘲弄,“再说,要说这件事情,好像是吾更吃亏吧,你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岂非莫名其妙?”
“吾没杀你已经是好脾气,潇湘君在何处?”任飘渺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专门戳人肺管子的误太平说话,不会好好说话的人自己没兴趣理会。和误太平这个兄弟比起来,潇湘君这个傻乎乎的道长顿时顺眼了不少,不过占了自己便宜这件事没完。
“要说吃亏,明明是潇湘君吃了亏。本来与这件事毫无瓜葛,却因为你的纠缠而留下,结果更是卷入了莫名其妙的境地。楼主,你惹的事情还请你自行解决,勿扯上无辜的人啊。”误太平右手自琴面商音一拂,稍显低沉的弦音带着片片飞羽碎在周围的阳光中,刻意忽略任飘渺话语中的不耐,终于开始今天来此的正题,“再说了,楼主莫不是认为自己如今有与潇湘君公平一战的机会?”
“公平”二字音调极重,误太平知道想要打消任飘渺的战意极不可能,那就只能换个办法。
“面对巫教的逼命,你能否全身而退还是未知之数,却肖想和潇湘君来一场武者之间绝对公平的武决?楼主,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你还没有这个能力。”误太平终于不再是温润君子的模样,句句带刺,却也是事实。
如今的任飘渺确实没有能力完全摆脱巫教的追杀,甚至有的时候还被巫教找麻烦:“而楼主自第一次见到潇湘君就开始一直追着,我开始怀疑你的目的,是否真的只是想要一场武者的剑决提升自己,还是别有目的,想借潇湘君的手来帮你解决巫教这个大麻烦。”
坦白的怀疑说出,整个花园一片寂静,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呵,误太平,你很会想。”任飘渺冷笑一声,确实,潇湘君的实力出乎自己原本的预料。本想着将潇湘君拖下水,反正巫教为了杀自己,宁错杀不放过,正好惹上潇湘君,之后自己隔山观虎斗,坐等潇湘君削弱巫教就好了。
结果这个道长不仅剑法绝妙,掌法更是震撼,只是性格是真的不想武者该有的好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即使犯了我,只要不在眼前晃荡也不会去找麻烦。这般性格,也不知武功还能练到如此地步,真是不可思议。
“不否认,就是承认。温皇,你这还算以诚待人?”误太平突然笑了,一圈青色光芒自周身闪现,原地的身影被极速锋利的剑芒碎成光屑,而人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三步开外的左侧。
“吾名秋水浮萍任飘渺。”
“自欺欺人,所以,你就是这般欺骗自己的?果然啊,嘴上一直说着诚信的人最不诚信。”误太平毒液狂喷,随即又怕任飘渺不够生气,再加了一句,“做人要诚实啊,弟妹。”
任飘渺无双收起背在身后:“也许,为了地位,吾该去招惹招惹潇湘君,让你这声弟妹换成弟夫?”
误太平直接鄙视:“在下面的人就少说两句,多喝点红豆粥。”
“六年,六年之后待吾解决巫教,吾会与潇湘君来一次真正的剑决,希望到时候你还活着。”任飘渺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这次吃的亏一定要讨回来。
“可以。”误太平点头,反正六年后谁知道他们又在哪里呢?放一次鸽子也没关系。
“为了补偿,决战之后,潇湘君若不死,来还珠楼效力三年。”
“不行,一年!”讨价还价误太平还是会的,不管任飘渺出价什么,先砍一大半。
“呵,吾就这般不值钱?”任飘渺化出白色羽扇摇了摇,自嘲一声。
“你本来就没什么节操可言。”
敲定了协议,双方还算满意,误太平这才离开还珠楼。
任飘渺独坐花园之内,沉思许久,直到一道素白的人登上顶层。
“楼主。”正是还珠楼副楼主酆都月,见到闲适坐在碎玉之间的任飘渺,低垂着头,保持着自己的恭敬,“似乎有人闯入还珠楼。”
“嗯,吾知晓。”任飘渺看着面前看似恭敬的酆都月,眼中的流光是酆都月看不到的无趣,“去查一个人,一曲红尘误太平,随身带着一张绝对独特精致的琴。”
仿佛是嫌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明白,任飘渺又说道:“二十多岁,俊秀,极通琴艺。”
“还有,散布一条讯息,此人与盛朝李太白有渊源,身负秘籍,是个文弱琴师。”
误太平出了还珠楼一路向北,刻意去了苗疆一趟,在巫教附近晃了晃,直到第二天才又回到龙泉府。
当误太平回到小院,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眼睛,只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只见潇湘君恭恭敬敬地为坐在窗边看书的策天凤递茶,半点不见从前的不爽,甚至等策天凤喝了茶后,小心地接过茶盏放在桌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还去认认真真地擦桌子扫地,简直不可想象。
见到误太平回来,潇湘君双眼氤氲,一脸的委屈,仿佛见到救世主:“琴爹,你终于回来了。”丢下抹布,直接扑了过去,保住误太平的腿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怎么啦这是?”误太平扯了扯自己腿,没扯动,一头雾水。
“让他哭。”策天凤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放下书本返身上楼休息。误太平未回来,自己也不放心,心情不好也很正常。
“呜呜呜,琴爹,策天凤,嗝,他,他不是人!”潇湘君控诉着,“他的毒舌全喷在我身上了,我觉得,嗝,他的毒舌就是,就是在我身上练至大成……”
误太平忍不住笑了,早就能猜到是这个结果,没有自己护着,策天凤哪里会容忍潇湘君在他面前犯傻?肯定使劲儿折腾。
“一天到晚骂我,偏偏没有一句脏话,他,他怎么能想到这种损人的话?”将眼泪抹在误太平的裤腿上,潇湘君继续告状,“还,还有的话我没听懂,他就说我书看少了,让我去抄书,含沙射影地在一边继续骂我没文化。”
“那张嘴,一刻不停,甚至在我回怼过去时更厉害。琴爹,咱能放养这只毒液鸟,咱们去找更好的好不好?”
误太平知道潇湘君肯定被骂惨了,甚至有了心理阴影,但自己又怎么可能抛弃师兄呢?只能摸了摸潇湘君的脑袋:“乖,别闹,温皇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
“嗯?”潇湘君一听,顿时从地上爬起来,水汪汪地眼睛看着误太平。
“放心,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误太平淡淡说道。
“为什么啊?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潇湘君一脸懵。
“他哪有时间来找你麻烦啊。回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巫教,将温皇放在我身上的追踪蛊扔进了巫教。我想,巫教一定很欢喜这份礼物。”
所以说,温皇和误太平是表面“好好好”达成协议,背后都转手卖了对方。误太平是想借巫教的手搞死温皇,顺便鸽了他,就没想过遵守协议。
策天凤啊,这张巨子舌潇湘君是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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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相协议